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九)
2024-09-13 22:41:01
作者: 阿貓仔
第160章 (九)
喑椏膠織的聲音一直到清晨才漸漸平息,鹿明燭迷迷瞪瞪地窩在李雨升的懷裡,抱著李雨升的一隻手臂,疲累地將自己的額頭貼了上去。
他恍惚覺得自己沒有睡得太久,思維卻像是驟然被誰從深水之中拔了出來,耳邊李雨升低微的鼾聲逐漸明晰。鹿明燭緩緩睜開眼睛撐起身來,先是仔細地觀察了李雨升一會兒,確認他已經睡熟,才躡手躡腳地溜下床,隨便撿起一件李雨升的外衣裹在身上,踮著腳走出門去。
月色如水,照得鹿明燭的影子淺淡到幾乎沒有,他站在院子裡,擡手掩去一個哈欠,不知對著誰懶懶地道:「是嫌我最近辦事不力、過來督促我,還是終於容不下我這鬾鬼肆無忌憚地行走人間,派你們來親自動手殺了我的?」
隨著鹿明燭的話音落下,院中的黑暗處走出一高一矮兩個人影,其中個子高些的人喚了一聲:「鹿明燭。」
鹿明燭沒有答話,眼皮都懶得掀起來一下,那人沉默了一會兒,又開口道:「是想勸你離開他,我和駱歟非來,就是因為動用捆命鎖時察覺到了李雨升壽命一直在縮減,再這樣下去,他很快就要被你害死了。」
「什麼啊,堂堂刻字天師要用捆命鎖、還拿捆命鎖去問一個普通凡人還有多少陽壽,我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先笑哪個笑話了~」鹿明燭哈欠連天,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朝著面無表情的高個男人睨去一眼,「就算折損了他一點——點陽壽又如何?我這些年法力日盛、幾乎無往不利,就連扶應你都得忌憚幾分吧?到時候我上天入地,哪怕求神拜佛呢,自然會有辦法,不勞你在這兒棒打鴛鴦。」
鹿明燭說完這話,旁邊的矮個子忽然擡起手比划起來,胳膊都劃出了殘影,鹿明燭也不看他,倒是高個子仔細地看了,轉頭對鹿明燭道:「駱歟非說,你這幾年法力大增,就是因為一直在吸食李雨升的精元陽壽。明燭,你是鬾鬼、並非人類,總會偏激生執念,還是聽我們的勸,早點離開他,早點……」
「別放屁了,少管我的事,順便一提,以後也不用給我派什麼這個那個降妖除魔的事情,派過來我也不會再做。你們要是安安靜靜的,我也就老老實實守著李雨升過了,要是你們非要給我找茬添堵,呵,我也不在怕。逼急了真鬧出什麼『為禍人間』的大動靜來,有你們勞神費力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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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明燭冷笑一聲,擡手一擺,一枚銅錢倏地飛出,自對面兩人耳邊穿過,「咚」地一聲釘進了後面的泥牆裡。
矮個子上前一步,雙手翻飛地比劃著名,鹿明燭警告過後卻連一丁點眼神都沒有給他,轉過身徑直進了屋子。
「他現在看起來還好是因為沒有生過什麼要緊的病,一旦病發如同山崩啊!人有三魂七魄,生病時其中一、兩魄會離散不穩,容易被邪祟侵蝕,久病之人魄則更多動搖。倘若身邊有陰邪妖物長時間接近,則七魄盡亂、魂也飄逸,陰氣侵入身體,目可視鬼,折減壽命——明燭,你和他形影不離、日夜相對,是真的想害死他嗎?」
高個子的男人還在外面叫嚷著,鹿明燭撇著嘴,不屑地挖了一下自己的耳朵,牢牢關死了門。
床上的李雨升還睡著,臉上略帶倦容,鹿明燭情不自禁地笑了笑走上前去,側身坐在了床榻下面,擡手去摸李雨升的眉眼。
「晦氣的天師,淨知道詛咒人……我才不會讓你生病呢,更不會讓你折壽……先生啊先生,我要讓你長長久久地活著,長長久久地陪著我,要你活百年千年,我死了你才許陪著我一起死……」
「……明燭?」床上的李雨升似是被鹿明燭摸得癢了,又似是被鹿明燭沒完沒了的念叨吵到,想要揉眼睛,卻摸到了鹿明燭的手,迷迷糊糊地強擡起一點頭來。
「沒事呀,你好好休息嘛~」
鹿明燭將雙臂伸展開,歪著頭枕在自己的胳膊上,溫柔地看向李雨升。
北方鄉村多土炕,若是火燒得大了,多會燥熱難眠,不過這些年生活物資普遍不足,只有火小的份,燥熱實在談不上,因為寒冷而難眠的時候反倒不少。
李雨升往外間的灶坑裡丟了些大塊的木柴,拍了拍手撣去衣服上的木屑,彎腰低頭走進屋裡,聽見鹿明燭喊了一聲:「先生。」
「醒了?喝點水?」李雨升對著鹿明燭揚起笑臉,拿過缸子坐到炕沿邊,鹿明燭坐起身來,不管被子滑落皮膚暴露在冰冷的空氣里,一味蹭到李雨升身邊將他抱住,李雨升連忙將被子拽起來,一面往鹿明燭身上拉扯,一面責怪:「剛出過汗,著涼生病了怎麼辦?」
「你見過我生病嗎?你倒是病的多,我看你北上這一路真是水土不服,上吐下瀉的……小毛病就沒斷過。」鹿明燭笑吟吟地湊到李雨升面前,吻了吻李雨升的下巴,李雨升展開手臂將他抱住,恍惚間總覺得鹿明燭身上還殘留著那一股香味。
李雨升從未探究過香味的來源,畢竟他早就聽說過,有些美人的身上是自帶體香的,鹿明燭生得這樣好看,自然可以歸為此類。
只是……從城鎮裡「逃」出來之後的每一夜,李雨升總是會想起月光亮得尤其不尋常的那一晚、鹿明燭對他坦白自己是個道士的那一晚。
那一晚李雨升記得自己曾在睡夢中被吵醒,看到歪斜著身子、側著頭趴在床邊的鹿明燭,那一雙素來黑白透徹的眼眸,竟然是無比妖冶駭人的銀色。
可是當時的李雨升也不知怎麼了,可能是實在疲憊睏倦,沒有深究便睡了過去,等到第二天醒來,任憑怎麼去看,鹿明燭的眼睛都是那副黑是黑、白是白的涇渭分明的樣子,好似夜晚時的異象,是李雨升被假道士影響過度、做了一場噩夢一般。
但李雨升總覺得,那不是夢。
「……罷了罷了,就算我媳婦兒真是要人命的妖精,我也得認了。」李雨升低笑著攬緊鹿明燭的麼,重新銨著他蹈下去。鹿明燭的深緹方才褪去熱度,像是一顆即將被做成罐頭的、熟過頭了的水蜜桃,被李雨升反覆蹂撮後,褪去輕易便可剝落的外皮,裸璐出芝氺飽滿的、已經被銨椏到有些彌軟的甜禸。
鹿明燭也低聲笑著,抱住李雨升在自己肩頸間亂塨的頭,甜膩膩地問道:「剛才做什麼去了?」
「撿了點柴,還有苞米皮子。對了,皮子上面能寫字,我隨便劃了幾筆。」李雨升巨細靡遺地對鹿明燭解釋著,鹿明燭銨著李雨升的肩膀,將他推起來一些,歪過頭問道:「寫什麼了?拿來給我看看吧。」
「好,給你看看。」李雨升吻了吻鹿明燭的肩膀,乾脆地起了身走去外間,在亂作一團的地上撥弄翻找了一陣,撿起一張已經乾燥到萎縮掉渣的玉米外皮進來,遞到鹿明燭面前:「來看看,這些字你應該都認得了。」
鹿明燭接過知啦作響的皮子,歪頭靠在李雨升的肩膀上,拖著長音懶洋洋地念起來:「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吟風莫要論。慚愧情人遠相訪,此身雖異性長存。是風月詩?」
「我覺得是情詩。」李雨升笑著低下頭,看向鹿明燭的眼睛,「緣定三生,哪怕轉世輪迴、不遠萬里都要尋找舊人,彼此見到的第一眼就能想起對方,任憑滄海桑田,永遠不忘。」
李雨升說話的語氣很是認真,鹿明燭望著他,一顆心忽得在胸膛里掙扎撲騰起來,恍然間像是回到了十多年前,回到了那間落梅城的小院,回到了李雨升的十幾歲。
「滄海桑田,永遠不忘……先生,我永遠不會忘了你的。」鹿明燭稍微直起身,定定地看著李雨升,「我知道,長生不死對於人來說是有些虛妄了……那麼無論怎麼輪迴轉世,三生四生、生生世世我都要去找你,我都要你喜歡我,我也永遠喜歡你,好不好?」
「好。」鹿明燭難得有這樣言談幼稚的時候,李雨升忍俊不禁,笑著吻了吻鹿明燭的臉頰,滿口答應:「當然好,不管輪迴幾次,我都喜歡你,都做你喜歡的人。」
鹿明燭點點頭,抱住李雨升的背,又問道:「那……你會忘了我嗎?」
李雨升想了想,認真地答道:「人死後要過奈何橋、喝孟婆湯,據說一碗湯下去前塵往事乾乾淨淨……」
他一邊說著,一邊看鹿明燭的臉色竟然真的因為自己似是而非的幾句戲言逐漸變得焦急起來,不由忍俊不禁:「我會偷偷地過去,不喝孟婆湯。就算沒能逃過喝下去了,下輩子見你的第一眼,我也一定會把你想起來,好不好?」
「好。」鹿明燭用力地點頭,虔誠地印上李雨升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