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家庭內耗

  67. 家庭內耗

  客戶明顯愣了一下，但施丹的表情非常坦蕩：「親測使用良好，準時的。」

  客戶便也笑了，笑容有種「畢竟還是年輕啊」的瞭然和寬容，很快揭過話題，重新聊起項目。在這個熟悉的話題，施丹遊刃有餘。

  這個施丹，真是不按常理出牌，Julie 沒忍住低頭笑了一下。真誠就，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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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丹覺得自己本來就是追求性價比的人，不懂裝懂反而會出洋相。她確實是聰明的。

  能做自己當然難得，但要學習的地方也很多。Julie 之後帶著施丹披荊斬棘，教她如何更自信地做競標演示，更有底氣地跟客戶談判、管理客戶的期望。

  除了專業領域和社科類的書籍，Julie 還建議她行萬里路增廣見聞，拓寬視野；看時尚讀物，學習色彩，提升審美：

  「相比熱門的旅遊景點，小眾的地方也有風土人情。」

  「不一定要買，但了解奢侈品牌的歷史和動態，多行業涉獵，有助於覆蓋客戶發散的話題。」

  「設計會有專業人士負責，重點是你要一眼看出哪些視覺效果客戶會滿意哪些會被挑戰。」

  「衣飾不必都很貴，但一定要懂色彩，會搭配。最好有幾套出席不同場合的戰衣傍身。」

  施丹成長得很快。充滿激情的工作將她從一個土裡土氣的女孩蛻變成自信的職場麗人，愛情也隨之而來。

  兩人都是從農村通過努力讀書和工作在城市立足的孩子，好不容易一起湊了幾十萬，準備在閱江郊區付個兩房的首付，然後結婚。一切很好，她以為自己改變了命運。

  美麗的願景總是如同脆弱的泡泡一樣不堪一擊，希望施丹打電話回家商量婚事時破滅。她的父母要求至少 30 萬的彩禮，給沒上大學的弟弟買婚房。她絕望地問，這個數目是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她媽媽為難地說：「縣城的房子沒個 30 萬都買不到像樣的。沒有房子，你弟弟連談戀愛的資格都沒有。」

  「弟弟甚至連供樓都不用嗎？」她和男友省吃儉用才湊了這筆錢才能付最低的首付，也還是要背一大筆貸款。

  「他沒上大學媽，就初中畢業，工作也沒個穩定，銀行貸款都難。」

  「你們當初不是說讀書沒用，讓我早點出來賺錢嗎？」

  「家裡最後咬牙供你讀了大學嘛……」

  「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都是自己我賺的。」

  爸爸在旁邊插了一句：「不供你上高中，哪來的大學！」

  「……」

  施丹思考了兩天，主動跟男友提了分手。他不解地問是不是必須要給弟弟買房她才能結婚，她說是。他非常無奈：「那我們先把 30 萬給他吧。」

  「不。」她堅決地分了手。她怎麼好意思？男友也是別人家捧在掌心辛苦培養出來的孩子，憑什麼要他為自己弟弟沒有讀大學的人生埋單？這應該、也必須由她自己來解決。

  於是這些年，她拼命工作，終於湊夠錢給弟弟買了房；然後跳槽加薪，繼續拼命賺錢買公寓。因為施丹意識到，她已不可能再回去。要在城市立足，她得給自己一個家。

  「所以你兩年前拒絕我，是因為要買房？」秦奕不可思議地。

  「愛情會讓人消磨意志，我沒有時間和精力談情說愛。」況且一個人也可以努力工作增廣見聞，其實也不是非得要一個伴侶。

  「所以我竟是輸給一套公寓？」秦奕十分憋屈，「禮貌地問一下，你的公寓多少錢？」

  施丹被他的可愛的反應逗笑，本來是這麼沉重的話題，他為何要將氣氛搞得這麼歡樂？好吧，他總是能舉重若輕，這也許就是他一直那麼吸引她的原因之一。「我勸你不要知道，因為只會令你更受打擊。」

  「哪個地段？」他不死心地。

  「你知不知道在閱江擁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對勢單力薄的農村孩子來說，是多麼艱難的事？」

  「嗯。」他當然知道，但他不願看到她有一丁點的愁苦。夜風吹來，他攬過她的肩，她輕輕地依偎在他身上。「不好！」他突然說。

  「什麼不好？」

  「你上次露營回去就和我去了酒店，原來竟是因為房子已經準備好了？」

  「……」她沒辦法否認。當然了，對他的情感衝動更多一些，誰會因為房子快要交樓就跟男人上床？但房子塵埃落定，她確實少了很多壓力。

  「奇恥大辱！施丹，」秦奕側頭泄憤般咬了一下她的脖子。「你到底要將我置於何地？」

  施丹自知理虧，任由他咬。但他只輕咬了一口，便伏在她肩上。「算了，看在你現在可以跟我在一起的份上，我原諒你了。」

  「……」其實以秦奕的條件，他只要他想要，更多更好的女人隨他選的。施丹的心疼得緊縮起來，「我其實，還是不能。」

  他心頭一震，擡頭看她。

  她坦率地迎著他的目光：「我不能否認我對你的感情，你也知道的，我沒辦法欺騙你，更加沒辦法欺騙自己。我愛你，所以不能接受你。」

  「……」

  路燈昏黃，很多小飛蟲繞著燈光飛。

  讓施丹坦承感情不難，她向來敢愛敢恨。今晚她對他主動揭開原生家庭的傷疤，對於要強的她來說反而更加不易。秦奕知道他幾乎快要觸到那個問題的癥結了，「弟弟和你的房子都買了，你還要做什麼嗎？」

  「這是一個無底洞。」她慘然一笑。其實她早就知道，所以上次分手時，她已決定不再結婚。

  事實上，施丹這幾年過年都沒回家，假期加加班看看書，或者去窮游，一個人過得很自由。最近媽媽一直打電話來催促她回去，一會兒說爸爸腰肌勞損起不來，一會兒說她更年期身體很難受。端午假期她回去了一趟，打算帶父母去縣醫院檢查身體。也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悲哀，父母的身體沒事，而是弟弟要結婚了，彩禮還沒著落。

  果然買了婚房還不行，還要付彩禮啊……

  「你只買了房子，不知道房子交樓之後還要裝修，」媽媽唉聲嘆氣地：「我和你爸爸哪有什麼錢，裝修完就全沒了！」

  「裝修時我不是轉了錢回來嗎？」

  「你不知道，裝修要花錢的地方多著呢，你那筆錢哪裡夠啊？」

  「……」她是按縣城同等面積房子中等水平的裝修報價轉回來的錢，這房子到底是要裝多好才夠呢？「弟弟能不能也想想辦法？畢竟是他要結婚。」

  弟弟苦著臉：「我這一個月兩三千的收入，能想什麼辦法？」

  媽媽繼續說：「做父母的，兒子結婚哪有不出力的道理。你讀了大學，你弟弟沒讀……」

  又是這句！為什麼每次問她拿錢，都是這一句？施丹忍無可忍地爆發了：「我重申一遍，我讀大學沒有花你們一分錢！」

  這句話瞬間點燃了一旁沉默抽菸的父親：「你讀大學沒花我們的錢，那你讀小學呢，中學呢？沒花嗎？你從小吃我的住我的呢，怎麼算？你現在是錢也不給，家也不回！我不供你養你，你考個屁大學！」

  「是，我感激你們當年讓我去上市裡的重點高中，所以我拼命工作，加班到暈倒，省吃儉用給了幾十萬。現在彩禮又要 25 萬？」

  「25 萬可能還不夠，」媽媽沉吟了一下：「還得買點首飾，還有婚禮辦一辦，總是要錢的。車就算了，暫時不買了，也不想你太難了。28 萬吧，不能更少了。」

  「……」暫時不用幫弟弟買車，竟也算寬容恩賜了。聽媽媽的語氣，已是一口價不可再議了。

  好像每次都是這樣，給一個數目，沒有轉圜的餘地。施丹身心俱疲，跌坐在椅子上。

  媽媽朝弟弟使了個眼色，弟弟低聲下氣地：「姐姐，你就幫幫我，再幫我這次。」

  「幫？」施丹慘笑一聲：「我把我的命還給你們好不好？」

  媽媽安慰說：「沒那麼嚴重，你在大城市工作那麼多年，還在有空調的辦公室上班，工資那麼高，這點錢總歸是有的。」

  施丹真後悔剛出來那會為了讓媽媽放心，曾將自己工資的收入告訴她。

  「弟弟婚房要我買，彩禮要我出，以後他生孩子，孩子上學，孩子娶媳婦，是不是也要我負責？」過幾年買個車，過幾年再生個幾個娃，說不定又要換個車。難道就因為她讀了大學，弟弟一生就都是她的責任了？！

  爸爸不耐煩地：「你讀了書，走了出去，幫一下弟弟怎麼了？」

  「誰來幫我？」她轉向媽媽：「我是不是也是你們的孩子？還是你們養兒子的賺錢機器？」

  媽媽責怪地：「怎麼說話的，你是我十月懷胎親生的。」

  「我就問一句，我上了大學，我錯了嗎？」她轉向弟弟問：「你沒上大學，是我的錯嗎？」

  弟弟沒吱聲。

  「弟弟沒上大學，是他不努力，是你們目光短淺，縱容他。要說有錯，你們的錯，憑什麼要我來承擔！」

  爸爸失去耐心，一巴掌甩過來：「你現在翅膀硬了是不是！」

  「我翅膀沒有硬，我是心硬了！」施丹的臉火辣辣的，竟一點都不覺得痛。「我沒有錢！」

  媽媽按住暴怒的父親，想要緩和氣氛：「你現在怎樣，有沒有談男朋友？」

  「怎麼談？上次不是都被你們的彩禮嚇跑了嗎？」

  「怎麼這樣講呢，我們這邊就是這麼個價格，大家都知道的。」媽媽商量著：「如果你確實沒錢，要不我給你安排個相親？」

  「價格？怎麼，女兒沒錢，就將她嫁出去，換個兒媳婦回來？」

  爸爸：「還委屈你了？誰家養女兒不是為了討兒媳婦！」

  這樣的人生，已經不能更悲慘了吧。施丹連眼淚都沒有，起身離開：「我沒有辦法，你們自己想解決吧。」

  「姐姐，姐姐！」弟弟追出來，「你再幫幫我行不行？」

  「沒有人能一直幫你，你是成年人了，你得靠自己。」

  施丹她告誡自己，這一次，要決絕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