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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4疑雲(二)

2024-09-13 22:23:53 作者: 若尋游

  Chapter14疑雲(二)

  據說死刑犯在即將被執行死刑時因為驚恐,腎上腺素會增高 6 倍,這種激素會讓全身感官放大至極致,也會激發出一種瀕臨死亡的「興奮感」。

  辛澈此時似乎就處於這樣的狀態,她能夠清楚地感到自己血液從心臟奔騰到四肢,像無盡的潮水,推搡著她的心臟,將它推到了咽喉里,只要她張嘴,那顆血淋淋的心就能跳出來。

  借條上的字跡,在她眼前一個個騰空而起,連接成一長串鎖鏈,死死地扼住她的脖頸。

  她深切地意識到,她再一次因為自己的大意而陷入了險境。

  如果不是昨日發生了太多超乎她預料的事,她本可以去掩瞞得天衣無縫。然而現在...她仿佛正一腳踏在懸崖邊,編造的一切都將搖搖欲墜。

  可是人在逼入絕境時,往往能迸發出一些出乎意料的潛力。

  她的心在澎湃,大腦卻異常冷靜。

  借條是她昨天遺忘在口袋裡的,經過烘洗,紙面已然起了褶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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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澈微眯起眼,細看下去,發現擡頭借款兩個字卻清清楚楚,她沒有任何理由辯駁。

  而萬幸的是,老天幫了她一把,借款金額和最右下角謝司珩潦草的簽名是模糊的。

  辛澈就是在一念之間想到了另一個謊言。她放鬆了一些力氣,讓自己手臂不再繃得那麼緊,竭力擠出一個笑,擡頭對顧明成說,「原來這借條是在這,我還以為弄丟了呢。」

  她努力保持語氣堅定,把顴骨提起,加深了那個笑。

  顧明成微微頷首,不發一言地看著她。

  眼神交匯的一剎那,辛澈知道她已經沒有什麼退路。

  她只得屏退腦海中其他雜音,把話說了下去,

  「我知道你氣什麼,氣我沒有跟你商量。不過這事也是突然,就是..梁小姐,你還記得麼?」辛澈微微歪頭,把問題拋給顧明成,

  顧明成果然皺了皺眉,「梁小姐?」

  「是啊。」辛澈眨了下眼,抱起胳膊說,「看吧,我就知道你對這些小事是記掛不住的。梁小姐那回在藝術展和你打過照面,你都不記得了?」

  顧明成當然不會記得,因為個梁小姐完全就是她捏造出來的一個人。

  謊言越是說得細緻,就越是真假難辨,

  眼見顧明成的疑慮更深,辛澈假裝提醒他道,

  「她剛從巴黎回來,對策展很感興趣,也很欣賞你的作品。所以之後和我走動多了些,這不王太太要過生日了麼。她摸不准王太太的喜好,便請我替她幫忙準備一份禮物。」

  「我幫她選了條手鍊,本想順水推舟送她個人情,沒想到梁小姐太客氣了,硬是要把錢還我,我不收,她居然寫了張借條來。你說,她這人是不是也太實心眼了。」

  顧明成聽她說完,收回手,翻看了眼借條,明顯對她說的這番話還是有懷疑。

  「她...就算是真想還給你錢,為何不直接轉帳呢?用得著寫借條,這麼大費周章?」

  辛澈察覺這謊他信了前半段,立馬順著他的邏輯說,「是啊,我起先也覺得奇怪。不過後頭一想,她可能也是想藉此跟我多見面幾回。你想,若是轉完帳,我不願再和她往來,她不就找不到理由了麼。這寫了借條,今天約我吃飯,說還一點,下周約我逛街,說再還一點。一來二去,正好有機會和我熟絡。」

  「可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還能為什麼?」辛澈笑著拍了下顧明成的肩膀,「你以為她是想和我做朋友?還不是因為看中你的資源,想通過我來接近你唄。人情社會,不都是這樣。」

  顧明成想想,說,「那你得留心,樹大招風,認識的人多了也不是好事。」

  「你說的也是。」辛澈借他這句話,順勢抽出他手中紙張對疊起。

  顧明成眼波流轉,緊盯她的動作。

  辛澈極小幅度地顫動著指尖,垂眼說,「下次她要是約我見面,我就把這借條還她,說一點小錢也不用掛記在心上,以此斷了她的藉口就好。」

  顧明成回味她的話,慢慢道,「也不用這麼急...」

  「如果她真是個有本事的,能擴展我們人脈總是好的。」

  辛澈眼睛轉了圈,還在想用什麼理由應付過去。

  顧明成忽然說,「這樣吧,下次你和她見面,我也一同參加好了,她不是正想見我麼。」

  辛澈笑意凝固在臉上。

  她就知道,這件事,顧明成是不可能完全信任她的。

  一個謊言需要十個謊言去圓,但開弓沒有回頭箭。她既然捏造了這個人的身份,就得硬著頭皮把事圓回來。

  無論如何那張借條現在回到了她的手裡,她還有時間去想下一步。

  辛澈快速調整好情緒,仰臉對顧明成說,

  「好。」

  她原以為自己逃過一劫,轉身的瞬間,又聽顧明成在身後說,「等等。」

  辛澈緩緩回眸,待看清顧明成的表情後,那種心如被倒懸鋼索的搖墜感從她後背爬了上來。

  「我怎麼記得..我給你的信用卡,支出帳單沒有看到有這一筆?」顧明成上前一步,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她。

  辛澈強令自己不去逃避他的視線問,「哪一筆。」

  「你說幫梁小姐買手鍊的這筆。」

  「哦..」

  辛澈托腮,佯裝回想。

  顧明成靜靜等著她。

  不多久,她放下手,淡定道,「那筆...是我用我的小金庫付的錢,怎麼了?」

  「小金庫?」

  「是,我工資存的小金庫,不可以麼。」

  顧明成笑了,「你還有小金庫呢?」

  當一個問題你無法給出回答時,最好的辦法就是製造出另一個問題,將對方也逼入一樣的境地。

  於是辛澈以退為進,挑了挑眉說,「每個結婚的女人都有自己的私房錢,難道我什麼都需要和你匯報?再說,你就沒有麼?」

  顧明成呼吸輕微滯緩了下,笑笑說,「我怎麼會有呢,我工資都補貼家用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麼?」辛澈反問一句,也微微笑著,「明成,夫妻間講究的是信任。如果你連一丁點小事都要把我當你學生那樣拷問,那有些事我是否也能問問你呢,比如,除了工資,你還有其他收入麼,又比如,你最近出差幾次,入住的酒店發票能開出來給我看看嗎?」

  顧明成沒想到她會這麼問,一時沉默住,抿唇不語。辛澈笑了聲,淡淡地說,「有些事我不過問,是因為對你足夠信任。夫妻需要的是坦誠,不是坦白,人嘛,多少都有自己的秘密,水至清則無魚,難得糊塗日子才能過下去,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也許是因為心虛,也許是因為怕辛澈再追問下去。

  顧明成咧嘴一笑,大方地繞開這個話題,說,「是我多心了,你的工資怎麼支配是你的權利。我不過是怕你被人利用罷了。」

  「嗯,我知道,多謝你的關心。」

  辛澈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他。

  等進入臥室,關上門,辛澈這才發現自己手心手背一片細汗。

  剛剛的話,顧明成信了幾分?

  不好說。

  他動了疑心會去向王太太核實麼?

  不知道...

  枕邊人成了自己千方百計要提防的人,辛澈愈發對這段婚姻感到可笑。

  但是她沒有回頭路。她能做的就是一步一步走下去,哪怕前方是荊棘,是刀山,她也必須要走下去。

  辛澈換好衣服,去到單位。

  第一件事是撥通遠隔數萬里的好友電話。

  對方接通,聲音透著通宵後的沙啞。

  辛澈猜,她可能又是在暗房裡剪片子剪了一夜。

  辛澈不等她應聲,直截了當道,「我需要錢。」

  她聽見對方似從被子裡坐起,被面摩擦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深深呼吸了幾下,找回理智後問,「要多少?」

  辛澈說,「現在還不好說,你先借我十萬吧。」

  對方沒問緣由,說,「...帳號給我。」

  辛澈說,「不急,我要另辦一張卡,顧明成起了疑心,你轉帳或許會被監測到。」

  對方輕笑出聲,「你們夫妻這是玩的什麼套路?碟中諜?」

  辛澈不理會她的揶揄,繼續說,「還有個事我需要你幫忙,幫我找一個演員,要快,最好會說法語。」

  對方靜了一會,從床頭櫃邊伸手勾摸出煙盒,辛澈聽見她咔噠按下火機的聲響。

  「你到底想做什麼?」對方吐出口煙,

  辛澈低下頭,眼睛盯住自己的鞋尖,好一會說,「我也不知道我想做什麼。」

  對方又是重重地吸氣,

  「我說過的,發現出軌就兩個選擇,要麼離婚,要麼忍著。你既然想離婚,何不公開和他談判?還在這浪費時間,浪費精力。」

  「...不是這麼容易。」辛澈揉起眉心。

  她和她畢竟是不同的,她可以無所顧慮地想走就走。可是辛澈不行,她是一隻被困的囚鳥,羽翼看似鮮艷,但早已不再豐滿。況且那囚籠是她父母親自落的鎖,她此刻還沒有足夠的能力去衝破它。

  但這種無力感,旁人又怎麼會懂呢。

  兩人俱是靜默,良久,對方說,「行,我知道了,我會幫你物色好人選,你等我消息。」

  辛澈輕輕嗯了聲,掛電話前又問,「你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

  辛澈聽著,聲線低了一度,

  「你是不是還在怪我?」

  「怪你什麼?」

  「當初沒有和你一起走。」

  對方撚滅了菸頭,喝了一口水,對她回答道,「是。」

  辛澈得到她肯定的答案,也不知話要如何說下去。

  長久的安靜讓她無所適從,絞著手指,正想開口,對方沉沉出聲,

  「下個月吧,下個月拍攝結束,我回來。」

  辛澈終於如釋重負,長舒出氣,「好,我等你。」

  **

  周五,材料創新課安排在下午兩點。

  夏日悶熱,教室沒開空調,兩頂風扇吱呀呀地轉,扇不動一室暑氣。

  齊思困得頭如搗蒜,一下下往前傾。

  奈何這節課是張主任親自帶的,齊思逃不了,只能強打起精神,掏出懷裡風油精猛吸幾口,把困意和哈欠一齊憋了下去。

  風油精的薄荷味著實嗆人,齊思沁出一把眼淚,正仰頭抹眼角,耳邊忽傳來一聲笑,

  「至於麼,這課難到你哭鼻子?」

  齊思猛然一驚,身子不穩險些栽向面前的泥塑,身旁伸出只手,撈了他一把,將他結結實實地按回到座椅上。

  「別這麼一驚一乍的。」

  齊思看了來人一眼,撫順氣息道,「嚇死我了,我還以為張主任來了呢。」他回看起教室,詫異地問,「你怎麼來了?...不對,你什麼時候來的?

  謝司珩踢開他腳邊的垃圾桶,挑了個工作檯坐下,兩腿大剌剌伸向前,隨口說,「張主任的課,我能不來麼。」

  謝司珩接連消失了三天沒回寢室,此刻破天荒地出現在雕塑工坊,這事兒就夠齊思震驚的了。

  他湊過去,認真打量了他一圈。謝司珩眼眶有些泛青,眉骨處還有一條淡粉色的疤痕,齊思瞧了瞧,低聲問,「你這幾天去哪了?」

  「沒去哪。」

  「...人也不露面,電話也不接...」齊思想了幾秒,歪頭悄問,「你是不是背著我談戀愛了?」

  謝司珩好笑地回頭看他。

  齊思見他沒反駁,以為自己猜中了。

  瞄了眼張主任,弓起背,像說悄悄話般耳語道,「你談戀愛就談唄,多大點事,瞞著兄弟幹嘛。再說你提前跟我通個氣,等輔導員問起來我也好幫你圓啊,你可不知道,趙師太昨天突然來查寢,那陣勢嚇得我,差點說漏了嘴...」

  趙師太其實長他們年紀也沒幾歲,原先是他們師姐,後來留校做了輔導員。因為常年綁了個勒得太陽穴發緊的丸子頭,加上冷麵慣了,被齊思暗地冠上個師太的稱謂。

  謝司珩團起台上一小塊軟陶,無聊地搓著問,「趙師太突然來查寢是為什麼?我們又不是本科生,她還要點人頭?」

  「害...不是院裡要開運動會了麼,她找不到人報名,來拉壯丁呢。」

  「哦...」

  「你可不知道,在那說了我半小時,非讓我參加一項。我最後被她煩得沒辦法了,選了個排球。」

  「嗯...」謝司珩聽著,又拾起把刻刀,在桌上劃拉兩下。

  齊思說,「我也幫你報了名,」

  謝司珩刀一頓,「什麼?」

  「排球啊...」齊思嘿嘿笑著,一攬謝司珩肩膀說,「好兄弟有事就得一起上。你以前不是打過主攻手。

  謝司珩斜眼過去,「你是想拉個人一起受罪吧。」

  「都一樣都一樣。」齊思打哈哈道,「只要參加就能得兩個學分呢,不去白不去。不過就是賽前要集訓幾回,以後你周末得空時間出來。」

  謝司珩蹙眉,「周末...我不一定有空。」

  「怎麼著,得陪女朋友?」齊思又繞回到原先的話題,擠了擠眼說,「那你叫上她一起唄,正好帶出來和我們見見面,哪個系的?學姐還是學妹?我見過沒?」

  謝司珩默然把刀插進陶土,像是對齊思做了回應。

  「人,你肯定是見過的。」

  不過她肯不肯露面...

  謝司珩想到這,唇角前淺淺勾起。

  那表情太過意味不明,引得齊思對他女朋友身份的一通遐想。

  可之後無論齊思怎麼套話,謝司珩統統以一句「管好你自己」給擋了回去。

  齊思知道他這嘴,硬得跟花崗岩一樣,不想說的話哪怕就是用鐵棍撬也撬不出什麼。

  不得不斷了八卦念頭,訕訕道,「你就憋著吧,等你哪天吵架了,別來找我出主意。」

  謝司珩一臉不以為然,昵他,「你先哄好你前女友吧,別再做什麼酒後給人發求和信息這種舔狗的事了。」

  「我舔狗?」齊思被噎得齜牙咧嘴,「行行,我倒要看看你談戀愛能有多硬氣。」

  四十分鐘後,鈴聲大作,齊思總算熬過最後一秒。

  張主任布置下任務,吩咐他們回去寫篇 2000 字的論文,再以組為單位,每人發掘出至少兩項可利用的材料,並分析實操步驟產生的優劣點。下次課前將材料帶來,現場動手。

  想到周末兩天還得查資料,齊思趴在桌上叫苦連天。

  等嚎叫完,一擡頭,謝司珩插兜正往外走。

  門邊人群熙熙攘攘,只有他沒有背包,身型散漫地像棵隨風擺動的葉苗。

  齊思看了看,喊他道,「你又去哪?

  謝司珩背對他擺擺手,那動作仿佛在說-去哪你也管不著。

  齊思想這還真是個有了女朋友就忘了兄弟的人,坐直身體跟在他後頭喊,「別忘了明天去排球社訓練。」

  「有空再說。」謝司珩留下四個字,快步消失在他視線里。

  從學校走出,謝司珩望了望天。

  天色尚早,日光西下,將校門兩側的木棉映襯得如同一顆剛切開的石榴。

  他走去路邊公交站等著,等到 1350 路班車到來,上車,輕投了兩枚硬幣進去。

  硬幣丁玲撞擊,車門關閉,穩步啟動。

  謝司珩找到末尾最後一排靠窗位置,兩腿微敞,推開窗,讓流動的空氣灌入車廂。

  這是一輛出城的公交,在周五晚間,並沒有多少人。

  謝司珩拿出耳機帶上,合眼,等待車平穩地帶他去往城郊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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