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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 暴雨

2024-09-13 22:23:35 作者: 若尋游

  Chapter1 暴雨

  現在是星期三下午兩點。

  容城,陰天,淺灰色的雲墜在半空,雨將落未落。

  這樣的天氣,讓人做什麼都沒有勁頭。

  酒店換班剛過兩小時,但方如卻覺得時鐘上的分針走得極慢。

  她半彎著腰,肘撐在櫃檯上,在打哈欠的當口,右腳離了鞋,往左腿肚上蹭了蹭。

  百無聊賴,沒忍住,又打了個哈欠。

  旁邊同事見了,在櫃檯下悄悄用手戳了方如制服裙一角,低聲提醒道,「站好了,有攝像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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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如順著話瞥了眼,想到晨間經理訓斥她上班期間儀態不端扣了她 50 塊錢,嘴裡嘀咕兩句,不情不願地把腳塞進鞋,從櫃檯起身,繃直了腰。

  這間酒店開在容城市區,年前剛翻修過,富麗堂皇,大廳里到處是馥郁的香薰氣味。

  方如來這兒上班不過一個月,本來以為酒店前台是個輕鬆的活。沒想到雜七雜八的事堆起來,也常忙得暈頭轉向。

  酒店分早晚班,方如最討厭八點到凌晨兩點這個時間段。

  尤其是周末,來開房的客人接二連三,要毛巾的,喝醉了吐的滿屋都是的,還有半夜要送外賣上樓的,煩得她想指著那些人鼻子罵。

  最離譜的莫過於有次她值夜班,剛眯了會覺,就遇上一個中年女的浩浩蕩蕩地帶了十來個人,到酒店捉姦。

  那陣勢,簡直堪比宮斗劇裡頭皇后出行。

  他們乘電梯直衝樓上,踹門,大罵,衝進房內揪著狗男女的頭髮一頓扭打。

  最後活活鬧了三個小時,驚動警察過來調解才算了事。

  方如畢竟年輕,一邊手忙腳亂地調度保安,一邊感嘆男女之間果然複雜。

  經理卻像見慣了似的,鎮定地拿著對講機喊人去樓上幫忙。挑眉對她說,「這算什麼,等你再干久一點,就知道男女那檔子事兒,就像顆爛了的蘋果。表面看著新鮮,一挖開,全是壞水。」

  方如當時沒完全聽懂,但後來形形色色的人見多了,才慢慢悟出經理說這話的含義。

  早晚班從中午十二點交接,一般這時候,來酒店的人不多。

  就算有人來,開的也多是鐘點房。

  做什麼呢,做什麼的都有。

  方如就曾見過一個大學生模樣的年輕男人,連續一周下午一點一十分入住。

  次次都是預定大床房,四個小時,五點退房,且次次都是摟著不同的女伴過來。

  久而久之,方如熟識了他的臉,再登記時,本著貼心服務的原則,試探問,要不您辦張我們酒店的會員卡?入住能有九折。

  誰知那男子聽了,微微一笑,婉拒道,不用了,辦了卡容易被女朋友看到,到時候又惹她生氣。

  他說時語氣極為自然坦蕩,倒是讓方如愣了愣。不知該誇他是個好男友,還是貶他是個渣男。

  末了,什麼也說不出口,只能做好自己份內事,老老實實幫他辦理退房。

  方如正回想這一個月遇到的人和事,酒店門開,走進來一個女人。

  那女人身形高挑,穿了件束腰連衣裙,頭髮盤在後腦,面部光潔。

  她鼻樑上拖了副方框墨鏡,鏡面較寬,遮去了她半張臉。

  女人四處看了看,不知是在找人還是在觀察酒店環境。站在大廳數十秒,這才慢慢地走向前台。

  方如自動站好,臉上掛上一記流水線式的微笑。

  「您好,很高興為您服務。」方如笑著說。

  「你好。我有預定。」女人開口,聲音不輕不重。

  方如摸出滑鼠和鍵盤,對女人說。

  「麻煩您把手機號報給我,我查一下。」

  女人說了串數字,方如輸入號碼,點擊查找,屏幕彈出預定信息-是間帶窗的高級雙人床,預定人名稱,辛澈。

  很少見的姓氏,方如一秒內便記住了。

  「辛女士,請出示您的身份證,我幫您辦理入住。」

  女人在手包內翻找了會,遞出身份證。

  方如接過時,不經意瞥見她無名指上的婚戒。一枚金色的素圈戒指,沒多餘點綴,也無鑽石,遠看上去,平平淡淡的,套在她的指上,微微發亮。

  辦理入住花了五分鐘,這五分鐘裡,女人幾乎未說過話。只在人臉錄入信息時,微微抿了抿唇。然後摘下墨鏡,直面向鏡頭。

  女人露出全臉,方如看清她的長相。

  平心而論,她算不上美人。一張方圓臉,眼睛是彎月形的,唇很薄,眉毛倒濃黑。不過她鼻子生得好,鼻樑挺直,秀美,如異峰凸起,僅這一筆就將整張臉的風水都改造好了。

  她的皮膚粉白,錄入鏡頭,哪怕沒有濾鏡。照片中的人也是青生生的,熱騰騰的,好像從裡面要溢出光和水來。

  方如辦完登記,為她遞上一個絲絨布袋,裡頭裝的是酒店提供的香皂,沐浴發膏。

  女人沒接,輕說,不用。

  方如也不勉強,收回布袋,交代了幾句早餐在五樓餐廳,7-10 點開放。

  女人點點頭,戴好墨鏡,轉身往電梯方向走去。

  她走出幾步,方如才發現她將身份證遺忘在了前台,忙喊了句,「辛小姐。」

  也許是大廳播放的鋼琴曲聲音過大,女人沒聽見她的喊聲,步伐依舊不減。

  方如抓起她的身份證,從櫃檯後走出,追了上去。

  「辛澈小姐!」她高聲喊道,拍了拍女人肩膀。

  只一個瞬間,女人轉頭,臉上一閃而過了一絲慌亂,還有一絲驚詫。像是在想什麼心事突然被打斷了般,怔怔地,腳尖頓在原地。

  那神情,被方如看在眼裡,不由自主地生了疑。

  但她沒說什麼,仍淺笑地揚揚手,說,「您的證件。」

  「哦...」女人緩過神,接下身份證,說,「謝謝。」而後推了推那副墨鏡,扭身走了。

  鋼琴曲換到下一首,婉轉地飄在方如耳邊。

  她凝住女人的裙邊,上下擺動,一如那首曲子一樣,轉眼消失在電梯口。

  方如回到前台,靜靜站了片刻,然後也不知什麼原因作祟,點開了剛剛錄入的登記頁面。

  看著頁面信息:

  「辛澈,1993-12-21 日,地址:北城西凌區凰外山莊 116 號。」

  北城...

  一個距離容城 110 公里的相鄰城市。

  她來容城入住,既沒有帶行李,也沒有要求提供洗漱用品。

  方如關閉界面,不由地想,這女人...怎麼有點奇怪呢。

  ***

  辛澈進入房間,第一件事便是打開窗通風。

  房間在二十五樓,遠眺過去,能看見積壓的雲層和所剩不多的點點霞光。

  室內昏暗,辛澈開了燈,把手包放上靠近門邊的那張單人床上。抽開座椅,坐在那,發了會呆。

  事到如今,她像只被拉出一半的箭弦,要麼就直挺挺射出去,要麼就偃旗息鼓,鬆了弦,疲軟地倒下。

  兩種選擇,兩種結果。

  辛澈預估不到,哪種結果會更好。

  只是一連三天,她腦海中有個聲音,不斷叫囂著-你該讓他也嘗嘗被背叛的滋味。

  那個聲音在此刻寂靜房內,逐漸清晰,慫恿著辛澈從椅子上站起,在手包內找出手機。

  尋找到在隱藏菜單欄中的那個 APP。

  她的好友列表中只有那一個聯繫人,辛澈點開對話框,輸入數字。

  輸入的時候,手指有點抖,誤按到了別的鍵格。她快速刪除,深吸了口氣,重新輸入,「2509」

  短短一行數字,辛澈看著,忽然覺得那些數字活了起來,生動地跳在她的眼睛裡,像團火,灼燒了她的指尖。

  她不敢再看,迅速按滅屏幕,閉上眼想,就這樣吧,再壞能壞到哪去。

  等待的時間裡,辛澈覺得有必要做些什麼來分散注意。

  她摸出煙盒,靠上窗,點了支煙。

  煙味是苦澀的,銜在舌尖,再吸入肺中,沒有預想的那樣能緩解她的緊張。

  辛澈以前沒有抽過煙,她學著顧明成在家那樣,一吸一呼,以為是很簡單的事,卻不想自己做起來,亂了分寸,被煙霧嗆得氳出眼淚。

  抽菸是這樣,出軌也是。

  辛澈在想,當顧明成第一次帶別的女人來偷歡時,是否也如自己現在這樣忐忑。亦或是,他有著不同於她的欣喜和衝動。

  第二支煙抽到一半,房門上響起了敲門聲。

  辛澈手抖了下,菸蒂掉落,砸下 25 樓,裹著風轉眼不見。

  門外的人又敲了遍,似在催促。

  辛澈咬咬牙,理了理頭髮,拉抻裙擺,做了些無意義的事,然後一步一步走向門邊,拉開門。

  明明穿的是平底鞋,但踩在鬆軟的地毯上,辛澈居然聽見了重重的落地聲。

  一如她的心跳一般。

  見他的第一眼。

  辛澈晃了晃神。

  他很年輕,比她想像的還要年輕。斜靠在門框邊,單手插兜看著她,眼神是淺的,但辛澈總覺得他像是一眼就把她看穿了。

  「進來吧。」

  辛澈迅速別開臉,把門拉開一條縫。

  屋外人側身走進來。辛澈半邊身子擋在門後,關上門,落了鎖,才發覺手心裡冒出一層細細的汗。

  接下來呢,接下來該做什麼。

  辛澈沒了主意。

  一鼓作氣的心情,在等待的十幾分鐘裡被理智稀釋了,辛澈很難找到再進一步的切入點。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緩緩開了口。

  「要不要喝水。」

  說完這句,辛澈就後悔了。

  這是她一貫用來招待客人的話語,禮貌問他們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吃點點心。

  可眼前這個人,怎麼可能是她的客人?她要歡迎他什麼呢,歡迎他與自己交歡麼。

  辛澈覺得自己簡直是蠢透了。

  男人聽著,果然笑了聲。

  輕描淡寫的笑聲,划過辛澈的耳膜,卻帶了點嘲笑的意味。

  是嘲笑她的膽怯,還是嘲笑她的蠢,辛澈已經不想分辨。因為她在那一秒下了決心,下了種不想被他看輕的決心,又或者說是不想被顧明成看輕的決心。

  不就是出軌麼,他顧明成能輕而易舉做的事,她為什麼就不能。

  辛澈昂起頭,迎上男人的目光,往床邊走去。

  從始至終,男人除了那聲笑,再沒說話。就這麼站在床邊一直看著她。

  屋裡一時靜下來。

  辛澈被他平淡的目光激得有點窘,她解開發,把發圈套在腕上,裝作一副做慣了這種事的老練,說,「你先去洗澡。」

  「洗過了。」男人的聲音懶懶散散,長腿一伸,靠近她,打量著她。

  他的個頭很高,低頭下來時,黑髮擋住額頭,叫辛澈找不到旁的焦點,只能直視他的眼睛。

  他的瞳仁是深黑色的,在燈光下尤為明亮。

  辛澈能看見自己的倒影在他的眼中一寸寸放大,毫無顧忌,帶了野性的審視。

  逼迫著她,讓她本能地想後退。

  如同羚羊被獵豹圍堵,他像捕捉到了她想逃的念頭,頓時起了玩興。壓身過來,把她被逼到矮櫃邊。

  辛澈她的後背抵在桌角,有點鈍痛。

  「你..」

  她剛說出一個字,男人已經彎腰,推她到桌邊,作勢要吻她。

  他傾身的一刻辛澈大腦瞬間空白,也不知從哪湧出來一股力氣,使勁一推,男人沒設防,被她推開,撞到床腳,也沒惱,順勢就在床上坐下去。

  床墊被他壓下一塊,他攤開雙臂撐著身子玩味地昵她,辛澈心止不住地狂跳。

  窗外不知何時起了風。

  「抽菸了?」男人扯了扯嘴角,「煙不適合你。」

  他對她下了定義。

  辛澈不說話,胸口起伏劇烈。

  男人把額頭前的碎發隨手往後撩了撩,輕笑道,「你要不願意就算了,我不喜歡強迫。」

  本來都是成年人,你情我願的事,欲拒還休沒什麼意思。再說,也是辛澈先找上的他。

  他安靜了幾分鐘,坐起身,正正地面對著辛澈,從褲子口袋掏出一個方盒,舉起,朝她晃了晃。

  「做不做?不做,就別耽誤時間了。」

  眼神分明藏了挑釁,嘴角卻微微翹起一邊,看著辛澈,就像在笑。

  這副無所謂的樣子,觸動了辛澈腦子裡的一根弦。

  性,對於男人,就是這麼隨意麼。

  隨意地可以和一個陌生人發生。隨意地像吃飯喝水一樣。

  那她為什麼做不到。

  辛澈突然厭煩這種被落了下風的滋味。

  她恢復到平靜,定定地說,「做,但需要用我喜歡的方式。」

  「哦?」男人笑了,目光移向她的手,問,「你喜歡什麼?喜歡刺激的?所以才會想婚內出軌?」

  探究的,拷問的,審視的目光,從他一進門,就看見了她的婚戒。

  窗外颳起陰風吹得窗簾沙沙作響,暴雨在頃刻到來,砸在窗沿上聲音格外的清晰。

  辛澈在一片雨聲中聽見自己說,「對,我就是喜歡刺激。」

  黯啞交織的聲線,仿佛不像她自己,而是另一個叫做辛澈的靈魂在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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