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024-09-13 23:59:39
作者: 食鹿客
第22章
攬月閣在殺生門縱的那把小火, 倒沒有人說什麼不是。
因為殺生門乃是「魔教」所在,一切討伐它的理由都很正當。
而江襲黛的惡名繼「屠戮靈山派」,「殘殺清虛派掌門」,又自然而然地多了一件——「火燒攬月閣」。
那一日攬月閣的火光幾乎映紅了半邊天空, 險些還燃著了整座山。
火從白日馬不停蹄地燒到晚上, 照得四野都是熏人的暗紅, 仿佛喝醉了的酡顏。
所幸蒼天作美。
也許是上天也看不慣妖女橫行, 在凌晨時,下了一場難得的暴雨,下得酣暢淋漓,下得天地失色, 淋得大火將熄。
多少沒有讓這場火繼續蔓延到四周。
其次便是, 這次大火只燒著了建築死物, 留在攬月閣的弟子們倒是沒有一人傷亡,都已經提前撤離。
展珂對此有些頭疼, 早在她啟程去浩然宗之前, 早就讓弟子分布於各地, 餘下的那些弟子實際上不多,也非精銳,就算江襲黛殺光了損失也不是很大。
考慮到那魔頭從來對財物不屑一顧, 旁的東西便沒有動彈。
但誰知道她這次轉了性不殺人,反而放火燒山,那些來不及搬運的法器財物, 大抵全在大火中付之一炬。
攬月閣被燒,清虛派掌門身死。四大道門頃刻間折損了兩家——無論是正道修士, 亦或是不明就裡的平凡百姓,哪個聽說不得罵上一句, 啐上一口,那妖女真是不干人事,該誅!當死!
因為這兩件大事,修仙界一時沉寂,連爭奪《焚情決》的能人志士都消停了許多,像是在默哀,亦或是在壓抑著什麼。
只是這些瑣事,似乎傳不到殺生門來。
瓊華殿內,燭火晃成一團。
橘紅的滿天的火芯兒,通過幾展燈屏,散出華彩來。
纖細的影子映在繡著花鳥的屏風上,那是一支胳膊,正仰頭飲酒。胳膊上還勾著另一隻胳膊,那也是在飲酒。
影子湊得近了,像是在交杯。
兩個侍女跪坐著,把她們的門主撈在懷裡餵酒。
江襲黛的鬢髮散了,由於今日居於室內,所以她穿得稍有些單薄,衣衫順著白膩的肌膚松松掛著。
一杯杯的酒盞碰上嘴唇,她一飲而盡,仰起頭時,大片衣衫落到腰上,肩後完全露了出來。
只是顯露出來的卻並不全是白膩的肌膚,而是一大片妖嬈的刺青。
因為醉態嘴裡盛不住那麼多的酒,瓊漿玉液就從她頸側滑下來,泅濕了一大片水痕。
深褐色的酒從肩膀滑過,潤得背後的花紋鮮明了很多,仿佛雨後初霽,一叢叢活了過來。
有個膽大的侍女撫上了她的肩膀,撇開頭髮絲,將臉溫順地貼了上去,吻過那朵繡著的花枝上沾著的酒痕:「門主……您還有什麼別的吩咐嗎?」
江襲黛虛虛地看向前方。滿眼皆是朦朧的燈火,在她睫毛底下晃成一片影子,還有幾許垂落的青絲。
醉得狠了,軟成一片,什麼時候躺回了身下鋪著的軟毯里,江襲黛竟也渾然不覺,只是伸出手,松松勾了一下:「……抱著我。」
「是。」
她半眯著眼,有些遲鈍地感覺著,頸處被人諂媚地吻著蹭著。兩個侍女一同伺候著她,三人纏抱在一起,這個場面堂而皇之地盛在大殿裡,看起來很是靡靡。
瓊華殿的大門吱呀一聲,發出些動靜,灌了些絲絲涼風進來。
侍女們一驚,向驟然明亮的光線看去。
燕徽柔立在門口,手裡端著瓶調好的膏藥。她神態一怔,看向軟毯上臥著的女人,下意識往後退了一小步。
一旁的地面上是打翻了的酒盞和喝空了酒罈。
大大小小甩了一堆。
燕徽柔見狀,雖是有些臉熱,卻將眉梢皺起:「讓一下。江門主的傷該上藥了,是不能喝酒的。」
四周的兩位侍女見是燕徽柔,大抵是聽過門中一些傳聞的,面面相覷了好一會兒,便知趣兒地從江襲黛身旁退開,去旁邊把那些酒罈子收走。
待她們都走後,燕徽柔緩步走上前去,跪在了半夢半醒的女人身旁。
江襲黛一頭青絲凌亂地鋪在獸毛軟毯上,衣冠不整,裸露的肩和脖子上還有蹭下來的吻痕。她胸口起起伏伏,很輕地喘息著,尾音頗具嬌媚。
那雙狀若桃花的眼睛周邊全是薄紅,細看還有一圈兒微腫。只是此刻垂著,看不大明顯。
燕徽柔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眉尾。
「自打回來以後,您一直這樣嗎?」
自從兩人返回殺生門以後,江襲黛一進瓊華殿,已有好幾日不曾外出,只在殿內喝酒睡覺,過得相當墮落。
燕徽柔除卻每日記得提醒這個不省心的女人乖乖上藥,也沒有經常過來打擾。
江襲黛半邊側臉沒入毛絨絨的皮草,此時難得很是溫順,目光虛虛的目光聚攏於燕徽柔的臉上,不知在想些什麼。
由於燕徽柔的手溫涼,敷在她眼睛邊也一片冰涼涼的,很是舒服。
她看了半晌,喘息平和下來,似乎有些倦怠,又閉上了眼睛。最後將自己蜷成一團,睡得很安靜。
倒是奇了。
以往江門主沒給她什麼好顏色看,這次卻難得溫柔,甚至有點乖巧。
燕徽柔料想她是真的醉得狠了,那一雙目光渙散的,恐怕眼前是誰都沒認出來。
她好讓人不放心。
江襲黛的衣衫本就鬆散,燕徽柔慢慢將其敞開了些許,餘下地方遮掩起來,只露出胸口中間的一道劍痕。
因為喝了酒,那一處的皮肉有些微地紅腫。按照她的修為,也許早該癒合了。只是這女人回來以後既不打坐也不療傷,半好得不是很痛了就開始糟蹋自個的身子——殺生門自然無人能勸住她們任性的門主大人。
燕徽柔認真給她上好了藥,本想又在她跟前嘮叨一遍的,結果一瞥她那微微腫著的眼睛,到底也沒再說什麼。
也許是真的很難過,畢竟江門主從前也沒有酗酒的習慣——至少在短暫的相處中,燕徽柔並沒有發現。
每個人都有發泄的權力。只要不傷害別人,偶爾一段時間,還是應該理解的。
只是今日也不能這么喝下去了。
江襲黛似乎躺得不甚舒服,扭著腰側過身子來,全然不顧還沒凝固的藥液淌入了衣裳里。
燕徽柔一愣,手忙腳亂去幫她擦,生怕淌著了她會不舒服。
她摸索了一下,卻就此握著了燕徽柔的手。
「放開我。」燕徽柔頓住手:「我……就幫您擦一下。」
手腕處的力道收緊了一下,那一圈都紅了,又往裡拽去。
燕徽柔傾身向前,險些失了重心,她情急之下雙手一撐,正好抵在江襲黛的兩邊,壓著了她的頭髮。
「等等——」
「想要……」
底下的女人闔著眼,似乎有些難受,嘴裡喃喃著什麼,不聽使喚似的。
燕徽柔頓了良久,久到了盯上了近在咫尺的嘴唇。她看著她,雙頰有些熱,卻往後縮了一點:「這是醉話嗎。」
「……抱。」江襲黛終於醉意朦朧地含糊出剩下一個字。那雙桃花眼又睜開了一點,裡頭似乎含著些水光:「你是誰……酒呢?」
燕徽柔鬆了口氣,又伸出手摸了摸她的眼睫毛,好卷好長,撓在掌心綿綿地癢。
「不可以再喝了。」
她一連說了幾次。
「但如果只是要抱抱,」燕徽柔溫和地說:「當然。」
她慢慢地將江襲黛摟在了懷裡,有些生疏地抱緊了女人。
得到溫軟的慰藉,江襲黛似乎安穩了許多,睡容平靜下來。
淡淡的酒味,頸上的柔香,像是一把悶在罈子里很久的花酒,隨著燕徽柔靠近她,那壇蓋兒忽地破開一個口,帶著些許灼熱芬芳的酒意就此盈滿了燕徽柔滿懷。
燕徽柔把她的衣衫裹緊,又摸著她腦後的頭髮,像是在揉弄一隻貍貓。江襲黛雖是閉著眼,纏她纏得卻更緊,一貼上了就嚴絲合縫地不放手,好像一點都沒有安全感。
這種感覺,那天情急之下吻她的時候也是如此。
江襲黛無意識的舉動大把激發了燕徽柔的憐愛之情,燕徽柔抱著她閉上了眼,拍了拍她的背,安撫道:「不怕,睡吧。」
「江門主為什麼平日那麼威風,一醉了或是暈了就這樣子?」
自然,她得不到什麼回應。
「我還是覺得您如今的樣子,」燕徽柔輕嘆一口氣,忍不住又揉了揉:「……罷了,你又是何苦如此惹人擔心。」
抱一下挺好的。
只是最好不要再醒來以後,驚怒交加地扇她一巴掌就好。
那未免有些太兇了。
她在心裡祈禱,身上抱了個溫熱的軀體,不知不覺就有些困。
困得一夢方休。
而等到江襲黛醒酒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甚至室內燃的燈燭都燒乾淨了,只餘一地散漫的月光。
江襲黛再次睜開眼睛,四周侵襲的黑暗讓她心頭一跳。因為少時的記憶,她不喜歡一醒來就置身於天黑,總感覺四周會很荒蕪。
這也是為什麼她的瓊華殿總是極盡奢華,甚至包括附近,從不吝嗇於珠寶玉石,這些光芒璀璨又盈潤的東西,多少能攬進幾縷燭火或是月光,讓室內亮堂些許,沖淡孤身一人的恐懼。
只是她聽見自己的心跳猛頓了一瞬,但卻沒有感覺那種荒涼的孤冷感。
相反,這一覺睡得特別好,仿佛把骨頭也睡軟了一樣,把所有憂愁都睡光了,她心中有久違的平靜。
為什麼?才醒酒的思緒有些緩慢,她慢慢地思索著,嘗試動了動,卻碰到了另一張柔軟的臉蛋。一個年輕女子與她面對面地睡在此處,手還維持著抱她的姿勢。
這是……
溫和清純的睡容,眉眼生得不冷也不媚,頗有一種帶著書香的文弱感。長成這樣的,也只有燕徽柔。
江襲黛盯了燕徽柔半晌,她自己不怎麼讀詩書,只讀過功法秘籍,所以突然想到了藏經閣里那種嗅起來甚是陰柔的墨香。
她的思緒打止了,發現自己想得有點古怪,最要緊的問題難道不是——
燕徽柔為什麼會抱著她睡覺?
而且太近了。
江襲黛甚至能看見她眼睛尾端有顆不顯眼的痣,側臉隱沒在黑暗中更深的陰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