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 113 章
2024-09-13 21:16:47
作者: 瞬息
第113章 第 113 章
天才蒙蒙亮, 嫁妝隊伍就再次從姜月窈落榻的院子出發,蜿蜒地穿梭於盛京城的大街小巷。
「這嫁妝送多少天了?」白玉樓是盛京最大的酒樓,往來者非富即貴。京城中的貴女們, 正好在這兒小聚,聽見鑼鼓聲,她們都忍不住推開窗,望著首尾不相接的嫁妝隊伍, 嘖嘖稱嘆。
「至少得有三日了。」店夥計最知道貴人們喜歡什麼熱鬧事,忙不疊地道:「這位姜制香使可是嫁了個好人家,聽說是瓊崖郡的海商富戶。早先聘禮的隊伍就足足送了五日呢。」
「五日?那豈非怎麼都得有一百零八擡聘禮?」有人倒吸一口冷氣。
她身邊的人,若有那不夠沉得住氣的, 此時難□□露出艷羨。
縱然她們家門高, 可家中未必有錢,哪怕有錢, 也未必捨得都給她們當陪嫁。更不用說要嫁給什麼樣的夫家,拿到多少聘禮, 更是一個未知數。
但樓下送嫁的隊伍,那可都是四人擡的楠木箱,足見分量之重。更不用說先前的聘禮隊伍,前頭的好幾排都是梨花檀木箱!
更不用說,姜月窈若是能當上香師, 那可就有官職在身。她們一家都能改換門庭, 不再是低賤的商籍。
「難怪周四姐姐說姜制香使命好。」有一個頭戴珠花寶翠的女郎拿團扇輕拍掌心,作恍然大悟狀:「我先前怎麼都沒想明白, 畢竟姜制香使年幼失怙, 按周四姐姐所言,還差點兒嫁給連老太爺, 怎麼也稱不上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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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乃天子腳下,高門望族如過江之鯽,周四姑娘縱然是攝政王的親族,但也不是人人都跟她合得來。
此人乃望國公的嫡幼孫女李六娘,她的胞姐在宮中與周家二姑娘不相上下。她自然不肯放過刺一刺周四姑娘的機會。
姜月窈是這一屆制香使中唯一的女制香使,人還沒到盛京,就已令貴女們頗為好奇。
恰好周四姑娘先到盛京,她自小在吳陵郡長大,又剛旁觀瓊崖郡的四方香會,盛京貴女們紛紛跟周四姑娘打聽姜月窈的事。
一時間,周四姑娘眾星捧月,倒叫李六娘被冷落了。
現下,總算叫李六娘抓住一個好時候。
誰讓她們早先替周四姑娘舉辦洗塵宴的時候,周四姑娘提起姜制香使,言辭間流露出的,是明晃晃的不屑呢?
周四姑娘把場面話說得漂亮,可盛京貴女誰不是人精。細品來,周四姑娘要麼在說姜制香使福薄,要麼便暗諷她不安於室。
先前她們不知底細,隻能以周四姑娘的話為準,可如今想來,說不定,反倒是她嫉妒心作祟,實在上不得台面。
「現在看來,還是我淺薄了,周四姐姐說的才是正理啊。」李六娘不緊不慢地搖著團扇:「要不,姜制香使也不能得英雄相救,脫離苦海,不僅能施展才華,直入禦香殿,甚至還覓得如此如意郎君。」
「我可聽說,恭太妃在吳陵郡時,就相中姜制香使的才華,直誇這一對是金童玉女,今兒也要去喝喜酒的。」李六娘適時拋出自個兒最新知道的消息,惹來眾人輕聲驚呼。
在簇擁著她的小聲討論裏,李六娘喟嘆道:「這架勢,比起公侯嫁女娶婦,也不逞多讓。這可不就是命好麼?」
李六娘拿團扇遮住自己譏諷的表情,笑問道:「周四姐姐,你說是不是?」
其他人不動聲色地看向周四姑娘,不時交換一個眼神。
周四姑娘緊握著拳,指甲幾乎掐進肉裏。
她比在座的貴女要更知道內情。
姜月窈這樣大張旗鼓地成親,不僅能洗刷從前加諸於她身上的風言風語,而且,她若是在禦香殿有個三長兩短,一定會相當惹人注目。幕後之人,必定投鼠忌器,更不敢輕舉妄動。
一想到姜月窈風光大嫁,她跟信王世子的婚事反而沒著沒落,她甚至還不能過分地抹黑姜月窈,以免被人扯出她有暗害姜月窈的嫌疑。
周四姑娘忍了又忍,臉色還是陰沉下來,可她隻能生硬地道:「確然如此。」
李六娘咯咯笑著,舉杯道:「如此,我們也正好遙祝姜制香使,百年好合。」
她就樂意看周四姑娘吃癟。
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就是了!
*
姜家上上下下為新人道一聲「百年好合」,可半點不似白玉樓裏這樣明爭暗鬥。
畢竟,主家大方,賞錢給得足姜家一派喜氣洋洋,人人臉上都掛著燦爛的笑意,誰能不大大方方、真心實意地為這對新人送上祝福呢?
反倒是章嬤嬤,眼神閃閃躲躲,等姜月窈梳妝完,她好不容易逮著一個空隙時候,忙做賊似地從懷中拿出一本灰撲撲的圖冊:「姑娘,您到了新房,一定要記得看這本避火圖。」
姜月窈微愣:「避火圖?」
這又是什麼?
「總之,您趁著郎君還沒回房的時候,仔細看看。」章嬤嬤輕咳一聲,因為姜月窈不能圓房,所以她才沒有提前教她什麼。
章嬤嬤飛快地把避火圖塞到姜月窈妝奩的最底層,殷切叮囑道:「現在不是尋常時候,您可記著,千萬不能讓郎君對您做避火圖上畫的事兒。」
姜月窈素來聰穎,見章嬤嬤神色有些不自在,哪還有不明白的。
說不定,這本圖冊上畫的,就是十一想教她的圓房之事。
縱然今日秋高氣爽,清風怡人,姜月窈還是覺得熱得慌。
她垂下頭,極輕地應了一聲:「嗯吶……」
見她面色含羞,章嬤嬤心裡忽然湧上一陣「吾家有女初長成」的酸澀。
她飛快地拭去眼角的淚,隻是聲音有些許哽咽:「姑娘,若是郎君不聽,您可別自個兒忍著受著。您也是有人撐腰的。」
姜月窈聽出章嬤嬤聲音中的異樣,她擡起頭來,一眼就看到了章嬤嬤眼中的粼粼波光。
「十一不會不聽,我更不會生忍著。」她輕輕地握住了章嬤嬤的手,笑道:「再說,嬤嬤,我又不是嫁到別家去。我成親不過是從西廂房搬到東廂房,你一路都跟著我呢。」
「哎喲,哪裡就是從西廂房搬到東廂房。」章嬤嬤一聽,頓時顧不上酸澀,這話聽著怪寒磣的,可不能這麼說。
她這回倒是想起來替十一說句公道話:「十一郎君特意在盛京買下了一座極好的宅子,您去了就知道,您一準喜歡。」
定下婚期之後,她按禮俗,不能再見十一,以免兩相衝撞。不過,十一什麼都會跟章嬤嬤說一聲,所以章嬤嬤先去布置好了新房,隻是為給她一個驚喜,不肯說。
姜月窈莞爾一笑:「那我拭目以待。」
她話音落時,外頭傳來七斤興奮的聲音:「新郎倌來接新娘子咯——」
「哎呀,蓋頭、蓋頭!」章嬤嬤連忙給姜月窈戴上紅蓋頭,重新招呼喜婆等人進房間。
姜月窈的視線被紅蓋頭遮擋,其餘的感官便愈發敏銳。
門外好一陣兵荒馬亂,攔新郎倌是新娘子娘家務必要做的事兒,可聽聲音,像誰也沒攔成。
果然,不多時,涼爽的風隨轟然洞開的門扉溜進來,輕掀她的紅蓋頭。
十一的聲音,欣然傳來——
「窈窈,我來接你了!」
*
十一說的「接」,非同一般。
他跟姜月窈一起,給姜誠以及姜月窈爹娘的排位敬茶之後,竟徑直在姜月窈身前蹲下身子:「窈窈,我背你。」
所有人都愣住了。
按理,背著新娘出門的都是娘家兄弟。新郎倌可不能輕易在新娘子面前低頭,不然以後會被新娘子壓過一頭,難免被人說「夫綱不振」。
姜家本就隻剩姜誠一支,沒有合適的人選。為此,姜誠特意把吳姨娘的庶子孫二少爺從溪源鎮叫過來。孫家如今四分五裂,孫二少爺全靠姜家支持,自無不應。
誰也沒想到,十一會在姜月窈面前屈膝彎腰。
姜月窈知道在片刻的緘默和細碎的人聲裏,藏著什麼樣的打量和討論。
可她更知道,十一待她的赤誠之心。
他才不想要為了面子,讓孫家人來背她。縱然是孫二少爺,也不配。
他想要陪著她,從開始,到白首。
姜月窈趴到他的背上,伸手環住他的脖頸,笑著輕應:「嗯。」
眾人看到姜月窈的動作,愈發的錯愕。
晏昭回深深地望著他們。
他知道十一為成親做了很多功課,十一必然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半晌,晏昭回緩緩地鬆開一直在袖中緊握的手,道:「他們原是義兄妹,倒也沒什麼於理不合的。」
有晏昭回這句話,眾人重新熱鬧起來:「可不是麼!哎喲,要不怎麼說緣分天定呢!」
十一穩健地抱著姜月窈,卻並沒有急著坐上婚轎,而是先走向晏昭回,鄭重地道一聲:「多謝。」
十一從不言謝。
晏昭回愣了愣。
緊跟著,他聽到窈窈的一聲,即便很輕卻那麼清晰、親昵的輕喚:「多謝,哥哥。」
旁邊的人就算聽見了,大概也隻會以為她在稱呼十一,又或是以為自己聽岔了。
可晏昭回,聽得一清二楚。
他忽而覺得,讓十一占去原本該由他背窈窈上花轎的位置,也沒什麼不好。
晏昭回再次握緊拳,閉了閉眼,以防洩露眼中的潮濕,他的聲音柔和:「平安順遂,萬事無憂。」
聽到哥哥的祝福,姜月窈心裡輕輕地舒口氣。
十一最知道她期待什麼。
她貼近十一的臉頰,在熱熱鬧鬧的慶賀聲裏,唇邊勾起滿足的笑。
真好啊。
*
再次坐上喜轎,姜月窈的心境全然不同。
鑼鼓喧天,每一聲都中氣十足。街道兩旁擠滿了說著吉祥話的人群,準備接糖果和銅錢的孩子們最是歡天喜地,他們跟著婚轎跑來跑去,時不時地發出陣陣歡呼。人們的笑聲如此清脆悅耳,直聽得她嘴角彎彎。
這一路喜氣洋洋,就連恭太妃都覺得自己年輕了好幾歲。
為了替姜月窈成親撐場面,她特意早早地就來了新房。
等十一和姜月窈攜手向她和信王世子行禮後,恭太妃注視著他們走向喜堂,忍不住對信王世子道:「瞧他們多好啊,要是你姑母的兒子……」
她話說到一半,自知失言,笑著搖了搖頭。
信王世子心緒複雜,他的確非常欣賞姜月窈,可錯過終究是錯過。看著十一站在她的身邊,他在心底遺憾地嘆一聲,卻也衷心祝願他們百年好合。
他輕聲道:「祖母,您既覺得他們跟姑姑有緣,瞧著他們喜結連理,就當是表弟亦如願。」
「也是。」恭太妃笑著點了點頭,望向喜堂的方向——
高堂之上,秦盡忠更是喜不自勝。
當喜婆唱道:「二拜高堂——」
看到十一和姜月窈攜手向他和他身後兩面無字牌位叩拜,秦盡忠濕了眼眶。
若是將軍和夫人能看到,該有多高興啊。
「永結同心、百年好合。」他從來不慣用這些文縐縐的詞彙,此時卻無比認真地,一字一句地道:「螽斯衍慶,瓜瓞延綿。」
這亦是將軍和夫人,對少主最真切的期望。
十一的目光漸漸從那兩座無字牌位上移開,凝神看著秦盡忠,忽而道:「多謝。」
幾乎在他話音剛落的時候,他和姜月窈不約而同地再次跪下去,叩首。
若非秦盡忠始終忠心於他父親,他不會那麼輕鬆地拿下隱刃閣。
更何況,這些日子以來,秦盡忠為他和窈窈的婚事殫精竭慮。因為擔心十一不得空回去取寶物,秦盡忠不惜把自己在兩儀島搜羅的金銀財寶,都送了過來。
秦盡忠知道這一拜在拜誰,他騰地一下站起身,隻覺自己受之有愧。隻是,見眾人都看著他,他連忙又重新坐下去,整理好自己的吉服,眼眶愈發通紅。
他此時卻說不出什麼花言巧語,隻知道握著扶手,猛地點頭:「好,好,好!」
喜婆機靈,知道這個小插曲合該過去,忙緊跟著唱:「夫妻對拜——」
十一緊握著紅綢的另一端,看向眼前人。
姜月窈藏在紅蓋頭之後,他看不見她的容顏。
可他根本不需要目視,他早已能在心裡,一筆一劃,精描細勾她的臉龐。
她的一顰一笑,早就刻在他的心底,與他的血肉融為一體。
唯有窈窈,才能在他隻說「多謝」這兩個字的時候,就默契地與他一齊再次跪下。
窈窈最知道他想要什麼。
而喜婆,則最知道新人們都想要什麼。
望見新人對拜又起身,她喜笑顏開地高聲唱道——
「送入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