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第27章 第 27 章

  孟朝顏出發時剛過了元旦, 她先去了北歐，滑雪、看極光、坐麋鹿雪橇，還住過冰屋。到了三月南下去伊比利亞, 享受熱情的陽光, 四月再坐郵輪去南極, 看成群的企鵝，躺在茫茫的南極大陸上放空自己, 五月她到瑞士的小鎮, 租了房子住下來，每天清晨到山裡散步，試圖緩解她的失眠症。

  她刪了沈易安的微信和電話號碼, 卸載了其他社交軟體，沈家人，包括孟聽書的信息和電話通通不理。

  除了給蘇梔拍拍風景、食物還有她淘的書，其他時候斷網, 日子風平浪靜。

  七月的一天，她被一通電話吵醒。

  蘇梔打來的，對面卻是傅祈年。

  他嗓音疲憊, 開門見山道，「你方便回來一趟嗎？梔子想見你，可能是最後一面。」

  孟朝顏心口猛然一揪, 緊緊攥了攥手機, 「出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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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祁年語速匆匆：「車禍，很嚴重, 你回來的話, 越快越好。」

  掛掉後，孟朝顏兩眼無神坐在床上, 明明是夏天，她卻渾身發冷到沒了知覺。

  這天早上，她拍了自己很多次，卻始終沒把自己從噩夢中拍醒。

  第二天，她回到京市直奔醫院。

  傅家的人都在，把一層樓都包了，傅祈年三言兩語講了情況，蘇梔快要撐不住，要救回來幾乎要換掉所有的器官，馬上又要進手術室，醫生準備的時間，其實也是給家屬告別的時間。

  孟朝顏是單獨進去的。

  蘇梔身上插滿了冰冷的器械，臉已經枯槁了，但眼神依舊清明，艱難地喊，「顏顏。」

  孟朝顏忍著淚，握住她冰涼的手。

  「我立好遺囑了，你幫我帶好瑞香好嗎？」

  孟朝顏瞳孔放大，「我不行的……」

  蘇梔在笑，但臉上卻看不到，「對不起，沒有給你留資產，只有負債。留給我媽，她只會把瑞香當垃圾扔掉。」

  她說了段長話，然後休息好一陣。

  孟朝顏焦急地等，感覺在和死神跑步。

  「我大學隨便學了個破專業，自己背景差，我媽還不讓傅家的人脈幫我，瑞香起步的時候連個像樣的人都招不到，是那個人來幫我做起來的。」

  「我對他早沒感覺了，我對誰都沒感覺，我利用他，我們還睡過。」

  孟朝顏立刻意會，「那個人……是你初戀？」

  蘇梔嗯了一聲，「不知道他死心走的，還是我媽在背後趕跑了。」

  蘇梔又笑了，眼睛死死盯著周遭的世界，「我好想看到瑞香的第一款遊戲上市啊，我死得太早了……」

  孟朝顏含著淚打斷，「別亂說，梔子，我不行，我不能答應你……」

  蘇梔的手虛虛地回握她，「你行的，顏顏。你只是沒發現，你很優秀，很勇敢，還很善良。」

  護士來催，孟朝顏起身離開，回眸時，看到蘇梔的眼睛沖她笑，眼角有點閃閃的水光。

  手術從上午一直到傍晚，孟朝顏坐在凳子上，看到了蘇梔年邁的外公外婆來走來走，看到她爸爸一語不發定在角落，還看到很多其他焦慮的親戚。

  她問了下傅祈年，唯獨缺了蘇梔媽媽。媽媽出差中，在回來的路上。

  手術室的燈滅了，醫生出來搖搖頭，走廊立即響起一陣尖銳悲慟的哭喊，隨後哭天搶地起來……

  傅祁年堅持要送孟朝顏回家，走到電梯間，一個幹練的中年女人從電梯衝出來，使勁搖他，「梔子呢，我的梔子呢……」

  傅祈年面無表情，女人推開他，失魂落魄往裡面跑。

  孟朝顏盯著變化的電梯數字，聽著裡面傳來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喊。

  「你為什麼不等媽媽……」

  「媽媽以為還有很長時間，還有很多機會和你和好……」

  「媽媽一通電話就能搞定的事你為什麼要自己一遍遍跑……」

  「媽媽錯了，要是媽媽先低頭……」

  *

  十天後，蘇梔媽媽約了孟朝顏見面。

  孟朝顏來到咖啡館，慵懶懷舊的老唱片緩緩唱著，一身黑色、穿戴不菲的精緻女人坐在包廂里，桌上開著電腦，正在處理工作。

  問候完，孟朝顏微微忐忑，「阿姨，我沒有管公司的經驗，但瑞香……」

  蘇梔媽媽笑了下，莊重感淡了些，多了分慈愛，「小孟，既然梔子留給你了，你可以決定怎麼處置。」

  對方已經給她點了黑咖，她象徵性抿了下。

  蘇梔媽媽的微笑掩不住憂傷，「我今天請你來，只是想當面說聲謝謝，她在港城讀大學的時候，幸好有你，才避免了一場禍事。」

  孟朝顏訝然擡眸。

  這些天因為蘇梔的事，她見過幾面蘇梔媽媽。除了第一次在醫院崩潰，其他時候蘇梔媽媽都是被人簇擁著出現，永遠占據著發號施令的角色。難以想像，這個高傲的女人竟在她面前露出慈愛恭謙的一面。

  蘇梔媽媽無比悔恨，「她那麼倔，有事也不跟家裡說，要不是有人拉她一把，後果不堪設想。」

  孟朝顏其實早忘記這事，要不是來京市，聽蘇梔一遍遍對其他人提起，她已經徹徹底底忘卻。

  事情並不複雜。

  蘇梔組電競戰隊打比賽，惹得隊員的女朋友以為他們曖昧，真相大白後，女朋友惱羞成怒，覺得蘇梔霸占她男朋友，拉幫結派搞小動作霸凌蘇梔。

  港城那幫有根基的世家子女，多的是手段對付一個外來的、沒背景的、最大興趣就是搞錢的普通女孩。

  蘇梔覺得她沒有錯，依舊我行我素，惹得對方更來勁。

  孟朝顏說過幾次中立的話，其實也沒幫上什麼實際的忙。

  有次鬧大了，那幫人故意在蘇梔一個人留基地的時候進去鬧事，還在小群裡面直播，畫面極其殘忍，孟朝顏覺得他們太過分了，報了警，自己則過去幫蘇梔擋擋。

  那天之後，蘇梔住了一周的醫院，而孟朝顏作為港城幫的「叛徒」，馬上變成那幫人修理的頭號對象。

  最後是孟聽書出面調停了。

  往事在腦中飛快掠過，孟朝顏受之有愧，說出真相，「阿姨，我應該早點幫她……我什麼都沒幫上，是我姑姑解決的。」

  蘇梔媽媽擡眸，那雙歲月親吻過的眼睛有著年輕人沒有的精明和通透，「沈太太是個能人。上次沈家酒會我們打過照面，我一定親自跟她道謝。總之，謝謝你和沈太太，小孟。」

  她們又寒暄了會，因為不熟，氣氛略微尷尬。最後，蘇梔媽媽欲言又止了好一陣才問，「梔子，走之前有沒有……提到我？」

  孟朝顏動作滯了下，她正要思考怎麼回答，蘇梔媽媽卻生怕她回答，「不用跟我說，小孟。你們閨蜜間的秘密談話，不用跟我說。不用。」

  談完之後，蘇梔媽媽還要工作一會，孟朝顏先走，到了門口，發現耳機丟了，便回來找。

  蘇梔媽媽剛接完工作電話，放下後，魂像瞬間被抽走，端咖啡杯不小心弄翻了，她不理會，兩眼被彷佛被痛楚浸沒，變得黑暗無光，沉思了片刻，低低地哭起來。

  孟朝顏看到這一幕，悄悄退了出來，輕輕把門合起。

  她突然在這一刻想到孟聽書。

  *

  孟朝顏回到京市後，一直住在酒店。

  她不確定要不要留下來，手續辦完，她成了瑞香的老闆，依舊沒在公司出現。

  她一個啃老族，之前上班只是玩。一個玩過家家的小孩突然要當真正的董事長，她不知所措。

  幾天後，她收到瑞香亂翻轟炸的電話。

  先是財務，說有一筆兩千萬的貸款到期了，公司的帳戶餘額不夠支付。

  然後是HR，說有個技術小領導準備帶著團隊跳槽，問她要不要啟動競業協議。

  接著是開發，說快要做完的產品，市場部臨時要加很多新需求，還要求上架時間不變，雙方火氣太大在會上打起來了。

  ……

  孟朝顏聽到電話響就產生應激障礙，她又躲了幾天，傅祈年來電話，嗓音深沉，「決定留下來了嗎？」

  孟朝顏不置可否。不是她不想替蘇梔完成願望，而是因為太想了，她怕自己毀了這願望。

  傅祈年似乎笑了下，「為了表達我的誠意，貸款我還掉了。我可以請求你留下嗎？」

  「傅先生……」孟朝顏不知從何說起，「謝謝。」

  傅祈年沒有逼她，轉移話題，「跟我說說，哪個地方最好玩？我也想出去走走。」

  孟朝顏講著講著，不自覺放鬆下來。

  掙扎半個月，她最後還是決定回瑞香面對，員工大會前一晚，傅祈年電話問她，「需要我陪你去嗎？」

  孟朝顏下意識拒絕，「不用。」

  「謝謝你，瑞香的第二大股東，」她隨即溫和禮貌地笑了下，想到很實際的問題，「我很怕在人多的場合發言，我從小到大，上課都不舉手，因為回答問題我腿會發抖，然後聲音也會跟著抖。」

  傅祁年默了下，突然笑出聲。

  孟朝顏愈覺羞赧，略帶質問，「你笑什麼！」

  傅祁年直白調侃，「笑你可愛。」

  孟朝顏長睫不自然地扇動，匆匆要掛電話，「再見，我還要寫演講稿背一背。」

  「等會，」傅祁年喚住她，「什麼第二大股東？」

  「嗯，」孟朝顏有點不好意思，「對不起，傅先生，瑞香的所有者權益是負的……還好瑞香是公司制，破產了也不會連累你成債務人。」

  蘇梔之前就經常找他搞錢，蘇梔和他的關係不用記帳，但孟朝顏和他不一樣，她跟帳務對了帳，他投的算他入股的份額。

  傅祈年不正經笑了下，「連累了也沒關係，謝謝孟總給我名分。」

  孟朝顏不搭話，「先掛了。」

  「再等會。」

  孟朝顏微微皺眉，「傅先生，能明天員工大會後再說嗎？」

  「不行。」傅祁年頓了下，語調變認真，「那什麼演講稿，別弄太晚。我相信你。」

  第二天，在瑞香的開放辦公區，眾人聚攏過來，孟朝顏站在台中央，腿已經開始不受控的劇烈顫抖。

  還好，不知道那個大聰明把講台從邊上挪到中間，腿被擋著，沒人看見她多狼狽。

  一雙雙詢問、不安、等待的眼神投到她身上，她把準備的詞忘了，「大家好，變成瑞香的新老闆，我比誰都害怕。大家都認識我的，一個靠家裡生活的寄生蟲，之前來瑞香上班給大家添了不少麻煩……」

  眾人會心笑了下。

  意外友善的氣氛，孟朝顏被安慰到，環顧了下四周，驚訝地看到傅祈年，他今天穿得非常正式，站在人群外面，身形頎長，氣場強大，迎著她目光，比了個贊的手勢。

  孟朝顏發抖的腿漸漸安靜，昨晚背的詞慢慢地出現在眼前，「大家今天一定有很多問題，不能解答的，我會逐一記下來……」

  結束後，回到蘇梔原來的辦公室，孟朝顏鬆懈下來，後背出了一身汗。擡頭見到傅祈年，眼中滿是劫後餘生的慶幸，「你怎麼來了？」

  傅祁年不進來，倚在門口，桃花眼春水流轉，「路過，想上來和孟總say Hi。」

  孟朝顏手肘擱在桌上，雙掌托臉，笑得天真又放鬆，「Hi。」

  傅祈年征征，電話響，他回過神，和孟朝顏打手勢告別，語氣從容而慵懶，「這不來了嗎，趕得上。」

  助理桐桐進門，跟他擦肩而過，無比震驚，「他怎麼在這，今天不是有新品發布會嗎？」

  孟朝顏擡眸，「啊？」

  桐桐說，「萬盛的發布會啊，馬上要開始了，一百多家媒體直播，國內最大排面，咱們公司好多人也在偷偷看呢。」

  「昨晚半夜莫名其妙交代我把講台挪到中央，布局看起來很怪好不好，他不會緊張到神經錯亂了吧。」

  孟朝顏愣了片刻，心口像被人溫溫地熨了下，唇角會心揚起，「他沒有神經錯亂。」

  她記不起來，她是否被人如此上心地掛記過。

  也許是第一次。

  即便局面依舊艱難，員工大會後，孟朝顏緊繃的心弦還是暫時鬆了松，有心思去想自己的事了。

  她決定留在京市。

  簡單收拾了些行李，她便從酒店回紫園別墅。開門的剎那，林媽正在客廳收收弄弄，手中的雞毛撣子落地，回頭朝屋裡喊，「少奶奶回來了。」

  孟朝顏把皮箱往邊上一放，「林媽，跟其他人說一下，想回港城沈家的，你統一安排回去。」

  林媽神情微頓。

  孟朝顏淡定微笑，「留下來的，以後請喊我孟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