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 100 章

  第100章 第 100 章

  在短短的一段路里, 姜月窈的心緒已轉過萬千。

  站在晏昭回房間門口，她竟腳步微滯。

  明明一切尚無定論，十一併沒有跟她們一起從小生活, 當然無法判斷晏昭回身份的真偽。可她就是莫名地生出一絲近鄉情怯。

  她下意識地擡眸看向十一。

  廊下的燈火因為方才的纏鬥滅了大半，愈發顯得風雨飄搖，夜色昏昏幢幢。

  

  但十一就在她身邊，觸之可及。

  望見少年的側顏, 她心中大定，悄然深吸一口氣，叩響門扉。

  「姜姑娘？石郎君？？」阿蓿前來應門，一開門, 錯愕地看向他們。

  十一怎麼不僅去而復返, 甚至還帶回一個姜月窈！？

  她是晏昭回心腹中的心腹，方才就在房中, 晏昭回並沒有隱瞞她。

  她簡直不想把十一放進房間——他也太快就露出馬腳了吧！

  畢竟，雖然十一替晏昭回逼出大部分的黃泉丹毒素, 但隱刃閣能夠用來控制殺手的毒藥，哪是那麼好徹底去除的。

  哪怕晏昭回已研製出類似碧落散的遏制之法，可以慢慢喝藥根除，但在此期間，必須靜心修養。

  阿蓿很難不憂慮, 她的主上看到十一, 會不會被氣得氣血上涌。

  尤其是少年還神色自若，相當理直氣壯——本來麼, 他方才就是一時鬼迷心竅, 但現在他回過神來，比起晏昭回, 他當然更相信窈窈。

  這是事關窈窈的事，該由窈窈自己決定，他只需要一直陪在她身邊，就好。

  「阿蓿姐姐，嬤嬤正在熬藥，我先來看看晏公子情況怎麼樣了。」姜月窈將阿蓿細微的神色變化看在眼裡，輕聲道。

  她擔心晏昭回已經休息，所以把聲音放得很輕。

  誰知，她話音方落，晏昭回虛弱的聲音就自房中傳來：「我已無大礙，姜姑娘不必擔心。倒是你須得小心，歹人是盯著你來的。只怕他們還會去而復返，所以你最好即刻啟程，離開此地。」

  眾人循聲而望，發現晏昭回竟不知何時走下了床。

  「主上！」阿蓿急得連忙迎上去，扶住他。

  姜月窈也疾步走向晏昭回，見阿蓿已然攙扶著晏昭回，她才默然收回自己已經伸出一半的手。

  「沒事。」晏昭回看著姜月窈，目光流瀉出幾分柔和。

  但很快，他的神色愈發凝重：「姜姑娘，你有所不知。你在四方香會修補的香方已經引起第五大香師的關注。昨日，第五大香師破格即刻將你的名帖上報御香殿。」

  「怎麼會這樣？！」姜月窈一震，她立刻就想到了帳中香。

  可問題是，她按十一的描述所製作的帳中香，用的都是在通寶島上能獲得的最好的香材，除卻龍涎香外，她完全沒有吝嗇使用奇香。

  而這一次在四方香會時，她幾乎把能替換的奇香，都用普通的香材來擬合。怎麼反而會引起第五大香師的額外關注呢？

  「具體的內情我不得而知。」晏昭回慢慢地坐回椅子上，沉聲道：「我本來只是擔心有心人會妒忌你搶走他們一步登天的機會，所以想提前趕回來，接你去安全的地方。」

  「可如今看來，恐怕不止是妒忌這麼簡單。否則，實在沒必要這麼早就下此狠手。」晏昭回神色沉沉。他聽到稟報時，就知道姜月窈一定會面臨危機，所以他立刻折回瓊崖郡城。

  但可他萬萬沒想到，殺手今天就會動手。

  姜月窈從未習武，連他中箭驅毒，都要去掉半條命，更何況姜月窈。只怕，姜月窈挨不住他自製的驅毒藥方，他們只能求著隱刃閣，賜下碧落散為解藥。

  「所以，你即刻就走，在我查明事情緣由之前，你藏起來，不要出現。我有一處安全的居所，為防止盯梢，你、我、十一，我們兵分三路出發，可以攪亂歹人的視線。」晏昭回當機立斷地道。

  他說罷，卻不看姜月窈，反而深看向十一。

  他要十一答應，答應不跟姜月窈一路，答應不窺探她的藏身之所。

  可少年雖眉頭緊鎖，卻沒有絲毫的遲疑，徑直看向姜月窈，問道：「窈窈，你想被藏起來嗎？」

  晏昭回一愣。

  他既想過十一忍氣吞聲地應下，也想過他斷然拒絕，卻從來沒想過，他竟然會問姜月窈。

  姜月窈卻露出了清淺的笑容。

  她的十一，當真將與她有關的每一件事，都深深地記在了心上。

  少年目光灼然地看著她，透著鮮然的傲氣，以及不容置喙的篤定：「如果你不想，那就不藏。我日夜陪在你身邊，護你周全。」

  姜月窈望著他，又看向晏昭回，然後搖了搖頭：「我不想藏起來。」

  「姜姑娘，不要意氣用事。」晏昭回聲音微沉。

  「我不是意氣用事。」姜月窈鄭重地道：「我藏起來，的確是一了百了。可其他人怎麼辦呢？」

  晏昭回怔愣地問道：「其他人？」

  「嗯。」姜月窈頷首，道：「如果幕後黑手不是出於對我的嫉妒，而是另有深意，說不定會對我的身邊人下手，逼我出現。」

  「我不在意孫家的死活，可是我當上香徒弟時，有賴湛法師太給我具結文書。而我參加四方香會，得益於您和叔父的鼎力相助。」

  「如果始終查不出真相，我只能一直縮頭藏尾。縱然幕後黑手不為難他們，御香殿也要問責。難道，要因為我一個人，讓你們所有人都不能過上正常的生活嗎？」

  姜月窈聲音溫柔，卻擲地有聲。

  晏昭回看著她，一時竟沒有說出話來。

  「不過，晏公子，你放心，我也沒有就想當活靶子。」姜月窈轉而安慰他：「等明日天一亮，我就去瓊崖郡府衙報案。」

  這回，倒是阿蓿脫口而出驚問道：「報案！？」

  姜月窈眨眨眼，狡黠地道：「我一介布衣百姓，突逢大難，第一反應當然是報案。」

  「我是香徒弟，剛剛參加完四方香會，府衙必定重視我的報案。而第五大香師若是聽聞我的遭遇，必定震怒。畢竟，這不是明晃晃地跟她、跟御香殿對著幹麼？」

  「第五大香師背後，是御香殿，更是攝政王。龍驤衛還在瓊崖郡沒有離開，攝政王極為重視這一屆新選拔香材和香師，龍驤衛一定不會坐視不理。」

  「我身處龍驤衛的保護之下，豈不是比我藏起來，要更安全？」姜月窈胸有成竹地道：「而龍驤衛為了順藤摸瓜，也不會放鬆對我身邊人的關注。他們的安全，自也無虞。」

  「好主意！」十一眼前一亮：「那我就當你的香侍，還是貼身跟你待在一塊兒。」

  姜月窈臉色薄紅地輕嗔他一眼，不過，她還是先含含糊糊地回應十一：「嗯吶……」

  然後，她才看著晏昭回，認真地道：「晏公子，如此，你可放心。」

  晏昭回定定地看著她。

  他的記憶里，她還是那個六七歲的小姑娘，還會為多吃一塊沾滿辣子的烤肉，而在他面前撒嬌賣乖。

  可如今，她已經是個十五歲的大姑娘。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她劈開滿路的荊棘，長成了阿娘和爹爹都希冀的模樣。像阿娘那樣敏銳聰慧，落落大方。又像爹爹那樣，重情重義，赤誠熱烈。

  不像他，早已面目全非。

  他藏起滿心的酸澀，認同地點了點頭：「此計甚好。」

  姜月窈大鬆一口氣：「那就這樣定啦！」

  「今夜，歹徒受挫，一定會認定我會馬上轉移，大概率不會再來偷襲。哪怕他們再來，姜府防衛嚴密，他們也不會得逞。」姜月窈輕鬆地道。

  姜月窈說罷，深深一拜，道：「多謝您一路相助。」

  晏昭回笑了笑，雲淡風輕地道：「晏某對朋友一向如此，不過打量著多個朋友多條路罷了，姜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晏公子對所有的朋友，都會捨身相救嗎？」姜月窈起身，咬了一下唇，凝望著他，輕聲問道。

  晏昭回抿著唇，心底一嘆。

  他知道姜月窈會生疑的。

  他並不意外姜月窈會和十一聯袂而來。窈窈聰慧，而如今這個與隱刃閣人人聞之色變的殺手截然不同的十一，恐怕是她一手改變的。

  十一瞞不過她，或許，也沒想瞞她。

  所以，在她剛進門時，晏昭回就先聲奪人地引到正事上。時局緊張，所有的事都可以往後推。

  可沒曾想，姜月窈想出了一個四兩撥千斤的解法。

  而她，始終沒有忘記心中的猶疑。

  「初相見時，您就在史家後院替我說話。後來，在蘭蕊園品香會上，您明顯不欲參加比試，卻請獻『雪中春信』，間接替我解圍。」

  姜月窈拾起散落在記憶里的每一點事跡：「後來，恭太妃喚我回蘭蕊園。阿蓿姐姐留下章嬤嬤。嬤嬤說，她仔仔細細地問過，我們在孫家這些年過得如何。」

  「我起初還以為這是恭太妃的人在打聽，現在已經明了，她只是晏公子的心腹。」

  「再後來，您還替我找到了叔父。而且，您與叔父，好似久已相識。叔父請您赴除夕宴時，語調篤定，好像他一請，您就會赴宴。」

  「若說一開始，我還以為這是信王世子的意思。可後來，縱然我曾被孫家強塞進連家的婚轎里，您還是一如既往地幫我。甚至今夜——」

  「您毫無猶疑，捨命相救。」

  「晏公子。」姜月窈說盡所有的可能性，她的手藏在袖中，愈發緊緊地絞著，聲音既輕且緩：「我只能想到一個原因。」

  房中，此時已只剩三個人。

  阿蓿在姜月窈行禮時，就已沉默地離開房間，守在門口，不讓外人窺視。

  十一沒有說話，只是朝姜月窈更走近一步，手臂與她相貼，讓她隨時能夠依靠他。

  姜月窈呼吸急促，忍不住攥緊十一的衣袖，仿佛這樣，能給她帶來更大的力量，讓她可以穩穩噹噹地站在晏昭回面前，極輕極輕地問道——

  「哥哥，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