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驚雷(一)
2024-09-13 22:23:40
作者: 若尋游
Chapter3驚雷(一)
辛澈從電梯跑出時沒注意,迎面正撞上來時幫她辦理入住的那個小姑娘。
「哎呦...」方如額頭撞上了辛澈的下巴,疼得呼了聲,也沒看清撞她的人是誰,嘴裡嗔道,「看著點路啊。」
「對不起。」辛澈沒扭頭,低聲道了句歉,腳底跟踩了風似地往酒店大門外走。
方如捂著額頭好一會,緩過神來,想起轉身去看撞她的人是誰。
可門外早已無人影,只剩如銀針傾瀉的雨柱,密密麻麻地像要把這地都給鑿透了一般。
本來上班就讓她心煩,這下還莫名其妙地被撞了頭。方如看著晦暗無光的天,沒好氣地嘟囔一句,「跑這麼快,是後頭有鬼追你嗦。」
她回到前台,把手中一提鑰匙賭氣般甩在桌面上,同事見了,問,「怎麼了,誰惹你了?」
「沒誰。」方如噼里啪啦地敲打著鍵盤,氣說,「遇到鬼了而已。」
她這鬱悶又找不到發泄的心情一直憋在胸口,直到看到那個男人走過來。本來還在埋頭理帳的同事募然擡頭,怔了幾秒,隨後在台下用力扯了扯方如。
「幹嘛?」方如不耐煩地問。同事餘光使了個眼色,她偏過頭,見到男人的瞬間,那股鬱結的氣突然散開來了。
「您...您好。請問有什麼可以幫您的。」方如忽然卡頓了一句,接著因為這卡頓臉紅了下。
「你好,我要退房。」男人沖她一笑,禮貌又溫和。
方如臉更燙了。
「好的,您房號多少?」
「2509。」
「稍等,我讓客房部查看一下。」方如拿過對講機,低眼說,「客房客房,2509 要退房。」
「收到。」
對講機里傳來嘶嘶啦啦的電流聲,方如收起對講,對男人說,「您要不先坐休息區等一下吧。」
「沒關係,我就這等。」男人一手搭上前台邊緣,在旁邊擺放的糖果罐里挑了挑。方如看他兩指挑出顆葡萄味的果糖,剝開,放入口中,咀嚼兩下,對她笑說,「你不用著急。」
很普通的動作,很普通的話,但是被他說著做著,總有點和旁人不一樣的感覺。至於到底哪裡不一樣,方如一時形容不出來。
男人站在她面前,方如不好直直盯著,只能垂下眼來,來回撮著自己的指甲縫。
在方如的理解里,男人的帥分為兩種。一種是周正的帥,五官精緻,骨相立體。像電視裡的明星那樣,帥得扎眼,鶴立雞群。
而另一種帥呢,則是氣質上的帥。乍一看,五官沒什麼突出,但等他走近了,就像變成了她小時候愛玩的萬花筒,複雜多變,讓人不自覺地上癮,想看看下一面能轉出什麼花。
很顯然,眼前的男人屬於第二種。
方如這邊還動了點小心思,偷摸登錄預訂系統想看看男人留下的信息,那邊對講機里猛地傳來聲響,她嚇了一跳,慌忙關閉界面。
同事打眼瞧去,笑而不語。
誰對帥哥會沒想法呢。
她笑著替方如接起對講,問,「喂,什麼事。」
「2509 檢查過了,沒有物品損耗,不過在洗手池發現客人遺落的戒指和項鍊,現在需要送下來麼?」
方如聽見這話的當口,下意識擡頭看向男人,問,「戒指和項鍊是您的麼?」
男人反應了一下,頃刻後扯開嘴角,「哦,是我女朋友的。」
方如心底微微失望道,真可惜,名草有主了。不過失望歸失望,工作還是得做,她面上依舊帶笑,說,「那我讓他們給您送下來。」
「麻煩了。」男人頷首。
同事很快將戒指和項鍊包好,送到男人手上。
他收下,從透明袋中把那枚戒指取出,照著光拋起,握回,然後用種像是寵溺的語氣,說,「還真是愛丟三落四。」
方如順著他動作,不自覺也看向那麼戒指,略微恍惚,怎麼好像在哪裡見過。不過她轉念一想,這戒指款式太過普通。
纖細的一枚,在他手心裡折出金色的光。
不過或許就是太過普通,所以方如看不懂,男人為何轉動著那枚戒指突然奇怪地笑了。
辛澈回到家中已是傍晚。
她將車停在車庫,撥開後視鏡。
頭髮幹得差不多,只剩發尾一小節沾了水,不免留下雨後的鹹濕味。
辛澈在包里取出一根發圈,將發重新盤在腦後。偏過頭,再偏回來,左右瞧著臉上有無異樣。淡妝被她在那間房裡先前卸淨了,此刻眼下有一道淡青色的紋路露了出來。
辛澈想了想,從包里拿出只口紅,掰直鏡面,照著唇沿描了上去。
仗著皮膚還算不錯,只塗一點純色,辛澈眼下的疲態便被掩了過去。
她旋緊口紅蓋,反覆深呼吸幾下,然後拎起兩大包食材,走下車,騰出一隻手按響鑰匙鎖。
從車庫到前廳的廊燈隨她腳步聲一盞盞亮起,辛澈在那些燈光中又默念了遍她打過的腹稿。等到盡頭的燈光全部亮起,辛澈擡起眼帘,已經做好在燈下披衣唱戲的準備。
日復一復,年復一年。戲唱了一出又一出,有時她都覺得,她和戲中人骨血已經連在了一處,分不出真假面。
「你怎麼這麼晚才來。」辛母端坐在客廳沙發上正塗著指甲油,聽到她的腳步,回頭,瞥了眼。
「路上堵車。」辛澈說著將手裡食材交給阿姨,換了雙居家拖鞋,四下環顧一圈,問,「爸呢?」
「你爸他和幾個老戰友聚會去了。」辛母往前伸開手指,看顏色沒塗勻,又反轉回指頭,說,「你爸呀,就是一輩子沒閒下來過,從前就愛呼朋引伴的,現在退居二線,還丟不了那身愛被人捧著的臭脾氣,只要一有聚會,快馬八百里都得去。你看看外頭雨下這麼大,我讓他別去別去,非不聽。」
辛澈聽出母親明顯不滿的語氣,知道她表面是抱怨父親出去應酬,實際是賭氣沒帶上她。不過她不想參與這個話題,走去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水。辛母看她沒接話,放下指甲刷,趿著拖鞋跟過來,「我跟你說話呢。」
「聽見了。」辛澈答應著,仰頭喝完水,辛母在這間隙忽地瞧見她左手兩指綁了厚厚一圈紗布,驚道,「你手怎麼了?」
辛澈低眼,縮回手,淡淡地說,「沒怎麼,不小心被燙到而已。」
「怎麼會燙到?」
「熱飯時打翻了鍋。」辛澈面不改色地說著謊。
她離開酒店沒多久便發現自己氣昏頭,將婚戒和項鍊通通遺忘在那間房內。辛澈坐在車裡,狠捶了下方向盤,怨自己百密一疏,
可等鎮定下來想,再折回去,一是拿不準男人還在不在,二來尋找失物難免會要找酒店幫忙。思來想去,辛澈掉轉車頭,駛向離她最近的一間藥店。
她將手指緊緊纏繞上紗布,做出被燙傷的假象,以此自然而然地,成為她短期內不能佩戴戒指的理由。
「沒多嚴重,擦了藥,這幾天不能沾水。」辛澈說。
辛母心疼地嘆了聲,「你老這麼不會做飯可不行,等手上傷好了之後,我手把手教你。」
「再說吧。」辛澈敷衍道。
「什麼叫再說啊。」辛母認真起來,「出嫁的時候就讓你學,你偏不肯,現在好了,結婚三年連道像樣的菜都做不出來。」
「家裡有吳阿姨,不需要我做。」
「吳阿姨做的跟和你做的能一樣麼。」辛母提了音量道,「不是我說你呀,你懂不懂什麼叫想留住男人的心,就得留住男人的胃。」
「不懂。」
辛母一臉不成氣地看著她,開始絮絮叨叨起來。
被辛母扯棉線似地東拉西扯過十多年的陳詞,聽得辛澈耳根生了繭。
她能理解辛母自從嫁給她父親後就一直做養尊處優的全職太太。幾十年來早就把女人要溫良恭儉讓的原則刻在了骨子裡。
她理解,但不代表她必須要沿她的路,繼續溫良恭儉讓下去。
她不擅長做飯,也不擅長打理一切家務。辛母在她還是少女時就曾憂心道,「你這樣的性子,將來哪個婆婆能滿意?」
辛澈那時不以為然,「我為什麼需要她滿意?」
結果沒想到一語成讖,她如今的婆婆對她是不滿意的。
但這種不滿意又是微妙的,不顯山不露水,不會直白地緊著眉頭瞪她,也不會叉著腰耀武揚威地擺款。只不過,是在婚後第二日,她端出盤色香味俱無的糖醋裡脊時,從婆婆癟下去的嘴縫裡聽見輕不可聞的一聲,嘖。
「不會做飯是命好,有人能伺候。哪像我,這輩子都是操勞命。一針一線都得靠自己掙,送走明成他爸,我還得撐著這個家。所以說辛澈你啊,真是好命,在家有父母疼,結婚有老公疼。」
婆婆說這些話的時候,嘴角明明是向上的,眼睛裡卻沒擠出來半點笑,
母親還在念叨,辛澈沒有耐性再聽,隨口說了幾句話應著,挪步想往自己房間走。辛母拉住她,一下表情變得不太自然,嚅動唇問,「哎,你...那個日子是不是快到了?」
「哪個?」辛澈不解地看著她。
「那個呀。」辛母湊近,耳語道,「排卵期。」
辛澈後退一步,「你問這做什麼。」
「還能做什麼。」辛母眨眼,「你和明成得把握機會,等他出差回來,剛好是你好日子到的時候,小別勝新婚,沒準這次就能成了。」
在她結婚前,連接吻這類詞語都不允許出現在她嘴裡的母親,此刻正站在客廳中央對她說著,「你得主動些,別再冷著他。男人嘛,對那事都是狗見了骨頭的。」
她的話攪得辛澈胃裡忽然翻湧上一陣酸味,她強忍下想嘔吐的衝動,對母親說,「我還不想要孩子。」
母親愣住,「你結婚都快三年了,還不要孩子?你想幹嘛?」
「我想再等等。」
「等什麼,有什麼好等的?再等下去你就要三十了。」辛母擰了她一把,「我和你說,你今年趕緊生個孩子。明成人好,什麼事都順著你,但你自己心裡得清楚,你再不生可就晚了。」
辛澈面無表情地哦了一聲,拂開母親的手。
二十六歲時,她說再不結婚就晚了,三十歲時,她說再不生孩子就晚了。
仿佛在辛澈的人生中赫然劃了兩道截止線,一道是結婚,一道是生子。
對於她,他們似乎從不會覺得,三十歲前沒有攻讀下博士學位就是晚了,三十歲前沒有掙到一百萬就是晚了。三十歲前沒環遊過一次世界就是晚了。
他們只會覺得,她這隻豬,養肥了,再不配種,它就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