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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五)

2024-09-13 22:40:54 作者: 阿貓仔

  第156章 (五)

  給李雨升護身符的時候,鹿明燭心裡涼水一般無波無瀾,唯一一點觸動還是被李雨升的表情與承諾勾得一顆死了多年的心竟然猛烈跳動起來。他沒有細想自己的異樣,就像他從未想過這玩意兒居然真的有派上用場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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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惡不作的外國人走了些年,落梅城還沒緩過一口氣,又來了一群喊打喊殺的兵,好不容易盼著兵走了,流匪卻頂上了門來。

  貧苦百姓們沒有一天好日子過,整日裡苦不堪言,落梅城裡幾乎每日都有橫死的人。幾家人死得空了,屍體都沒人收拾,要麼爛在屋裡,要麼爛在街邊。

  李雨升還是照例每個休息的日子都來找鹿明燭,雷打不動,然而能修的、能做的東西都修完做完了,他便只教鹿明燭看書寫字,偶爾提起時局,頻頻嘆氣,一聲重過一聲。

  鹿明燭知道李雨升是有些見識的人,生逢亂世,空有知識卻能為不足的人,才最是折磨,才最要清醒著遭受無能為力的苦痛。

  鹿明燭身為鬾鬼,日常不需要吃喝,那群搶劫的人來了他便隨意施個障眼的法術,沒人能進到院子裡。儘管李雨升總是擔心鹿明燭自己一個人居住不安全,但鹿明燭回答的「整個落梅城就我這裡最安全」,也算不得是自誇的虛言。

  倘若可以,鹿明燭更希望李雨升不要再去什麼許老爺子家掙那仨瓜倆棗的錢,破學堂一年要的費用鹿明燭根本不看在眼裡,只要李雨升願意,鹿明燭想讓他搬到自己的小院,省得自己還要在有土匪光臨城裡的月黑風高夜飛檐走壁,蹲在許家那小小的一畝三分地邊著意李雨升的安危。

  這樣的話題鹿明燭不是沒說過,他或開玩笑或認真地提起來,然而不知為何,李雨升不肯答應。

  自然,不答應也有不答應的好處——鹿明燭沒有辦法對李雨升坦白自己的身份,他開不了口誠實地說上一句「其實我不是人,是鬼怪」——書里就是這麼寫的,許仙愛白娘子愛得死去活來,看見白娘子現了原形還是屁滾尿流地跑了,還要讓法海收了蛇妖;什麼花姑子、龍女、柳氏,沒一個妖人相處可得善終。鹿明燭不能肯定李雨升對自己有多少喜歡——大概是有那麼說不出口來的一點點——但肯定不足以讓李雨升坦然接受他鹿明燭是個異類。

  天地動盪,妖異橫生,鹿明燭需要三五不時出去殺鬼,他要受傷、要吃丹丸、要每次在李雨升來之前把那些符籙法器都藏好。李雨升本就對他有諸多好奇,如果真的住在了一起,隱瞞這些可實在艱難。

  鹿明燭嘆了一口氣,仰起頭來,一雙灰色的眼眸看向天邊彎如細勾的的新月。

  他正蹲在樹梢上,手裡是剛從一具腐屍上硬生生扯下來的肝臟,而它的主人四肢詭異歪斜地在泥地里抽搐,一張臉像是硬被誰撕掉了麵皮,只留下猩紅的筋肉,嘴巴大張著,喉嚨里擠出絲絲呵呵的聲音,不多時沒了生息。

  一隻烏鴉撲稜稜地飛過來,停在鹿明燭的肩頭「哇——哇——」大叫著,鹿明燭將手裡的肝臟遞到它的嘴邊,烏鴉也不客氣,當即就著鹿明燭的手大快朵頤起來。

  鹿明燭用另一隻手取下烏鴉腿上的環套,拿出其中一卷小小的紙張,草草看了一遍。

  一共五行字,四行都是誇讚鹿明燭最近字寫得愈發好看、文采也變好、錯字變少的吹噓之言,只有最後一行算是有用,說落梅城周遭已經乾淨且鬼怪不敢靠近,讓鹿明燭可以換個城鎮,清理別處層出不窮的怪物。

  「沒腦子的鬼怪確實為禍人間,就沒想過有沒有腦子的人都禍害自己的同類麼……殺鬼有什麼用,真要保護凡人,應該讓我殺人才對。」鹿明燭指尖一抖,紙條立時燃燒起來,瞬間化為灰燼,他側過頭,動了動肩膀,笑著對旁邊的烏鴉道:「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哇——哇——」烏鴉像是聽懂了鹿明燭的話一般,發出怪叫,撲棱著翅膀飛起來,雙爪抓住餘下的肝臟,頭也不回地飛遠了。

  鹿明燭從樹上輕巧跳落地面,百無聊賴地撇著嘴去翻腐屍的元神妖丹,卻忽然心尖一緊,猛地擡起頭來,看向城鎮的方向。

  視線盡處,一群飛鳥雜亂無章地飛起,不過瞬間功夫,天邊亮起一片火光。

  鹿明燭心中警鈴大作,當即再也顧不得什麼腐屍丹丸,轉過身朝著落梅城的西面飛奔而去。

  在鹿明燭的眼裡,落梅城破敗貧窮,和空城幾乎沒有區別,滿城裡找不出一點珍饈聖饗,更是沒有半分值錢的東西,他實在想不到、也不知道,窮凶極惡的土匪們過來發現撲了個空,之後會氣急敗壞喪心病狂到何種地步。

  許家宅院破破爛爛,門前儘是血跡,裡面隱約還有火苗,血腥味和煙燻味隔著一條街都能聞到——準確些說,是一整條街都慘遭屠戮,路邊那些無人打理而枯萎的花壇燒成了碳,其中還有依稀可辨的人的形貌。

  鹿明燭身手利索地擰斷最後一根流寇的脖子,將眼珠突出、鑲著一顆銅邊牙的人頭丟在一邊,看也不看自己一手殺出來的屍山血海,一步一步地向許家走去。

  他的步子有些踉蹌,甚至有些猶豫,卻也只晃了幾下,而後便咬緊牙關,快步闖進門內。

  李雨升做了一場噩夢。

  他夢見沖天的火光,夢見拿著菜刀當做砍刀、拿著麻雷子的土匪,夢見許家被踹爛的木門,夢見倒在血泊里的許老先生、尖叫的許家太太、哭喊的小孩子和老僕婦,夢見惡狠狠敲向自己腦門的棍子。

  李雨升夢見天旋地轉,自己像麻布袋子一樣倒在地上,眼前的一切變得模糊,所有的聲音也飄然遠去,他夢見可以聽到自己的呼吸掙扎在胸腔內,夢見就在一刻鐘之前自己還在想,已經認識鹿明燭兩年了,見過整整八十次面,是不是可以試探著問一問,鹿明燭對他李雨升到底抱著什麼樣的想法?有沒有……有沒有那一點點不堪說破的繾綣心思?

  ——還是繼續徐徐圖之?繼續每次話到嘴邊,都支支吾吾開不了口?

  那些曾經的期期艾艾、曾經岔開的話題,此時此刻都成為了一股莫大的悔意,李雨升的眼前被血色糊住了,他隱約看見有什麼人向自己撲過來,看見他高舉的刀劈了下來、砍在自己身上。

  但卻不疼——李雨升很是奇怪,他好似看見自己眼前閃過一道刺眼無比的金光——又或者是因為,這種足以致命的攻擊,在感到疼痛之前,他就已經沒有任何意識了。

  「香……好香……」

  「什麼香?要死人了,你別亂動!」

  「好香……」

  「哪有香!喂!李雨升!你要幹嘛!」

  「鹿明燭?是你嗎……你好香……香得……我要暈了……」

  「李雨升!李雨升?你幹什麼……唔——」

  「嚯!!」

  李雨升唰地一下睜開雙眼,整個身體簌然彈跳了一下。潮濕的汗水從他的額頭、後背密密麻麻地、源源不斷地滲出來,李雨升急促的喘息著,花了好一番功夫,心神才算安定了些。

  空氣中有一點似有若無的異香,隨著李雨升大開大合的呼吸反覆進入肺腑,他的心也跟著跳躍,眼前的景色是很純粹的、帶著白光的難以描述的黑,讓李雨升還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到了閻羅殿,他全身冰冷,感受不到自己的四肢,好容易艱難地轉過頭,卻看見了熟悉的陳設,以及身邊熟悉的人。

  「鹿……」

  李雨升才開口說了一個字,嗓子便沙啞得要命,他就算死了也認得出這是鹿明燭的臥室,更認得出身邊的是鹿明燭。

  鹿明燭是沒可能也沒道理跟著他一起死的。

  他還活著——李雨升低下頭,看見鹿明燭露在被子外面的皮膚上帶著些許令人臉紅的胤子——他不僅活著,好像自以為在死前做得那個纏綿悱惻的「美夢」,也並不是「夢」。

  並不是……夢……

  「嚯!!!」李雨升大驚失色,掙扎著想要坐起來,慌張之下一番撲騰,直把一邊睡著的鹿明燭弄得醒過來,回手一巴掌狠狠拍在了李雨升的胳膊上。

  「鬧什麼!」

  鹿明燭這一下應該是用了十足的力氣,空拍得聲音很大,卻綿軟發虛,李雨升沒覺得有多疼,但卻是傻了一般,眼睜睜看著鹿明燭又按著自己的胸膛,枕在肩膀處睡了過去。

  等到鹿明燭醒過來,已經又是一輪天黑。

  他撐著身體坐起來,眼睛都沒睜開便先去摸身邊的被褥,碰到的卻是一片沒有溫度的冰涼,正張嘴要罵一句天殺的李雨升敢做不敢當,就聽見耳邊有人溫聲問:「要喝水嗎?」

  鹿明燭猛然轉過頭,望著已經穿戴整齊、站在床邊拿著一杯水的李雨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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