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眾所周知，職場是很危險的地方，而上司則往往是職場裡最危險的存在。

  能步步高升或是當上老闆的，哪一個不是深諳世故的狐貍？她們的話須得仔細推敲，否則稍有不慎就會栽進坑裡。

  工作兩年，葉清羽對此始終保持警覺。

  

  然而——

  「你給我剝山竹。」

  面前新的「危險存在」忽然莫名其妙、理直氣壯、頗為嬌縱地提出要求，腦袋微歪，一雙漂亮的桃花眼熠熠，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這般頤指氣使地讓人伺候。

  可葉清羽竟沒能接收到絲毫的危險信號，只心跳一顫，情緒隨女人眸中瀲灩的水光忽閃。

  更有不知來路的熟悉感牽繞，將理智也捂得潰散。

  而就在她失語間，裴總似乎已經自顧自解讀出了神奇的答案——

  只見女人睫羽微垂，視線在她的雙手流連片刻，桃花眼中隨即漾起了懷疑和難以置信。

  就像某份飽滿、雀躍的期盼忽被現實擊碎，可憐地搖搖欲墜。

  葉清羽被看得指尖泛麻。

  正想要說話，卻見裴總仿若沒能等到飼養員放飯的小動物一樣，蔫耷耷地讓她走了。

  轉回身去，只余憂鬱而美麗的側影。

  「……」

  什麼情況。

  葉清羽竟隱隱感到一種微妙的愧疚。

  -

  養人類的第一天，裴絨得知了一個令小熊貓揪心的噩耗。

  ——她的人類不行。

  剝山竹那麼簡單的要求，都能讓葉清羽陷入漫長的為難，真是白長了一雙漂亮修長的手。

  那豈不是切蘋果、揉肚子、擦毛擦爪，這些也通通都不行了？

  幻想破滅間，裴絨的桃花眼潮濕，咬唇在搜尋引擎里輸入：

  【養的人類不行怎麼辦？】

  似乎很多人類都有這種困擾。

  裴絨瀏覽過眾多問答，看到各種奇奇怪怪的建議。

  有些建議高深莫測，什麼道具視頻的，她看不大懂。

  但有些建議非常有可取性，總結起來就是——滋陰補陽。

  好像有救。

  裴絨鬆了一口氣，拿出自己嶄新的《人類飼養計劃》小本子。

  筆頭在玉白的臉頰戳一下，「啪嗒」一聲，原子筆芯彈出來，接著落下幾個堅定的字：

  吃什麼補什麼。

  ……

  葉清羽之前工作沒有閒暇時間，因此也沒有摸魚經驗。

  她不知道想老闆算不算一種常見的摸魚。

  可目前為止，她坐在工位上，做的都是這件事。

  幾次接觸下來，葉清羽猜測裴總應是那種從小家境優渥、被身邊人千嬌百寵長大的大小姐。

  所以才能隨心所欲，僅憑一句喜歡小動物就給予她清閒又高薪的工作；所以對人頤指氣使時才會那麼嬌縱自然。

  可是，她的語氣和表情卻總是純粹而爛漫的，令人無法生厭，甚至會不自覺想滿足她。

  「羅姐。」

  「羅姐！」

  葉清羽回神。

  她在同事們熱情的聲音中擡頭，看見一個淡青藍色頭髮的女人正站在工作區門口。

  非常漂亮自然的發色，仿佛是照著羅氏蝦染的。

  「這位是廚師羅汴，特別愛記仇。」

  白挑粉頭髮的同事古月小聲提醒：「得罪誰都別得罪她。」

  「上次我只不過夾了她一下，又沒吞掉。」古月咂咂嘴，「她竟然連續一周都只給我吃黃骨魚，我最討厭黃骨魚了！」

  「……夾了她？」

  葉清羽還沒來得及弄清古月的話，便見羅汴瀟灑地甩了甩淡青藍色長髮，手一擡，朝她遙指：

  「葉清羽，絨姐讓你和我一起去採購食材。」

  -

  葉清羽不知道採購食材是什麼神聖的任務，但同事們都朝她露出了艷羨的目光。

  此時她站在小樓門口，看見羅汴從後院開出一輛豪華的大三輪車，「突突突突」頗為威風地駕駛到她面前。

  羅汴側側下巴，「姐的新車，快上來。」

  葉清羽上次見到這種三輪車時，車後頭正載著一頭肥碩的豬，搖搖晃晃碾著泥地往屠宰場馳去。

  壓下不合時宜的回憶，她動作矯捷地爬上了三輪車。

  「坐穩。」

  羅汴把三輪車開出敞篷跑車的氣勢，驅動把手旋至最底，迎著春風在七彎八拐的小巷裡「突突」飛馳。

  剛從水裡出來而濕噠噠的長髮迎風飛舞，不時有水珠甩到無辜人類的臉上。

  葉清羽換了一側坐，溫和提醒：「羅姐，不吹乾頭髮就出門，容易著涼的。」

  羅汴哼笑，語氣頗傲：「姐是冷血動物。」

  葉清羽莞爾。

  這個回答好像有一點中二。

  三輪車一路疾馳，越開越暢快，前方轉彎時，車身更是來了一場迅猛的漂移。

  駕駛艙里，一隻黑色的毛絨絨爪子忽然按在羅汴的手背上。

  羅汴瞳孔一顫，下意識減速，將車開慢了些。

  她偏頭看了眼，低聲道：「絨姐！你從哪裡冒出來的。」

  裴小熊貓收回爪，慢悠悠地在駕駛座長墊上躺成毛茸餅，嘴裡叼根鮮嫩的竹葉，答非所問：

  「開這麼快，後車沒有安全帶，我的人類會受傷的。」

  網上說了，人類很脆弱。一旦受驚應激，會變得更加不行。

  萬一葉清羽以後真的不能伺候她怎麼辦？

  裴小熊貓深重的憂慮，這些頭腦空空的小動物們又豈會懂！

  想著，裴小熊貓心裡不由有點著急起來。

  她又咕嚕翻起身，兩爪扒拉著駕駛座背，腦袋慢慢往上探，想看看自己養的寶貝人類方才有沒有撞壞。

  視線一點、一點地往上挪……

  小熊貓雪白的毛茸大耳朵微抖，擔憂間，無意識伸出小粉舌頭舔了舔齒尖。

  馬上就要看到葉清羽了——

  「滴滴滴！」有警報聲驟然響起。

  「！」

  天性膽小的小熊貓爪子一軟，往後栽成一團，緊緊抱著自己的大尾巴驚魂未定。

  「怎麼了？！」她悶在毛茸尾巴里問。

  羅汴撲哧笑了好幾下，才低聲解釋：「三輪車不小心踩線的警報。」

  「……」裴絨看這輛三輪車和這隻羅氏蝦都很不順眼。

  她鬆開尾巴，擡爪往羅汴身上毫不客氣地一撓。

  熟識多年，羅汴心領神會，清清嗓子：「葉清羽？」

  葉清羽慢了半拍才恍惚地回應：「嗯？」

  她好像眼花了。

  方才竟看到羅姐身側忽然浮起一對茸白的小動物耳朵尖尖，下一秒又轉瞬不見。

  「你沒事吧？姐剛才習慣性把車開快了。」

  羅汴在小熊貓爪的威脅下不得不說。

  葉清羽心頭一暖。

  羅姐其實是位挺好相處的同事。

  她忽略方才的眼花，溫聲回答：「我沒事。」

  開了大約二十分鐘，三輪車來到東城區最大的採購市場。

  停在市場角落，羅汴將寶貝新車仔細鎖好。正想問某尊大佛有何指示，偏頭卻見駕駛座上已經沒有小熊貓了。

  她擡眼看去，眉心一跳。

  車是上一秒停的，裴小熊貓是下一秒出現在水果攤前拿起一盒鮮切蘋果的。

  她化作人形後漂亮精緻得仿佛在發光，舉手投足優雅從容，全然沒了方才毛絨絨一團栽倒在駕駛座的窘迫模樣。

  羅汴嘆了口氣。

  她回頭，看見葉清羽從車斗上輕巧地一躍而下。年輕女人黛眉明眸，膚白如玉，看起來溫柔得沒有任何攻擊性。

  這麼脆弱的人類，竟然碰到裴絨那麼難搞的小熊貓，真不知以後會怎麼樣。

  羅汴輕嘖一聲，在同情里，對一向不待見的人類也和藹可親了幾分。

  「走，姐帶你買肉去。」

  她輕車熟路地帶葉清羽買肉，擡指間要了一堆高級生肉和水產，份量和價格都令人咂舌。

  而作為廚師兼採購員，她顯然有老道的砍價經驗——

  老闆鐵面無情：「牛肉95元一斤，不講價。」

  羅汴橫眉冷對：「便宜點，2000元買20斤。」

  老闆豪爽：「成。」

  葉清羽：「？」

  葉清羽：「等等——」

  羅汴開始覺得裴絨養人類是天才之舉。

  畢竟在葉清羽到來前，整個工作室里，她羅汴的數學傲視群雌。

  在大量買肉後，羅汴又特別買了一根豬蹄，意味深長地對葉清羽說：「這是絨姐交待我給你買的，一定要好好吃完。」

  「……」葉清羽看了眼豬蹄，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情一僵。

  應該，不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吧？

  她們領著賣家將大袋食材放上三輪車，漸漸堆成小山包。葉清羽注意到一旁還有一袋不知從何而來的山竹。

  她隨口好奇：「我們工作室人似乎不多，需要采備這麼多食材麼？」

  「人是不多。」羅汴自信一笑，「但這些都吃得完。」

  畢竟整個工作室只有一個人，其餘都是猛獸。

  「你在這看著車，我去買點蔬菜。」

  「好。」

  葉清羽安然站在三輪車旁靜等，片刻後，眸光驀地一凝。

  女人如火如瀑的紅棕色長捲髮在陽光下燎然，那般特別又惹眼——

  裴總怎麼在這裡？

  葉清羽專注望著那邊，眼前忽有什麼晃了一下。

  一位女生不知何時站在她面前，臉頰泛紅地說：「姐姐，你好漂亮，可以加微信嗎？」

  葉清羽收回視線。

  她應對這種情況很熟練。開口正要婉言拒絕，卻感覺肩膀忽被搭住，清冽淡雅的竹葉香隨之縈來。

  裴絨的桃花眼漫不經心地盯著女生，輕勾紅唇，銳利的犬齒尖尖露出一點，護食般宣布：

  「她是我的人類，我已經在養她了，不打算給別人。」

  女生：「……」

  在女生飽含對「你竟被富婆包養」的訝異、惋惜、最終又釋懷的眼神里，葉清羽的耳朵燒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