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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愛情

2024-09-13 20:04:08 作者: 莓有魚

  敬愛情

  

  郁理醒來時,身側的床已經空了。

  或者,根本沒有睡過的痕跡。

  她後知後覺,揉著酸痛後腰呆坐片刻,鼻尖在酒店特有的冷感香氛中輕輕聳動,立馬覺出不對勁。

  這不是她的房間。

  陳設,布置,乃至於他們廝混過的一整面全景玻璃,都和她的房間一模一樣。

  她身上披著男人的白襯衫,略微寬鬆的休閒款。郁理沒管,扎著下擺下床,奇異地沒有感到很難受。

  周敬航大概對她上過藥?但是,嗯,被前男友——嗶——到昏迷(還是兩次)。

  她痛定思痛,這事情實在是太丟臉了!

  一瘸一拐地走到浴室,周敬航剛好打開門。

  他刮過鬍子,雙眼精亮,儼然一副吸乾精氣喝飽血的狐貍精派頭。

  郁理瞪他片刻。他剛洗過澡,渾身清爽乾淨,散發她曾經最喜歡的朝氣蓬勃的男大氣質,如今,她不介意找個趁手的工具刮花他的臉。

  周敬航沒說話,打量她幾秒,伸手捏住她下頜,她的眼睛瞬間因為他的舉動而閃閃發亮,他吻過去的同時精準地別開郁理想要揮在他臉上的巴掌。

  「等會有人給你送餐。過兩天uranus有場友誼賽,比賽結束後我和你談代言。乖乖等我,走了。」

  郁理轉過身,看他有條有理地戴上手錶,整理髮型,拿起車鑰匙,最後像是想起什麼,紆尊降貴地解釋,她為什麼會睡在他的房間。

  「被單髒了,我想你不願意睡在上面。」他如是說。

  郁理眼中,有非常滾燙的火星跳躍,她環掃一圈,可惡,手邊竟然沒有能直接砸死周敬航的東西!

  .

  她收拾好自己,包臀魚尾裙,真絲面料,清新脫俗的淺綠色,她覺得自己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哦不,綠蓮花。

  郁理細細地描眉,她的眉形很好,眉毛尤其濃密。有段時間美妝圈流行過據說看起來生命力蓬勃旺盛的野生眉,郁理絕對不吃這一套,她不覺得那樣叫野性難馴的美,而叫邋遢。

  但她曾經遇到一個特立獨行的化妝師,性別男愛好男,每次女權遊行他必定站在最顯眼的位置,穿著最騷包的服裝,喊著那些抨擊男性主導社會的口號。

  這個審美奇特的化妝師勸說她刮掉自己眉毛,郁理反手把他拖入「此生絕不合作」的黑名單。

  開玩笑!全部刮掉眉毛和殺了她有什麼區別?後者至少還能有更體面更美麗的死法。

  於詠糖皮笑肉不笑,她最近心情很爛,東北女友和她提分手,理由是她們都願意為了工作都獻出生命。轉頭就看見這個和前男友藕斷絲連的曾經的暗戀對象,滿腔邪火無處發泄。

  「公關部已經放出消息,好消息,你的路人緣依舊很能打,郁理,到底是誰在粉你?你這個朝三暮四的女人。」

  她驚異地回頭,旋即燦爛微笑:「我怎麼就朝三暮四了?火氣那麼大,等會兒給你點杯綠茶下下火。哦對了,這兩天沒事,我給你放假吧,你去追求你的愛情。」

  於詠糖糾正她:「愛情是給小孩子,成年人不需要。」

  她「哎」了一聲,語調上揚,覺得這句話怪耳熟的,之前她也對周敬航這麼說過。

  原來出自於詠糖這兒,這女人每次失戀分手都用「成年人」標榜自己,其餘一干人等全是小孩子,不可謂不雙標。

  她又恢復大殺四方的精緻美艷,把隨身必帶的小妝鏡、口紅、眉筆和卸妝濕巾等等掃入白金坤包,搖曳著裙擺弧度,鍾愛之一的猩紅底高跟踩著難得的日影光圈,她朝於詠糖送了個做作的飛吻,媚意橫生。

  「走了寶貝,你慢慢悲春傷秋。」

  司機在樓下等她。

  郁理以為是之前接送過自己兩回的年輕男人,副駕駛的車門打開,需要排隊預定的限量款球鞋踩進她眼底,粉毛小狗搖頭晃腦地打招呼。

  「Lily!」

  宋愈爽朗招呼,她微微愣了一下,也回了個笑容。她真的把宋愈當弟弟看待。

  「怎麼是你來?」

  她上車,繫上安全帶,宋愈拍拍方向盤,得意洋洋地咧嘴笑:「我新提的車啊!躍馬,太帶勁兒了!好車就得配美人,我這不一拿到手,趕緊來接你了嗎?」

  內飾很有品格,宋愈這小紈絝,別的不說,審美倒是一流。

  郁理和他閒話兩句,她假裝看不見宋愈的欲言又止,從包包里拿出一瓶50ml的香氛,遞給他:「送你,味道還不錯。」

  宋愈單手控車,另只手樂顛顛地接了,當即對風口一陣亂噴,味道並非是低廉的工業香精,前調高級優雅。

  宋老太太和宋太太剛好來護城參展,主辦方借了宋家一套百年珠寶,宋老太太看過冊子,相中一個明清花瓶,要求親自到場。

  「姐你別緊張,我奶奶就是和你吃頓飯,她之前不是在環球嗎,一直沒機會見你。我倒是聽奶奶說,她還去看了你好幾場秀呢,你太紅了,她沒機會打招呼。」

  郁理微訝道:「真的嗎?你怎麼不懂事!趕緊把老太太信息給我,我安排一下,以後看秀必須第一排,結束必須一起拍照。」

  宋愈擺擺手:「別看我奶奶年紀大,身子骨硬朗得很。她說她有關注你ins,很喜歡你的私服,可惜你穿的牌子她都穿不了。」

  郁理猛然坐直,她以一種只有接見聯合國理事會時才擁有的嚴肅,明眸皓齒一本正經:「哪幾個牌子,告訴我,我記下來,回頭我聯繫工作室連夜推出老年人專區。奶奶想要的,使命必達好嗎?」

  「姐你真的誇張,又好可愛啊!」

  她輕飄飄地哼道:「我懂,你們把可愛,當做稱讚的最高褒獎,行吧,我勉強可以接受。」

  宋愈沒有誇大,宋家人除了宋斂,上至九十六歲的奶奶,下至剛領養兩個月薩摩耶,沒有人不喜歡郁理。

  晚飯定在護城最大的明珠園。靠山臨海,風水寶地。往來皆有頭有臉的人物,沒有門道輕易進不來,是一個實打實的銷金窟。

  宋老太太穿著中式改良旗袍,銀白髮絲梳得齊整,燙著曾經十里洋場最流行的羊毛卷。耳垂、脖頸、手腕,一水兒的純淨翡翠,端看面容,還真不像九十多的老太太。

  宋理也是中式裝,清雅內斂的靛青色,黑髮挽成長辮,鬆散地垂在左肩。她不喜歡名貴珠寶,耳垂只別一對小巧瑩潤的南海珍珠。

  宋愈領她進門,古樸典雅的包間立即追來兩道目光,郁理輕盈上前,左吻印在宋理側臉,右吻印著老太太額頭。

  「坐、坐。」

  老太太面容和藹,慈祥善良,問她常居耀京會不會水土不服,吃得慣嗎?工作會不會太累?宋愈那臭小子對你好不好?

  郁理一一回答,她從小不招親生母親的喜歡疼愛,卻很招和她沒有血緣關係的宋家長輩疼愛,箇中緣由,她不清楚,也不打算尋根究底。

  很多事情,一知半解最好,打破砂鍋沒意思。

  賓主盡歡的一頓飯,郁理說了很多自己工作上的事情,也談到內娛幾個流傳甚廣的八卦。

  老太太聽得津津有味,冷不丁話鋒一轉,反問她:「那,小理你呢?」

  她微笑起來,不顯老態,唯有端莊。

  「你和周家那孩子的事,是真的嗎?」

  .

  席間無話。

  宋愈冷汗流得暢快,不住給郁理打眼色。

  他著實沒想到老太太會忽然對郁理髮難。單細胞小狗想不明白,她們之前不是還聊得好好的嗎?

  宋理垂眸品茶,她淡淡開口:「小愈,似乎少上了一道菜,你去看看。」

  宋愈下意識維護郁理:「媽,菜早上完了,哪漏了什麼......」

  宋理打斷他,目光跟著刺過來。

  「去看看。」

  她音量不大,字音也淺,卻很有分量。宋愈低了低頭,喏喏應了聲「哦」,不情不願地離席。

  只剩三人。

  老太太目光看著她,那種神情,恍惚讓她覺得,老太透過她,正在懷念什麼人。

  這夜的晚風和月亮難得平靜。郁理低眸品茗,她從前不喝純粹的茶類飲品,這段時間倒是被磨練出來。

  她客客氣氣,同時也溫溫柔柔地笑起來:「奶奶,我正想和您說這些事情。我之前心高氣傲,傷害過一個人,我想彌補他。」

  「哦?」老太太笑起來,眼角風霜刀刻的細紋連在一起,她沒有動怒,仍是溫聲:「是周家那孩子嗎?」

  郁理坦誠:「對,是他。事情已經錯到這地步了,我不能由著自己心意一錯再錯。」她頓了頓,交握在膝上的雙手放到桌面,「奶奶,我和宋斂的婚約,算了吧。」

  「你倒是有擔當。」

  老太太轉頭看了眼南窗下的夜色,月光寂涼如水,淌過夏日暑氣。

  「之前,讓你和小斂在一起,固然想看看你們兩個孩子,有沒有緣分。小斂是我看著長大的,這孩子性子雖說冷淡了些,但為人不錯。那麼你,你更好,我曾經看顧你父親。」

  郁理一驚,著實沒想到還有這一茬。

  「你父親,年輕時是個很有手腕的人,幫了奶奶一個忙。他是頂頂富貴的人,什麼都不缺,唯獨放不下你。我和你宋姨商量,把你接到咱家來,往後你若在國內活動,有宋家替你開道,沒人膽敢欺了你。」

  老太太轉著右手手腕的翡翠玉鐲。她慢悠悠地品茶,青花茶盞落下的瞬間,帶出一抹常年殺伐果斷的狠絕氣勢。

  「網上那些事情,奶奶多少知道一些。小理,哪怕無法成為一家人,奶奶也愛護你,有什麼事情,你回家來,有家裡人幫你。」

  她看著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好幾秒,遲鈍地眨了眨眼。

  「其實,你的父母,是真心相愛,才有了你。這個版本的結局,你或許不知道?」老太太用一種俏皮的口吻娓娓道來,怪道有人說有人越老越像小孩子,「殉情不是古老的傳言。小理,我在你這個年紀,什麼都想,唯獨不想愛情,錯過了真心愛護我的人,迄今想起來,仍是一大遺憾。」

  她的心臟,好像一顆吸飽了水的海綿,沉甸甸的,擁擠著她很陌生的情緒。喉間微微一哽,郁理咽下充斥冷暴力、忽略、透明水箱和金魚的童年。

  氣氛很好很溫情,她當然不打算毀掉。

  席間沒有酒,她舉起溫熱不再的茶盞,笑說:「敬自由。」

  老太太也跟著笑,沒說話,反倒是一言不發的宋理,彎著那雙和宋愈很相像的淨透雙眸,輕聲道:「敬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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