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逆之心

2024-09-13 20:31:13 作者: 棠都廢人

  謀逆之心

  事件的發展方向委實有些驚悚,姜殷卻並非沒有預見到。她渾身一僵,只因這話前世裴晗說過一句一模一樣的。

  那時裴晗一說完,緊接著下一句便是求娶,她一驚非小,沒留神栽到地上,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此刻她並沒思量好該如何應對這般的剖白心跡,怕他說又怕他不說一般,迅速出口堵住了裴晗的後文,笑道:「你這話說得,我將來出閣,難不成你也跟著麼?」

  

  這便是提醒他,自己已有婚約在身,不該說的話就不必出口了。

  裴晗眼睫輕垂,嘴角略略上翹,道:「這個自然,那時我必然要封份厚禮。」

  姜殷有心要逗逗他,皺眉道:「你現如今一無所有,又哪裡來的厚禮呢?」

  裴晗笑得有幾分苦澀,語氣卻是同她打趣:「你別急著擔心,救命恩人的大禮,我必然是端茶倒水、砸鍋賣鐵也得湊上哪。」

  姜殷笑了,輕輕繞過這個話題,道:「二十四過小年,咱們溜下山去逛集,你去不去?」

  這件事姜殷想了多時,只因二十五時她要干一件大事,左不過是要下山,順路帶上裴晗阿勉去玩一遭也未嘗不可。

  裴晗道:「那我自然是要去的,你別丟我一人在這裡便好。」

  姜殷點了點頭,身後阿勉打著手勢說藥煎好了,她便轉身去盛,轉身回到裴晗身邊,拿著勺子餵給他。裴晗輕輕抿過勺中苦劑,眼睛卻盯著姜殷的臉,仿佛有些看不夠的模樣。

  姜殷察覺他的目光,皺了皺眉頭數落道:「裴子遲我最受不了你這個,你做什麼總盯著我看?我臉上有東西?你這壞習慣趁早改。」

  裴晗曉得她並非真生氣,只伸手去接她手中碗勺自己喝,不再要她喂,一邊喝一邊低低地笑,仍是那副不疾不徐的模樣。

  姜殷坐在一旁閒著,眉頭微蹙,忽然思量起前夜清師父對她的囑託。

  同前世一樣,清師父召她相見,道潁川戚王貪腐,財產豐積,擅虐殺人,不容於世,聖上有心出手料理,卻礙於兄弟手足情面,是以要借一個由頭。

  她便是充作那個由頭,只需破了戚王府門看守,「順道路過」的闕京羽衛便可藉由捉拿刺客為由入府,之後一切便水到渠成。

  她前世當真信了戚王一家罪大惡極,誰知一到才知所謂的室宇宏麗根本是無稽之談,潁川府門前落雪,門漆盡落,沒有半分錦繡之景,門口侍衛更是毫無一戰之力,她不費吹灰之力破了府門,由著羽衛關押戚王進京,不日便被廢為庶人,於京中憂思暴死。

  她那時疑竇叢生,在潁川百姓間探聽不少消息,只說道戚王少年就藩封國潁川府,自後校納典籍、賑濟災民,除也數次率軍出征平叛外不問政事,一切不過皇帝剪除寧王羽翼的藉口,而她年少無知,錯害了無辜之人。

  清師父本不該插手這些事,卻冒師門大不韙強拉她入局,是向聖上獻的一封投名狀,而這一切,從多年前她收下淳定皇帝未來兒媳做徒弟開始,便早已露出端倪。

  姜殷冷眼微眯,目露冷戾,思索著解決之法。

  淳定皇帝固然不義,可她姜氏與之同氣連枝,她早已為自己選下了陣營,若是懂事,這次悄悄便再做了,也是一般無二。

  可淳定皇帝幽禁折磨手足兄弟,這一招不仁不義,姜殷不願。

  前世淳定帝用了左宜然之計,先剪羽翼、再削寧王。誰知前邊陣勢布得太大,寧王當即下了造反的決心,淳定反被奪了江山。歷史證明此計行不通,那麼反其道而行之,便應當擒賊先擒王,先殺寧王才是。

  然而此刻計謀已然實施過半,再罷手早就來不及,寧王失了兩子,想必也清醒得差不多了,命運的齒輪轉得比姜殷的算盤快,此刻還有什麼方法呢?勸說淳定帝徐徐圖之?寧王當真分毫沒有不臣之心麼?抑或是戰場再見分曉?那般不確定性太大,她沒有把握。再者說,大齊朝臣賢能無數,她的看法也未免敵得過。

  沉湎於亭山的日子太久,她當真忘了最初時復仇改命之決心。居安思危是祖宗良言,真真是忘不得的。

  她腦海里敲起退堂鼓——天下在誰之手又有何妨?她便守在亭山上過一輩子安穩日子不成麼?

  這仿佛是她數年來顛沛流離歲月建立起的思維慣式,最初不過是為了求生茍且度日,不斷地退而求其次,如今竟成了懶散的藉口。她險些忘了,自己還有一紙婚約在身,這般做是萬萬行不得的。

  她早就脫不開身了,可還在妄想什麼呢?

  鬼使神差的,她開口問道:「子遲,你父親可有謀逆之心麼?」

  裴晗的藥早已喝完,觀察她半晌了。只見姜殷用手掐著自己眉心,直掐出道鮮艷的紅印子來,接著又開始折磨自己的手指。

  「怎麼忽然問這個?」裴晗有些失笑,卻並不驚詫的模樣。

  姜殷本來道自己說錯了話,見他鎮定,便也多了些底氣:「不是要帶你下山麼?先前那些要殺你的,若是還在亭陰該如何是好?我便問問你父親,你這般遭遇,還不是全賴你父親。」

  她語氣可以辨出是玩笑,意圖是將這個話題輕輕揭過去,然而裴晗卻當真思量起來,道:「依照他的性格,我思量著自然是不敢的。但淳定帝這幾年來的確略有些操之過急,我離府也近一年了,如今是如何狀況我也不得而知。」

  「這人被逼急了揭竿而起,從古至今也是常事。」裴晗溫柔笑道。

  他散漫說著朝局,冷漠得不近人情般剖析著自己的父親,也是當真並不關心姜殷何出此言一般。

  姜殷輕輕點頭,裴晗的話只能信半分,但同她多年來觀察所得也是不差的。景帝家教之嚴,寧王也並非野心昭昭之輩,她多年來深恨寧王,卻也明白大廈將傾之時,推波助瀾的必然不只有一方之過。

  「你不必憂心問了我這話。我同他相見甚少,他又是害死我母親的元兇,我與他並無父子之情。」裴晗柔聲道。

  害死母親的元兇?他母親不是自殺的麼?姜殷擰了擰眉,心道,大約是他父親喜新厭舊,害得他母親失寵受辱,這才鬱鬱而終,她倒不必揭他傷疤再多嘴去問,於是悠然點頭。

  夜涼如洗,南窗背燈坐,風霰暗紛紛,姜殷瞧著裴晗那猶如玉琢般的側顏,一時恍然出了神。

  柔勉緩步行至她身側輕拍她箭頭,手勢道:「夜深了,咱們該回去了。」姜殷點點頭,理了理髮絲,罩上了外袍,同裴晗囑咐了兩句,左不過是照料身子云雲,便牽著柔勉出門去了。

  行至院中,柔勉鬆開姜殷手掌,打手勢道:「還瞧呢,都看不清了!」

  姜殷回過頭來,捏捏柔勉的鼻尖:「我瞧什麼了?小鬼頭!」

  柔勉沒憋住笑起來,懶得拆穿她,只說:「裴子遲生了一張好漂亮的臉呀,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也愛看哪。」

  姜殷有些無奈,偏偏要噎回去,挑眉嗆道:「你方才也聽著了,他說要在亭山上一輩子,待我下了山沒人看管他,我瞧著便交給你罷了,我明日就去和清師父說,把你許給他,如何?」

  柔勉臉一紅,手勢打得飛快:「我是這個意思麼?」繼而飛速跑了。

  身後裴晗盯著窗外她們的背影,聽著木門吱呀合上的刺耳之聲,平靜的側臉紋絲未動。他是那般靜,連眼眸都不捨得眨一下。直至姜殷走遠了,他才驟然從方才的狀態鬆懈下來,似有些脫力般仰頭。

  四肢百骸無一不冷,每一次喘息都仿佛凌遲,是病痛,也是心疾。千鈞重的往事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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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三是南方的小年,又恰巧碰上個難得的好天氣。這時候裴晗已經大好,姜殷起了個大早將他喊起來,一併拜別了清師父,同柔勉三人一同下了山。

  姜殷怕冷,裹了個碩大的狐皮圍脖,仿佛真有一隻雪狐趴在她頸側一般。她眉眼生得漂亮,這麼一襯,更顯得瑰姿艷逸。

  裴晗前些日子才給姜殷說了,不敢盯著她瞧,不過餘光掃過,隨即輕笑一聲道:「這一身倒很襯你。」

  天氣雖然好,然而山間仍是積雪難行,柔勉絆了好幾跤,裴晗又是大病初癒,於是三人走走歇歇竟用了大半日才走到山腳。這時候天色已晚,三人只得匆匆找了個客棧,宿在了亭山腳下。姜殷與柔勉同住一間,裴晗單住一間,客棧雖小,但比行路還是舒適許多,入夜後三人便在房間休息,等著次日遊覽。

  一夜北風緊,案上一燈青,屋裡甚有些寒涼,姜殷便敲了隔壁房門,三人一同到樓下去蹭客棧的爐火。圍爐烤得人意倦倦,於是熱了兩壺酒,略飲了幾口,趁酒意吟詩聯句起來,直把韻都用完了,到午夜時方才回房。

  姜殷靠在床頭合眼休息,身側的柔勉已經睡熟了,念她年紀小姜殷只給她略抿了幾口,誰知她竟頗不勝酒力。困意排山倒海襲來之時,姜殷心裡還念著院子裡的紅梅,道明日必然要去折兩枝插瓶的,忽然想起不在家中無處可放,委實可惜。

  便在她夢境將起未起之際,客房忽然響起來頓頓敲門聲,姜殷緩緩翻下了眼皮,咬咬下唇,坐起身來披上外衣,不得已問道:「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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