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2024-09-13 23:59:17 作者: 食鹿客

  第10章

  座上的女人默了半晌,又諷刺道:「你還真是個善人。偽君子能到這份上,莫不是自個也把自個感動了?」

  「很好。既然如此,我成全你。」

  聞弦音立在一旁,慎重地擡了下眼皮,瞅了下自家門主陰晴不定的臉色,又有些疲憊地落下來。

  燕姑娘,你別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門主她——

  

  江襲黛收回了目光,在那軟榻上翻了個身,稍微靠起來了一些。

  門主她生氣——

  江襲黛走到了燕徽柔身旁,紅衣如瀑,步步生蓮。

  門主她生氣是會殺人——

  江襲黛一把擰住了少女的下巴。

  門主她生氣是會殺人不留活口的——

  心中的話還未浮現完,聞弦音微微一愣,瞧著這眼前莫名其妙的一幕。

  江襲黛神情冷淡,但只是拇指微微用力,在燕徽柔擡起的下巴上掐出了一個指甲印。

  「去門外跪著,沒有我的命令不許起身。」

  她松下手,一把甩開燕徽柔,自跪伏的眾人中穿行而過,自大殿門口離去,衣袂翻飛,獵獵作響,只留下一個紅色的倩影。

  聞弦音:「……」就罰跪?

  身旁的同僚悄悄地湊過去一個腦袋,小聲道:「咱門主這些日子,脾性怎的如此溫柔了?這叫什麼,雷聲大雨點小。」

  聞弦音看了一眼李星河的慘狀,她在心中否定了這個提議,收回目光:「不要多嘴。」

  那不是變得溫柔了,更像是對燕姑娘的特殊。

  聞弦音遣散失望不已的諸位弟子,又把在大殿裡架著的玩意慢慢收了回去。李星河此人,門主還未說明如何處置,那就先囚禁起來。

  她走過燕徽柔身旁,那纖細的少女跪在地上,臉上也無半點憤懣神情。她輕輕眨了眨眼睫,好奇的目光隨上了聞弦音,叫了一聲:「聞師姐。」

  「以後不要自作聰明去猜門主的心思。」

  被年輕姑娘那雙水靈靈的眼睛瞧著,聞弦音也沒說出什麼重話,只得敲打一二:「如果你還想活得久一些。」

  燕徽柔道:「我曉得了。」

  她安靜地跪在殿前,看著身旁的人慢慢散開,最終只留下了她一個。

  殿前長著的那棵桂花樹上,很快被風吹得嘩啦了一陣子。末了,又落下些沙沙的聲響。

  燕徽柔嗅到了潮濕的泥土味道。擡眸,原來是下雨了。

  起初還是淅淅瀝瀝的細雨,很快墨雲推散,如同白嫩肌膚上逐漸揉開的淤血,暴雨在電閃雷鳴之中驟然傾盆。

  她跪在殿沿下,或可遮掉一半風雨。只是雨珠子打在屋檐上,胡亂跳落,總有零星幾點濺在了她的衣服上。

  積少成多,越來越濡濕。

  風一吹,便愈發冷。

  她的背影在秋風裡微微打著顫,像一根孱弱的秋草。

  這一幕被站在遠方楓林的江襲黛收進眼底。

  江襲黛皺了眉。

  聞弦音察言觀色,在一旁道:「門主打算何時放燕姑娘起身?」

  跪死她得了,不聽話的東西。江襲黛眉梢皺得愈發深。

  只是江襲黛感覺酸痛也正在自個兒膝蓋累積,逐漸越來越難以忽視。

  「您怎麼了?」

  江襲黛走路腿疼,她小幅度地踉蹌了一下,蹙眉:「沒事。給本座拿把椅子來,此處風景不錯。」

  此刻正下著暴雨,但門主似乎格外鍾意在暴雨天出來賞景。聞弦音見怪不怪,聽從吩咐搬了一把椅子給她,順手在一旁接過了傘。

  江襲黛坐下時也沒覺得有多舒服。那種膝蓋的酸痛如影隨形,只好疊起腿來將其壓住。她年輕時候總是淋著刀槍劍雨,受過的傷不再少數。

  旁人以為她從不在意,畢竟照殿紅從來面不改色甚至是笑著殺人的。

  但江襲黛其實怕疼。因為受傷意味著虛弱,死亡的可能又近了一步。

  她以前想活著,所以她本能地厭惡疼痛。自然而然,她也常常如此報復對手。於自己而言,這種持續的鈍疼,還不如直接給她來上一刀。

  可惜她今日心情不好,並不怎麼想輕輕放過燕徽柔。這種鈍痛,竟然忍下來了。

  江襲黛只是微微皺著眉,一手支在椅子上拖著額角,瞧著近處雨打楓葉,搖出重影。

  這場大雨下了很久。

  待雨停時分,山色鮮麗。

  「沒什麼事,你就退下好了。」

  「我瞧著門主臉色不是很好。」聞弦音的目光從她與遠方的燕徽柔之間來來回回,善解人意道:「不若免了燕姑娘的罰跪——」

  左一個燕姑娘,右一個燕姑娘。

  江襲黛聽得額角的筋一抽一抽,她忍不住順手揉了揉那裡。而餘下一隻手攀在扶手上,因著心中一層薄怒而將那木料摁出了一個淺坑。

  只是當事人未曾察覺,而聞弦音頓時眼觀鼻鼻觀心,不說話了。

  依她之見,門主這般面色不虞地凝望著燕徽柔,多半是燕姑娘剛才衝撞了她故而心中來氣。罰跪是為了解心中之氣。

  而罰了她自個又落得個不高興,只怕是因為上了心。

  聞弦音暗暗地想,若是沒有猜錯,門主多半之後會尋個由頭放過燕徽柔。

  「是,弟子下去了。」

  待聞弦音走出幾步,江襲黛小幅度地掀開了衣裳的下擺。她曲起來的白皙膝蓋上,赫然入目的是兩道青紫淤傷。

  指尖稍微一碰都刺得慌。

  「……」

  「聞弦音。」

  「門主有何吩咐?」

  腳步聲一停。

  「讓那個小丫頭滾回去。」後面傳來的聲音看似漫不經心:「……礙眼得很。」江襲黛說完話,小幅度地偏了一下頭。

  「是。」

  聞弦音扯了扯嘴角,她轉過身來,畢恭畢敬地回了一禮。

  *

  衣裳濕了,貼在身子上發緊。

  燕徽柔跪在殿前,將身上幾大塊泅水的布料扯散了一些,免得讓整個身子愈發僵硬。

  她的膝蓋自然是很痛的,不過好歹她受了多年的折磨,這一點小痛相比好像也算不了什麼。

  還沒到承受不住的時候,那位常伴在江門主左右的聞師姐便走過來了。

  「起來吧。」

  燕徽柔有些訝然:「這便算了?」

  聞弦音斥道:「你——」她嘆了口氣,向那邊楓林莫名瞥了一眼。

  這個距離,門主應該聽不到。畢竟燕姑娘的話十足十地挑釁,活像是還沒跪夠似的。

  依江襲黛的性子,若是曉得了不得「成全」她跪到明天。

  她將燕徽柔扶起來,囑咐道:「謹言慎行。」

  燕徽柔輕聲道謝,站在原地,待到腿酸麻的一陣過去,又感覺氣血重行腿部,她才開始走動。

  聞弦音很是體貼地等了她一會兒,而後不遠不近地托著了她的手。

  燕徽柔心思細膩,幾步路之間,卻發現了一些不同之處。

  這位聞師姐素來是很好的,扶著她走路也有好幾次,只不過不知為何,她今天這一次幫把手的姿勢卻顯得有些過於禮貌客氣——甚至有些疏離。

  燕徽柔心想,興許是自己惹得江襲黛生了氣。

  但凡這門中弟子,當然不想和自己牽扯上太多關係。

  也是自然。她便沒有多上心。

  聞弦音今日扶了她一路,一直盡職盡責地送到門口。

  這一段時日。

  燕徽柔一直住在殺生門的一處毫不起眼的偏院當中,離正殿要走很遠。

  周圍住的大部分也是些雜役弟子,不涉及精要,大家所做的不過是掃地搬物,採買擇洗一類的粗活。

  條件普通,甚至有些簡陋。

  這裡是聞弦音安排的。江襲黛對燕徽柔的態度晦澀不明,聞弦音拿捏不准,便也只謹慎地將她安置在了此處。

  之後門主沒有過問,因此也沒有調動。

  燕徽柔正邁過門,卻聽得後面傳來一句:「煩請燕姑娘把東西收拾收拾,正好今日遷居。」

  她訝然地回眸:「嗯?」

  聞師姐客氣地解釋道:「再往冬便要冷了。燕姑娘身上並無修為,怕是會受凍。殺生門主殿後最近空出了一處別院,會暖和一些。」

  燕徽柔道:「最近空出來的?可是有人搬走了嗎。」她眨眨眼:「此處已經很好了,我不想再添麻煩。」

  她說的是真心話。畢竟一個在陰暗潮濕的洞牢里關了許久的人,根本是不會挑剔任何環境的。

  聞弦音在心底笑了笑,年輕姑娘的確單純。主殿後頭大部分都是空著的,哪來突然空出的別院呢?都是場面話而已。

  歸根結底,是這殺生門的主人似乎對她格外喜愛,再住這種地方多少有些不妥了。

  「採光更好,景色秀麗。好景配佳人,自然是更襯燕姑娘。」

  燕徽柔本覺得無甚必要,只不過聽聞「採光更好」,她忽地有些心動。

  在陰暗的地方待久了,她逐漸很喜歡光線。尤其是晴空尚好時。

  再一看,聞弦音的態度似乎也不像是在和她商量,燕徽柔便從善如流道:「好。那就多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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