雨夜

2024-09-14 02:49:37 作者: 謐野

  雨夜

  最後一縷夕陽落幕,最初一滴雨水落地,不出半分鐘,嘩啦啦的雨幕便將天地遮蓋,餘下朦朧如有紗隔的世界。

  一區外圍的一座建築里,一個黑衣黑褲的女生背著包走向大門。門口立著一座門亭,裡面傳來斷斷續續的音樂聲,透過窗戶能瞧見一雙架在桌子上的鞋底。

  「譚千覓,你要出任務?」劉毅磐收回腿,按停音樂,怎麼陰陽怪氣怎麼來,「真是邪見鬼了,我們的譚嬌花竟然要走出溫室。」

  「要你管。」譚千覓目不斜視,擡手給他看手環上投射出的任務通行證。

  「嘁——」劉毅磐裝模作樣撅起嘴,「當我樂意管你,趕緊走,別在這兒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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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水沿著女生的連衣帽帽檐滴落,墜入聚積起的水窪。

  重新將腿搭上桌面,劉毅磐好心提醒:「喂,雨還挺大的,你不要傘啊。」

  任務執行過程中傘可太招搖了。

  「不用。」她的聲音已經有點遠了。

  「你頭回自己出去,別當傻子啊,不缺你那三腳貓的任務。」想起來中午的新聞,劉毅磐心有唏噓,遙遙喊,別彆扭扭地說完,坐起來已經看不到譚千覓的背影了。

  「最好別聽見。」他嘟囔,「少一個是一個。」

  很遺憾,譚千覓聽見了。她擡手抿散眼睫上的水珠,順著手環的指示往任務目的地走,步調不急不緩,仿佛打在她身上的不是高天垂墜的暴雨,而是陽春三月的和煦春光。

  路燈開始閃爍,配以雨幕似乎能出演恐怖片的開頭。

  譚千覓的心跳也很應景,她微微啟唇平復呼吸,感覺腹部也被心臟牽連著開始震顫、抽搐。

  她太緊張了。

  彭——周遭歸於黑暗,整座管轄區都陷入無光的夜。

  舒緩的步伐陡然變調,地面的水窪綻開一朵又一朵花。

  夏魚姐的囑咐在耳邊三百六十度環繞,冰冷的雨水卻激起她一身燥熱的顫慄。

  ——斷電之後不要往外圍跑,先去一區內圍,然後去隔壁人最多的三區,躲到十二點之後再往外出,我會儘可能去那邊接應你,但你要做好準備一個人,因為我大概率會被喊回去駐守。

  舊曆2018年病變在人類中爆發,2019年擴散至動植物,人類花了三年時間平復內戰、抵禦外敵。2021年新的秩序趨於穩定,舊文明淪為過往,開啟新的紀元,如今是新曆三年十月十三日。

  「譚建成已經死了,初代實驗體那麼多,留她這個廢物在也不過是浪費資源。」

  「……譚教授上午才走,今天就……不太好吧?」

  「你留她,變異種可不會留你。」

  「……明天,明天吧,今天晚上我給她下點藥。」

  這是下午研究員的談話,被她和夏魚聽到了。

  她是從中午的新聞里得知父親離世,人還有些恍惚,夏魚敲醒了她,「你今晚走,我傍晚去把電斷了,你眼睛好動作也快,趁著晚上離開。」

  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人還是要現實一點,她拒絕了。

  「我躲不過去的,一來沒有在管轄區裡的身份,二來他們在這兒可是隻手遮天,三來我要走肯定會連累你,還有今天值班的劉毅磐。連累你倆也不一定有結果,多虧啊。」

  「你走不走?」夏魚當時只是盯著她的眼睛問,嗓音沙啞,那是她之前出逃失敗後留下的傷。

  不像其他實驗體,譚千覓在實驗室的日子過得還算不錯。

  畢竟父親是教授,還是在一九年力挽狂瀾,讓人類在和動物的鬥爭里一反頹勢的榮譽教授,她平時沒有被要求出任務,實驗室也很安全,讓她免於顛沛流離。

  最後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還是應下了夏魚。

  虧本買賣。她心裡罵著,再次抿開臉上的水珠,拼命向前跑。

  雨水不停歇,她也不停歇,十幾分鐘後跑到內圍時身上早就濕透了。

  她以為夏魚最多把實驗室周邊的電斷掉,沒成想斷的是整個管轄區的,而且竟然維持了這麼久。

  病變之後基礎設施被毀得七七八八,儘管有新建的,但還是時不時抽個瘋停水斷電,沒人在意這次是人為還是偶然。

  她躲在巷子裡拿出包里的衣服換上,得以喘息片刻。沒幾分鐘燈光亮起,設施恢復了。

  分神擔憂夏魚姐的現狀,她摸出包里的傘撐開,腳步匆匆。

  雨突如其來,路上之人大多形色匆匆,與她一般。

  北方管轄區共有五區,區與區之間的界限沒有那麼嚴苛,管轄區內進入另一個區不需要再查驗身份。

  一向如此,然而今天三區的入口卻排起了長隊。

  她幾乎徒步跨越了整個一區,早已是精疲力竭。看著前面的隊伍,她嘆了口氣,手一松傘滑到肩上。

  「不是,這麼大雨排什麼隊啊,趕緊的啊,發燒了誰負責?你能分配藥嗎?」有人不滿。

  精鋼構築的網格子彈也打不穿,這是側門,方方正正的矩形方框僅容一人通行,荷槍實彈的士兵在一旁駐守。

  俗話說法不責眾,人多一鬧起來,譚千覓似乎瞧見了點希望。

  「起開起開。」她被推了下,傘落到一旁,推她的是個人高馬大的大哥,「起開起開別擋路,老子趕時間。」

  他一路衝到前面,譚千覓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就等著出事,但是其他人可沒那麼好惹了,正趕著一個個都被淋了雨,心情不會多好。

  病變,即變異,有退化就有進化,留下來的大多都是進化者。

  管轄區內不禁止使用異能,至少北方管轄區不禁止。

  剛剛那位大哥蠻牛似的,愣是沒一個人能擋住他,一瞧就是力量型的進化者。

  打頭的那位等了又等,終於輪到自己,幾乎是眼冒金光地調出自己的居民證,眼見著那卡頓的緩衝器就要加載出信息了,他就能進去了,忽然卻被撞開。

  理所當然,躁動的人群里憤怒一躍而起,幾乎將天際的雨滴蒸發。

  他還真是位異能型的進化者,火焰差點將大哥的頭髮給燒著,幸虧是雨大,免了大哥的早禿危機。

  二人大打出手,躁動的越發躁動,不耐的越發不耐。

  譚千覓越發高興,好,鬧得越亂越好,她也不撿地上的傘了,盯準時機準備溜進去。

  彭——

  槍聲起,大哥倒地,濺起一片泥濘的水。

  眾人陷入寂靜,譚千覓已經鑽到了前排。

  護衛隊的人走到大哥面前,拎著他離開。駐守的士兵好心解釋,「三區條例,在緊急時刻,可以當場擊斃引起動亂者。」

  有膽子大的人顫聲問:「這是緊急時刻嗎?」

  譚千覓盯准士兵的手腕,心跳越來越快。

  士兵人還挺好的,擡起左手,手環投射的影像在空中閃爍,「有個人沒……」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把背包摘下來,垂頭上前一步。

  「誒你別著急等我說完啊。」

  「你說,我找找手環,放包里了,正好不浪費時間,你說你的。」譚千覓帽子沒摘,低頭翻找,臉隱藏在黑暗裡。

  下著雨,她沒傘,戴帽子無可厚非。

  士兵不感覺通緝犯會上趕著來自己面前,暫且沒著急讓她擡頭,反正最後都會看到,估計還覺得她這人也挺好的,樂呵呵準備繼續解釋,忽然被迎面按上來一個包。

  譚千覓三兩步就沒影了,眾人壓根沒反應過來,客觀實力上,她唯一引以為傲的就是速度。

  十幾秒就甩開身後的人一大截,她沒敢放鬆警惕。

  這裡是內圍,進了三區也是內圍,跨過一個廣場就能抵達鬧市。

  廣場上燈光不亮,一個足球場大小卻只有一盞燈。畢竟只是一個過渡地帶,甚至地面上都是簡陋的水泥。

  如果已經通知到了這裡,沒理由會放一個傻子來駐守門口,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讓她放鬆警惕,但她沒有退路,越拖越危險。

  前面有近百米的空擋,如果對方真的有埋伏,她基本就是活靶子。

  雨水來到人間的時候總會帶上它的饋贈,清新到仿佛能滌盪一切的氣息。

  倘若天氣熱一些,地面還會升騰起一陣陣的悶熱,仿佛能看到土地一點點融化、蒸發,化作絲絲縷縷的纏線繞在腿邊。

  譚千覓深深吸了一口氣,為這氣息悅顏。她當然知道不過是泥土的氣味,這並不妨礙她高興,畢竟都快死了,再不高興一下豈不是很虧?

  她本來想隨便拉一個前面無辜的過路人,混淆一下暗處埋伏的人,雖然不一定有用就是了。可能是人之將死,其心也善,她沒這麼做,而是在看到兩側冒出人之後立即摔倒在地。

  灼燙的子彈從她上空划過,燒斷了她一縷頭髮。

  前後的人開始驚呼,混亂的雨夜更加混亂。好在他們還算有良心,沒有傷及無辜,吼叫著趕走了其他人。

  當然,她猜只是因為不想惹麻煩,畢竟這是三區的地盤,人也大多是三區的人。

  埋伏的人圍成一個圈,逐漸縮小、逼近她。

  她坐起來晃了晃腦袋,甩下來串串泥水,好在雨足夠大,轉瞬就把她沖乾淨了。

  十三個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她,她緩慢站起來,槍口也跟著向上移。

  「抓我回去吧。」她很識相地舉起手。

  壓倒性的武力威脅下,什麼花里胡哨都是沒用的,投降才是延長生命的唯一解。

  神色放鬆,手也舉了起來,渾身上下什麼武器也沒有,她不存在半分威脅,也沒絲毫勝算,然而卻上前了一步,妄圖搶走一把槍。

  當然是沒用的,十三發子彈齊齊射來。

  譚千覓猜就是,他們可不是非得抓活的。

  這種情況呢,花里胡哨的確沒用,唯一能決定的是和世界說拜拜的方式。她尋思自己要是再回去,夏魚姐得氣死,早晚也沒差多少,現在還能賺一點骨氣,多好。

  雖然骨氣這個東西實在是蠢。

  腹部有點熱,暫時沒有痛感。她的身後驟然出現諸多藤條,擋下了十二發子彈。

  沉悶的打擊聲中,十二個人兵荒馬亂,還有一個人就是譚千覓沖向的那位,餘下那發子彈也是他發出的,擊中了譚千覓。

  不是譚千覓說,她身手真的不好,轉眼就被人擒住了,而轉眼餘下的十二個人也倒在了地上。

  來人全身都被黑色布料覆蓋,但她知道那是夏魚。

  心裡想訕笑,面上卻沒做出來。她被人用槍指著腦袋,夏魚沉沉和擒住她的人對視。

  有時候也就是一咬牙一跺腳的事,要她來講,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腦袋順著槍口往後抵,對方莫名其妙沒料到她是何意圖,下意識縮了一下手,她同時踩上他的腳,他人蜷縮了一瞬,這一瞬本來足夠夏魚救下來她,但對面又不是傻的。

  後面的追兵蟻潮一般涌過來,說實話,她都不知道自己這麼大的排面。

  夏魚只能走,譚千覓也希望她走,她的確走了。

  這一瞬的空隙留給夏魚來逃走,譚千覓曉得自己打不過人家,嘗試搶走他的槍,但力氣不夠大,嘗試無果。

  嘆了口氣,她擡頭看向夜幕,雨滴簌簌而下,她愣是忍著沒有眨眼。

  腹部的異樣姍姍來遲,有些滾燙,像是要從內到外融化。

  腦袋再次被抵住,對方吸取教訓,立刻按下扳機。

  她沒躲。

  滾燙的血液濺上她的脖頸,與冰冷的雨水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愣了一下,回頭時身後的男人倒落在地。

  以及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奇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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