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2024-09-13 20:58:44
作者: 梨廬淺
第五十一章
林春燕不懂張大娘的心思, 卻也沒有再說什麼。
第二天一大早,就聽到了敲門聲,見是李氏過來, 張大娘也是嚇了一大跳。
尤其是看到她眼下面那團烏黑的印記, 就知道定是昨個一晚上沒睡好。
兩個人當了這麼多年的妯娌, 張大娘一眼就知道李氏是為了什麼, 見那塊布還濕噠噠的,就知道她是泡在了水。
這人她早就知道當面一套背後一套, 張大娘毫無掩飾的翻了個白眼, 「這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你來可是有什麼事?」
李氏也不覺得尷尬, 只拿著那塊布往前急切的走了兩步, 「大嫂,你這料子到底是怎麼染出來的?」
她昨天晚上就沒睡好,一直惦記著外頭那塊兒泡了水的布, 天不亮就起來看了看。
那塊布竟然真的沒有掉色,李氏覺得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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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張大娘他們真的知道如何把這布染了顏色, 那完全可以去開染房,就這塊染了紫色的布,就比那買回來的白色的布值上不少錢。
張大娘又翻白眼,「自然是我家機密,想來這事應該也與你無關, 你要不做,就把那衣裳拿了過來。」
她說的不客氣,要是以往李氏早就開始掉眼淚, 回頭就會和林三叔抱怨,沒多時村里就會傳來她欺負了李氏的話。
早些年張大娘可沒少被這樣擺布, 她覺得自個兒的名聲這樣不好,這李氏可是出了大力的。
找她去做衣裳,也是存了心看她笑話的意思。
林春燕起來,見張大娘在那裡和誰說話,走過去見識李氏,叫了一聲嬸子。
李氏就撇下張大娘,問起林春燕來。
「你把這法子告訴我,回頭我教你如何繡花。」
李氏還以為林春燕他們想學那繡花,張大娘可是來找過她幾次的,「也不要你們錢。」
林春燕還沒說話,張大娘就往地上啐了一口,「我們手上的繭子多,可是學不了你那精細的手藝,你且留著自個慢慢掙錢!」
說著就要去關門,這李氏平日裡看著柔柔弱弱,力氣卻也有,只陪著笑臉和張大娘說話,「從前是我不懂事,大嫂你們莫怪,我聽四郎他們說,如今你們生意做得好,我說那話也是唐突了,只是這染布的法子,我是真想學了去。」
林春燕對她的印象一直有些模糊,實在沒什麼相處的機會,但聽她說了這話,也算是個坦蕩人。
卻也沒答應,張大娘也不讓李氏再做那料子,胡亂的拿過來,打算自個隨便縫一縫,到時候穿了出去,讓他們來找自個兒染布。
李氏失魂落魄的回到家,林三叔已經做起飯來,見她這樣,就知道事情沒成。
「我就說了,那是人家的手藝,又如何會往外說。」
就像她那繡花的手藝一樣,當時誰要來學,不也是照樣藏著掖著。
李氏咬著下嘴唇,「你那侄女真是個能耐的,怎麼偏就沒生在我的肚子裡。」
林鳳蝶進來幫忙擺碗,聽了這話,忍不住垂了頭。
「娘他們能做出來,指不定咱們也能。」
李氏聽了這話,皺眉沉思了一會,「那行,咱們關起門來也試一試,要是真能成了,以後咱們賣那繡品,又能節省一大筆錢。」
早晨天氣涼,林春燕醒來之後,就把趙鈴蘭拿過來的那些山楂給洗了。
見她要做好吃的,林桃紅和王英娘都來幫忙。
「這些個東西偶爾吃上一次還行,吃的多了倒是讓牙酸的難受。」
林桃紅昨個就吃了好些,睡之前就一直喊牙難受。
林春燕和王英娘都在那裡捂嘴笑,他們將山楂洗乾淨之後,先去了核。
山楂能做的好吃的有很多,林春燕先做的卻是那山楂片,做好了和葡萄乾一塊兒可以當成果凍豆腐的甜滷子。
把去好籽的山楂放到了鍋中,加了許多水,放進去一些冰糖,煮到軟爛之後,把山楂拿到石磨跟前。
「得再買一個小磨來。」
這磨竟然成了他們家裡用的最多的一個東西了。
王英娘幫忙把那山楂磨成了泥,再倒到鍋里,用小火熬到不容易滴落粘稠的程度,最後放在了麵包窯里烘乾。
剩下的一部分沒放到麵包窯里,卻是把它們倒到碗中,像做果凍豆腐一樣,待凝固定型之後,切成小塊。
這就是山楂糕,吃起來非常的軟糯,酸酸甜甜的。
林桃紅後悔,「早知道昨晚就不吃那麼多山楂了。」
一人吃了幾塊,倒是開胃的很。
用這樣的方法,還能做出來山楂條,果丹皮……
等到麵包窯里的山楂片烘乾好了,拿出來用刀切成碎碎的小塊,和葡萄乾,花生碎放在一塊。
這樣在吃甜滷子的時候,有酸有甜有香,滋味就更上了一層。
花生是張大娘從前地里種的,不多,還有好些個都發芽了,不過前段時間是收花生的季節,託了二郎換了不少來。
可林春燕還嫌不夠,這花生用處大著呢,以後就算做涼菜了,也可以往裡面放。
「還得再買些紅豆來。」
如今時人也很愛吃紅豆,像紅豆飯是每年臘月里必吃的,用來辟邪,糖水婆婆那裡也總賣紅豆沙冰。
還有那澄沙糰子,裡面用的餡就是紅豆的,把紅豆煮熟之後搗爛成泥,做成豆沙餡,在外面裹上一層糯米粉,做成大糰子,和乳糖圓子一樣,是在元宵節經常吃的湯圓。①
買了紅豆,也能放在那甜滷子里,粉粉糯糯,香甜的很。
「那紅豆價可不便宜,早知道就都種些了。」
雖然這麼說,可讓林桃紅和張大娘下地的時候,他們還是推三阻四,只花錢的時候才會後悔不疊。
張大娘訕訕,「今年也就罷了,明年定是要多種上一些的。」
還有那雞那豬,她也是要養了去。
做山楂的功夫,張大娘胡亂的把那衣服做好,一抹嘴,急不可耐的就穿了出去。
王英娘眼巴巴的等著,只是那衣裳做的實在粗糙,也不知道有沒有人能看得上。
她又來問林春燕,「除了那野葡萄皮,是不是帶顏色的都能染成。」
林春燕只記得在視頻里看過野葡萄皮,後來出去玩的時候,路過一家草本染房,裡面就教怎麼染色,她也只掃了幾眼,對其他什麼東西能染出來,已經記不大清了。
王英娘倒想試一試,就拿那些枝葉開始。
林桃紅在一旁翻白眼,「好好的布就這樣讓作賤了,大姐你還慣著她。」
「如何是作踐,這不就是做實驗?」林春燕捏著她氣鼓鼓的小臉蛋,「回頭真的染出來其他顏色,你別在旁邊羨慕。」
「我才不會。」林桃紅把臉扭到一旁,卻還是忍不住想要真的做出來,王英娘每日就有了別的進項。
如今她做著豆乾,每日掙的都要比張大娘他們多,這也讓她格外驕傲,小存錢罐都快放不下了,還說回頭換了放錢的匣子,也能多存一些。
她眼珠子一轉,眼巴巴的湊了上去,「英娘不若我來幫你,到時候娘要是讓你來染布,你且把那錢分我一半。」
王英娘笑著點頭,「自然可以,不過真有人買那布不成?」
張大娘先穿著那身衣裳去了大樹底下,這裡時常坐了一堆人,見她來,都覺得稀奇。
「倒成了稀客,今兒個不用在家裡忙活?」
錢娘子打趣張大娘,「如今你們買賣可該好著呢,那豆腐我可買了嘗,做的甚是好吃。」
他們村好些個人都去買過張大娘家裡的吃食,張大娘只裝模作樣的說了幾句,又讓他們看自個身上穿的衣裳。
這些人一來就發現了,畢竟那紫色很是打眼。
柳娘子的語氣酸溜溜,「昨個不是剛穿了一身新衣裳,看來真是賺了錢,又買了這一身,倒讓我們好生羨慕。」
張大娘心裡美滋滋,「我早就和你們說過,我那兩個閨女都是個好的,實在孝順的很。」
大家都知道林春燕讓張大娘幹活的事,這還是錢娘子說出來的,那時候他們頭一次去買小田螺,就見張大娘慌裡慌張的藏鋤頭的樣子,可不是好笑的很。
「如今可是聽說,你們連那丫鬟都用上了?」
「什麼丫鬟不丫鬟,那英娘也是個可憐的,救了我們家燕娘,她那爹要把她賣給李員外做通房丫頭呢,我們不過是看著可憐。」
眾人聽了都唏噓不已,「李員外歲數可不小了,怎地還要買通房丫鬟?」
「這些個男人,成天惦記的也就□□里那些事,和歲數大不大可沒關係。」
這群女人痛斥了一會兒男人,也沒人拆穿張大娘,她自個兒說了一會兒大話,又說起這衣裳來,「是我家那閨女自個兒染的。」
這下子大家都驚呆了,上手摸了摸那染上去的布,「不能吧,這個都是人家染房裡的機密,如何能和外人說?」
「且是呢,要真能染成這樣,回頭我買了那白色的布,你也給我染一下。」錢娘子逗張大娘,也沒放在心上。
張大娘就等著這話,「那說好了,染一尺的布,你加上兩文錢來,我給你染成這樣的色。」
錢娘子震驚,「你說的可是真的,可別是唬我的吧?」
「唬你幹什麼,你錢拿來,我給你染了去。」
「別到時候掉色,那錢就打了水漂。」錢娘子反而猶豫起來。
張大娘嗤的一聲笑出來,「我家那三房,你們也是知道的,昨兒個我央了她來幫我做衣裳,她回頭就把這塊料子泡在水裡一晚上,這個一大早就來找我,問我是如何染的色。」
要是一洗就掉的話,李氏又怎麼會來找她。
這下大家都信了,畢竟他們這裡也就李氏的手藝是鼎鼎的好,摸過的料子不計其數,連她都想知道是如何染的,那定是差不了。
錢娘子搶在其他人前頭,當即就拿了兩個銅板來,「那就這樣說好了,你可不能反悔。」
張大娘喜滋滋的拿著那兩個銅板回了家,朝他們顯擺。
「看吧,還是有人要染色的,且往後瞧,這生意也能掙不少錢來。」
王英娘捂了嘴笑,心情卻好上不少。
替他們高興了一回,林春燕就告訴張大娘和林桃紅一個事,「今兒個先不去擺攤了,咱們去買板車。」
兩個人之前都沒收到信兒,乍一聽,既驚喜又惶恐。
「那板車的錢已經攢夠了?」張大娘是能估摸出來林春燕手裡有多少錢的,算起來還差不少呢。
擺攤可不僅僅只要買個車子,上面的一應傢伙都要買出來。
像那爐子,鍋碗瓢盆,各色調料,桌椅板凳,都是要有的。
林春燕昨個兒就在想,手裡的錢已經夠了,不若就買了板車,擺了攤子。
只一樣,錢一下子花出去,她還有些捨不得。
不管在哪裡,她總是習慣手裡有餘錢的。
林桃紅卻一蹦三跳的起來,也顧不上那兩個銅板,問林春燕,「那咱們有了板車,要賣些什麼?」
「現有的東西自然是還賣著。」林春燕早就想好了,這些東西都有固定的人買,斷然是不能放棄的。
「再有了爐子,我打算賣些麵條。」
別看只是一麵條攤子,能做的樣式多了去,天南海北,愛吃麵的人不少。
「到時候,咱們就把攤子擺在碼頭上,人來人往,自是有人來買。」
「哎喲,那鎮上的生意不做了?」張大娘心疼,「每天也有幾十文呢。」
「自然做,我們在碼頭賣麵條,娘和二郎哥去鎮上。」
一聽只是換換位置,張大娘就沒再說什麼。
聽兩個人說了這麼長時間,她也知道鎮上擺攤的那幾個人都很不錯,對這兩個小娘子也很照顧。
張大娘去了,自然也沒有什麼不適應的。
想到這裡張大娘又去看王英娘,之前因為買了她,可是花了不少錢,硬生生把買板車耽誤了。
對她著實冷了幾天的臉。
既然說好了要買板車,今個他們就不去擺攤,把二郎叫上,拉著王英娘一塊兒去了鎮上。
二郎聽說他們要把板車買回來,臉上罕見的露了些許吃驚的表情,好半天才回過神。
他們村里,不管是板車還是馬車,總共也沒幾個人家有。
走到半路上,二郎還覺得自個兒的腿腳是飄的。
他們的日子,怎麼比林老爹在的時候,過得還要好上幾分。
二郎深深的陷入了懷疑,娘四個卻都興奮不已,林春燕和林桃紅總過去瞧板車,早就知道了裡面的門道。
他們選了常去的這家,老漢是個實在人,就是總來看,他也沒有趕過人。
見他們來了,笑眯眯的招手,打趣說,「這次來的人不少,難不成是攢夠錢了?」
他原本只是想逗逗林春燕,誰知這女娘竟真的點了點頭。
「攢夠錢了,大爺您就給我裝一個我先前看好的那種樣式,回頭我要放上爐子。」
老漢吃驚不已,「小娘子莫要開玩笑,你看好的那板車,可要五貫錢呢!」
林春燕笑著點頭,「自是拿了那麼多,大爺您儘管裝。」
老漢便不再廢話,停了手下的活,去給林春燕裝板車,還和林桃紅搭話,「你這大姐是個能幹的,光靠擺那攤子,就賺了這麼些。」
林桃紅得意洋洋,她也不知道那錢都是從哪裡來的,但反正湊夠了就是。
林春燕卻在一旁說,「那擺攤哪能掙那麼多,就算賣的再好,也不過掙一兩個銅板,還借了錢呢。」
老漢點點頭,他在鎮上多年,又有一個做買賣的親家,知道做生意能賺錢,但也沒這麼離譜。
張大娘支著耳朵聽,卻不見林春燕再繼續往下說,也不好在這裡問,只好忍下不提。
裝車的老漢立刻就誤會了,以為這是張大娘給的錢,便不再多問。
板車裝起來很快,只是上面的爐子需要一段時間,這還是從板車旁邊的鐵鋪子裡拿的。
這兩家也是合作了幾十年,只要是在鎮上擺攤的,像方娘子那種打燒餅的,宋娘子賣魚肉羹的板車,都是從這老漢這裡買。
林春燕一點也不覺得等著漫長,還讓老漢在車上面裝了兩個水桶。
一個水桶是做飯的時候用的,另一個水桶則是洗碗用的,直接裝在車上,到時候打了水往裡提就是。
老漢指了前面空出來的位置,「以後要是有了牲畜,把這車架在上面,你只需過來,我給你調整一下。」
有牲畜拉著,自然能省不少力氣,可那牲畜又豈是隨隨便便買的。
「托您老的福,要真有那一天,定是過來找您安上。」
直到快天黑的時候,板車上的一應東西才置辦好,林桃紅和張大娘早就等得不耐煩,坐在凳子上打起的瞌睡。
見好了,兩個人才起身,過來摸了好久。
「這可是五貫錢呢!」張大娘恨不得摟上去親兩口,「可得精心著用。」
老漢收了錢也喜滋滋,「放心吧,這車用上幾十年也不會壞,我老李可是做了幾十年的車,壞了儘管找我。」
林春燕抽空去找了做桌椅板凳的,問了價格之後,咋舌了半天。
竟然也這麼貴。
原以為只是費些木頭,再給個工錢就行,他們村裡的木頭多著呢,這不值當什麼。
張大娘也在那裡震驚,拉著林春燕的手出來,「我看還是算了,回頭讓你三叔給做些桌椅板凳。」
林三叔以前是學過木工活的,跟在人家後面當學徒好幾年,時常幫了村里人做木工活。
「那回頭問問,看三叔樂意不樂意,咱們也照樣給工錢。」
林春燕又拉著王英娘去了雜貨鋪子,把那做醬的東西買全了。
總說要做醬,可偏偏每次都沒做成。
幾個人推著板車回了家,原還想著遮掩一二,後來覺得,這板車就是遮掩也遮掩不住。
「若是別人問起來,只說這錢是找人借的。」
張大娘一想到林春燕在賣車老漢那裡說的話,就把這事當了真,驚得直接瞪過來,「你給我說實話,可是真的借了錢?」
林春燕從宋娘子那裡得到的碎銀子並沒有往外說,這時候也只好硬著頭皮點頭。
「借的誰的?」張大娘覺得心都在滴血,早知道就再等一等,不急著買那板車了。
「就是找那賣魚肉羹的宋娘子借的。」
林桃紅一臉恍然大悟的樣子,「怪道她總是來找你,你還跟著她去,原來是她借給你錢了。」
林春燕點頭,「是呢,她人也挺好。」
張大娘不在起疑心,只在想如何多掙些錢來。
實在不行,染布的價格再壓提一提,想來還是有人買。
路過大樹下的時候,做活的一群人見他們推了板車回來,一個個的都驚奇萬分。
「這不會是你們家買的板車吧?」錢娘子和柳娘子湊過來問。
張大娘點頭,沒有想像中的那樣高興,耷拉著臉,畢竟背著不少債呢。
她還擔心林春燕朝她伸手要錢,她手裡是有些銀錢,可那是以防萬一的,萬萬不能拿來用。
林春燕也不著急走,任由大家看個夠,錢娘子眼珠子一轉,就問起這板車花了多少錢。
想問的不在少數,也有人酸溜溜的,眼見著張大娘被休了,又眼見著他們家買了板車,如何能不稀奇。
「花了不少錢了,我家哪裡有那麼多,只靠擺攤掙的那些,得賣到猴年馬月去!」張大娘一股腦的全倒了出來,「燕娘這孩子也是個心大的,好好的賣那些田螺螃蟹不行,非想著做些新鮮的吃食,還借了那宋娘子好些錢呢!」
她是真的犯愁,加上往日的作風,要這板車真是他們花錢買下來的,張大娘的尾巴不得翹到天上去。
錢娘子也覺得林春燕這孩子主意太大,「喲,那可是借了不少錢了吧?」
「可不是!一想到欠那麼多錢,我這心就發愁!」
張大娘終於能把心底的鬱悶傾瀉出來,拉著錢娘子的手不放,就開始訴起苦來。
錢娘子家裡有三個兒子,原先想著林春燕手藝這麼好,哪怕沒了爹也是個不錯的親事,還想著套套近乎,看能不能成為親家。
如今一聽張大娘的抱怨,又覺得林春燕的主意太大,到了家之後不好拿捏。
其他人再看那板車的時候,也就沒了那麼些許的羨慕。
比起板車來,他們寧可不要欠外債。
林春燕見張大娘說個沒完,不在這裡多留,和林桃紅他們一道往家走,路上碰到狗蛋黑子,這群半大的小子,看見板車都稀奇的不行,一個個上前摸過才罷手。
沒半日的功夫,村里人就都知道,林春燕家買了板車。
李氏聽四郎激動的在那裡叫喊,一不小心把針刺破了,手指鮮血一下子涌了出來,那塊潔白的袖帕上就多了兩滴血。
這帕子算是不能用了,李氏心煩氣亂的把東西放在繡框裡,讓四郎不要再大喊,心裡卻十分的不得勁。
這大房一家,還真是有出息了。
這樣也好,總好過來他們家討饑荒。
李氏心煩意亂地想著,林鳳蝶叫了她好幾聲都沒聽到。
「娘,可是要包紮一下?」
李氏的手養的白白嫩嫩,上面是不能有一點繭子的,林鳳蝶的手也被保養的很好,里正家的兩個小娘子卻不是這樣。
這兩個小娘手上都有繭,好幾次都將她的袖帕給刮壞了,偏他們是掏了錢來的,李氏也不好多說什麼,只讓他們把手上的繭都給磨掉。
又想到他們今個染的布來,不知林春燕他們加了什麼東西,他們染出來的就不好掉色,如何讓她不著急。
說話間,林三叔從外面回來,神情有幾分暢快,回來之後也不來屋裡說話,先去了雜物間搗鼓東西。
「這是做什麼?」
李氏不滿地站起來,就見林三叔把他那些做木工的東西都找了出來,擺了滿院子。
「燕娘他們買了板車,說要去碼頭上擺攤,缺幾把椅子,讓我給做出來。」
林三叔是真的高興,沒想到侄女這麼出息,他們家都還沒板車呢!
之前看大房和二房走的近,他心裡也是有幾分吃味的,都是叔叔,怎麼還分個親疏遠近。
還怕林春燕從此遠了他們去。
在地里聽說他們買了板車的事之後,林三叔就和林二叔一道去了張大娘家裡。
林春燕就把想請他幫忙做桌椅的事情說了。
「也不讓叔叔白做,只那鎮上的物價有些忒貴,我們手裡銀錢不湊手,到時咱們就按村裡的價來。」
林三叔還不高興,「咱們都是一家人,說什麼錢不錢的,沒得生分了。」
林二叔也說,「你們提了錢,只讓你們三叔心裡難受,只是買板車這麼大的事,你們都不曾向我們張口借錢,已經是天大的本事,做叔叔的自然得出份力。」
林二叔打算等地里的活幹完就上山砍些樹來,也算盡了心。
林春燕不和他們爭論,只微笑著看著他們,心裡早把那錢給預留了出來。
兩個叔叔心倒都是好的,可他們畢竟不是一個人,還要考慮家庭呢。
林三叔只覺得林春燕的笑容有些怪,可見李氏衝出來,不讓他幫忙做的時候,總算理解了那笑容是什麼意思。
只見往常嬌嬌弱弱的李氏,掐著腰站在那裡,語速又快又尖,仿佛換了個人。
「就沒見過你這麼傻的,人家給你兩句好話,你就上趕著幫忙,沒看有好事的時候,從來沒想著你。」
李氏自覺她說的沒錯,雖然不知道林春燕他們在鎮上擺攤掙了多少錢,可二房那幾個孩子都上手幫忙,給了工錢的。
她不過是想問問染布的事情,張大娘就拿了話把她堵回來,那時候怎麼就不想著他們三房?
林三叔一眼就看穿了李氏在想什麼,無奈嘆口氣,「先不說燕娘告不告訴咱們都是人家的事,就說我哥寫了休書之後,大房那幾個人沒主心骨,二房幫了多少,咱們又幫了多少!」
那時候張大娘在炕上躺著不起來,林二嬸去看的時候,拿的是一筐饅頭。
李氏去看,卻只帶了兩朵繡花,林三叔後來知道了,只覺得臊得慌。
又說後來占大房的地,二房兩口子就同意把錢還回去,他們這邊磨磨唧唧,還是張大娘催了幾次,李氏才給。
人家張大娘的娘家來人,李氏推脫身體不舒服,也沒去露個面。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家多輕狂呢!
連帶著後來二房都同他們疏遠了不少,任憑誰上門想要學那手藝,李氏都不教,轉頭卻收了里正家的錢。
林三叔覺得自個兒都不記得,卻不想到這時候,一樁樁一件件都浮現在他眼前。
林鳳蝶怕爹娘吵起來,也從屋裡出來,緊張的看著林三叔,「爹,娘說的也沒錯,咱們和……」
林三叔沒聽完,只擺擺手,「這事我已經定下來,說好了幫他們做些桌椅出來,何況人燕娘也沒說讓我干白工,按村裡的價給呢。」
林三叔以為自己會暴怒,但他只是很平靜的說出來這些話,「你們別讓我在村里擡不起頭。」
他不生氣,李氏就在一旁哭哭啼啼,說著自己為家裡做的貢獻。
一時之間,頭頂都是陰雲密布。
林春燕在灶間把滷子做好,之前放在地窖里的鹹菜都派上了用場,全都用了小罐子裝上,把秘制的大醬也拿了出來。
這大醬是才做的,把一些壞的黃豆挑出來之後,放在麵包窯里烤上兩刻鐘,直到這些豆子表面都裂開了,裡面紅彤彤的卻不糊的時候,做出來的醬料顏色最好看。
炒熟的豆子還要再浸泡半天時間,這煮豆子的水也不能扔,可以直接拿來煮豆子。
煮好之後,需要把這些黃豆磨成粉,加入井水之後,攥成一個個的小球,等候發酵就行。
在大醬發酵的過程中有很多微生物生長,長出來的毛也有幾種顏色,一般是白色的最好,其他顏色的毛都是因為製作的過程中沾染了其他東西。
那樣的話大醬就不能用了。
除了用黃豆做之外,有的地方還會用小麥來做醬,不過林春燕今年沒趕上小麥剛下來的時候,只能等明年。
發酵之後的醬料等涼透之後就可以下缸了,一般是兩斤的豆子,加上六斤的生水,八兩的鹽這樣的配比來做,每天都要放在陽光下暴曬。①
這樣做出來的大醬顏色非常的漂亮,十分的濃香可口,不管是用來炒菜還是做滷子,都是個絕佳的調料。
王英娘等那大醬做好之後,迫不及待地嘗了一口,忍不住豎了大拇指。
「有了這醬,隨便炒個什麼東西也好吃。」
林桃紅則直接摘了根黃瓜,就著那醬咔咔吃起來。
「幸好咱們家有不少黃豆,等吃完這些,再做一缸大醬來。」
張大娘從林桃紅手裡奪了黃瓜,自己吃了幾口,也豎了大拇指。
「怕不是只賣這醬,咱們也能把那板車的錢賺回來。」
又叮囑林春燕一定要收那鹹菜的錢。
「可是用了不少鹽呢,沒得讓人白吃。」
如今家裡欠了錢,張大娘是恨不得把一文錢掰成兩半花,看什麼都想換成銀子。
林春燕見她這樣,倒有些後悔說了那話,可如果不說錢是借來的,張大娘定要吹噓出去。
到時,還不知道要惹出來什麼麻煩。
張大娘見林春燕不說話,又把主意打到林二郎身上,「不若讓他別再跟著去了,一天可是二十文呢!」
還總是留二郎吃飯,張大娘心裡也覺得那都是錢,不過這話她沒說出來。
「錢不是省出來的,先不說咱們帶了多少東西,那板車能不能推動,就是二郎哥幫咱們做了多少事。」
林春燕覺得二十文都給少了呢,這家裡的柴火,各處零碎的東西,都是人家幫忙給拾掇的。
張大娘磨了一會兒豆子,就覺得有些累,在那裡甩了甩胳膊,林春燕讓她歇會兒,換自個兒來。
「別說把二郎哥換掉了,我還想再雇兩個人,家裡的活計實在太多。」
林桃紅剛把豆乾做好,也累得氣喘吁吁,不過她和張大娘一樣,都不捨得那錢。
林春燕嘆口氣,「真到時候累病了,請郎中抓藥的錢,就已經能多請好些人來!」
「呸呸呸!」張大娘趕緊往地上呸了兩口,「什麼話也是能亂說的,小心天上神仙聽見了。」
滷子做好,把麵粉也放到了板車上,林春燕吸了一口氣,回屋躺著休息了會兒,又起來把板栗餅做了。
馬上就中秋節了,這板栗餅也就這幾天好賣。
張大娘磨豆子磨的胳膊死的慌,把東西交給王英娘,也去休息了半天,聽見灶間有動靜,挑了帘子進來。
「這都天黑了,還不趕緊休息,明兒個還要去鎮上擺攤。」
「你先去睡吧,我得把這做完。」
林春燕困的眼睛都睜不開了,可手底下的動作分毫不停。
張大娘看見了,把她手上的東西搶過去,「你這孩子就是犟,說啥也不聽。」
林春燕看著她眼底的黑眼圈,也沒和張大娘繼續吵。
林桃紅翻了個身,以為能碰到林春燕,結果卻摸了個空。
她沒多想,以為林春燕去上廁所,翻個身繼續睡了。
張大娘幫著林春燕把板栗餅做好,王英娘也做好了果凍豆腐,此時星空當照,倒也不至於那麼黑。
「都去歇了吧,明個兒又得累一天。」
張大娘打了個哈欠,沒著急走,把林春燕叫住。
林春燕不知道她要做什麼,就等在她房門口,看著她在屋裡翻找了半天,出來之後拿了個袋子。
「這是什麼?」
林春燕好奇,打開才看到裡面是沉甸甸的銅板。
張大娘有些彆扭的說,「這是之前我存的錢,你先拿去還了那宋娘子,早知道你是個主意大的,我就早讓你買了那板車。」
林春燕看著那袋錢,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總覺得沒招沒落的心,在這一刻也有了方向,能夠紮根下去。
不過,感動了沒幾秒,張大娘又開始數落她,「你少和那宋娘子來往,她定是想讓你教她怎麼做那拆魚羹,你這人心善,可千萬不能被她給騙了。」
林春燕沒像往日那樣反感,反而笑了起來,「知道了娘,你也早些睡吧,明兒個咱們再雇個人吧。」
「不行!」張大娘一聽,立刻不再說宋娘子的事,「你還真當咱們家是什麼大戶了……」
吵吵鬧鬧的,林桃紅翻了個身,一下子坐起來,摸著林春燕的位置都有些涼,連王英娘都不在屋裡,突然趿拉著鞋衝出來,「大姐兒,你是不是掉廁所了!」
她還想去撈人,見林春燕好好的站在那裡,張大娘也杵在門口,林桃紅反應了一會兒,又開口,「大姐,你終於要打娘一頓了嗎?」
林春燕被她氣樂了,推著她往屋裡走,「趕緊睡吧,迷迷瞪瞪的再崴了腳。」
那一袋子銅板被林春燕好好的藏了起來,踏踏實實的睡了個好覺。
天不亮,四郎就跑了過來,一副見到鬼的樣子,倒把他們嚇了一大跳。
「這是怎麼了?你娘打你了?」張大娘把他領到院子裡,給他撿了幾個豆腐吃,「先壓壓驚。」
四郎咽了幾口口水,把那豆腐吃了,才覺得魂兒回來。
今兒個一大早,他去茅房上廁所,突然聽到正房裡有哭聲傳來,以為林三叔要打李氏,結果拿了眼去偷看,卻看到林三叔抱著李氏的大腿正哭。
四郎還以為自己看錯了,揉了好幾下眼睛,確定沒看錯之後,才一臉驚恐的跑出來。
這一副見鬼的樣子,讓張大娘倒是好奇起來,她想到之前聽柳娘子說的話,湊過去問了幾句。
四郎聽了頻頻點頭,覺得找到了知己,他本就是個大嘴巴,一股腦的全說了出來。
驗證了自個兒的猜測,張大娘心裡也不知是個什麼滋味,轉頭就告訴了林春燕他們。
大嘴巴和大嘴巴說話,要是不攔著,怕是整個村子都知道林三叔是個愛哭鬼了。
張大娘撇撇嘴,「真是沒想到那李氏竟然是個這麼好命的,你們那三叔也忒軟了一些。」
林春燕他們都不好接話,收拾完東西,和二郎一塊晃悠悠地推著板車出了門,卻碰到了洪娘子。
洪娘子眼睛通紅,頭髮有些凌亂,見他們出來,忙擠了一個笑出來。
只是那笑容太假,她自個兒可能也覺得不合適,又把笑容收了。
「張大姐。」她換了個稱呼,「聽說你們買了板車了,果真是賺了大錢,先前是我豬油蒙了心,不該提價,可你們也不該搶了我那做豆腐的生意。」
因為這事,她昨個在家裡就挨了一頓打,她男人覺得都是她瞎出主意,完全忘了要漲價的時候,她男人也是同意的。
張大娘不能聽別人提起賺大錢的事來,一聽見就覺得心口挨了幾刀是的,直抽抽的疼。
她也沒給洪娘子好臉色,要不是這洪娘子沒事找事,他們家也不用再額外做些豆腐出來。
這些日子,把她胳膊累的都擡不起來。
林春燕才懶得和洪娘子廢話,直接讓二郎從旁邊繞過去,也不是他們強求讓村里人來他們這裡買豆腐,是村里人覺得他們的豆腐好吃,價格公道才來的。
洪娘子在他們村賣了這麼多年的豆腐,可以說是一人把市場都攬了過去,心被養大了。
洪娘子見自個兒都低聲下氣的來求,都沒讓這幾個人收了心,只覺得心內一股憋悶,也不知如何發泄出來。
二郎幫著把板車推到了碼頭上,桌椅板凳還沒做好,聽說林三叔昨天就開始搭著黑做的,說過幾天就讓他們用上。
這幾天,只能先讓人站著吃了。
金娘子一見他們推了板車來,嘴巴都長大了,「這是新買的板車?你們要做什麼新吃食?」
林春燕把車子停好,二郎幫著把上面的爐火拿下來,林桃紅就燒了火。
林春燕一邊忙一邊回金娘子,「打算賣麵條。」
除了麵條,他們的攤子上還放了果凍豆腐和普通的豆腐,一個用來涼拌,一個可以拿來煎。
張大娘見他們收拾妥當,先帶著二郎去了鎮上,還不忘一步三回頭,也不知他們這個生意好不好做。
往日裡都是張娘子來做生意,那些在碼頭上來往的人也已經見怪不怪,如今見換了兩個小娘子,個個身材頎長,手腳麻利,都不由側目了幾下。
林春燕任由他們打量,把那辣豆皮先擺了出來。
林桃紅學會了香煎豆腐,在林春燕的指導下,先用豬油抹了抹那鐵板的一面,把切好的豆腐放上去,只聽呲啦一聲響,豆腐慢慢變得金黃,香味也傳出去老遠。
林春燕又在上面撒了一層蔥花,把調好的蒜汁澆上去,香煎豆腐就成了。
這時候還不是碼頭幹活的人們休息的點,倒是來往的客商有不少,見今兒個擺了新攤子,就有人好奇的往這邊張望。
也有人過來問這香煎豆腐多少錢,林桃紅手上動作不停,快言快語的說,「一文錢兩塊。」
「嘖,不過是個豆腐,竟然如此貴!」
來人也沒吃過那香煎豆腐,正猶豫著,見後面擠進來一人,二話不說就要了那香煎豆腐。
「再給我來些你們這裡的豆乾小田螺,咦,你們這是又要賣什麼?通通給我來些!」
林春燕擡頭看過去,竟然是那王客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