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酒杯
2024-09-13 20:02:48
作者: 莓有魚
紅酒杯
周敬航對郁理的不信任簡直到了十年怕井繩的地步。
他泊好車,握著房卡詢問大堂經理,確定所屬對象確實是一位姓郁的小姐。
大堂經理顯然對這位英俊的東方面孔惶恐極了,他那神情不像來尋人,更像是殺人兇手重逢案發現場。男人很高,但面色冷淡,低下頭看人時,眼神極其冷戾乖僻。
他隱約覺得有些面熟,但對於他來說所有的東方面孔都兩眼睛一嘴巴一鼻子,沒有額外區別。
因此只是杵在原地放空了會兒,險險回神後踩著小碎步奔到服務前台撥打內線,那位郁小姐的法語很好聽,她說是的,那位冷冰冰的先生是我的人。
現在冷冰冰的先生站在半掩的房間門口,表情介於一種微妙的震驚和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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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斯汀水仙的聖潔純白長裙褪了三分之二,此刻不上不下地卡在最纖細的腰窩處。
一面裝飾鍍金花框棱形鏡映出她平靜神情。一晚可堪普通白領半月薪資的酒店燈光閃爍,把她襯托得如同昂貴旋轉台上,精緻華麗的奢侈品。
四下寂靜,郁理透過鏡面,淡然地回望周敬航。
片刻,如Narcissus性轉版的女人忽然揚眉,用她那一把空靈清澈的聲音客客氣氣地說:「勞駕高擡貴手關門?我可不想因為酒店半裸上熱搜。」
他遽然回神,猛地把門摔上。
雖然是攻略必住的酒店,到底有了一定年頭。郁理聽著大門合攏後發出奄奄一息的回神,很輕地笑起來。
她說:「裙子卡住了,我自己不方便,再煩你?」
周敬航乾脆倚門,餘光斜瞥,寬口琉璃瓶靜靜養著一束嬌艷欲滴的朱麗葉玫瑰。
淺色沙發丟著她的手包,敞了拳頭大小的口子,流沙般傾出她的口紅、卸妝巾、香薰膏。
菸灰缸的加濕器吞雲吐霧,沒來得及清理的瓷底積澱三兩灰燼和菸頭。
幾分鐘的時間,她不催促,他也不回應。
郁理收起笑容,正琢磨房間內哪個抽屜有剪刀——她的衣服從不穿第二次,要麼送乾洗店讓專人打理掛到二手平台,要麼永遠閒置再一個被命名為「永遠不會被打開」的衣櫃。
正當她要轉身時,身後那位好整以暇欣賞春光的先生終於大發慈悲地走過來。
他手掌寬但修長,不會給人笨重感。
他最後用這雙手開賽車,而不是彈鋼琴或者持手術刀。這倒是出乎郁理想像。
她胡思亂想著,屬於男人的掌心密不可分地貼上她後腰,郁理敏感地倒吸一口涼氣。
他沒有任何調.情技巧,但仗著年輕和樣貌資本,郁理漫無目的地想,哪怕他用馬克筆在床伴膚如凝脂的後背,演算毫無浪漫可言的數學,應該也會有人心甘情願。
周敬航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手指靈巧地勾住滑楔銀鏈,稍一用力,泛著淡淡珠光色澤的裙擺如盛開的花苞,勾勒輪廓漂亮的身形。
郁理翻臉不認人地推開他的手,整個人旋到他眼前,除了貼身衣物外幾乎赤裸。
她赤腳踩著白色禮裙,趾尖如玉,隨意勾著裙擺邊緣踢到一邊。
留了句「自便」,她轉身走到臥室。內嵌衣櫃陳列她行李箱為數不多的裙子,更多則是托品牌方送上門,還沒有拆包裝的五顏六色的購物袋。
她單手支頤,苛刻的視線一一掃過所有服飾。衣櫃敞開的落地鏡映出她不懷好意的眉眼,於是那目光轉過來,繼續用苛刻審視著自己。
嗯。她心想,還是不穿好點。
但最後還是抽了條寬鬆浴袍,換上柔軟家居鞋,鞋面印著碩大的品牌logo,毛絨絨的設計,像垂下的安哥拉長毛兔耳朵。
房間很大,除了客廳臥室,還有單獨換衣間、吧檯和一整面可以俯瞰香街夜景的浴風陽台。
她環顧一圈,沒見周敬航,心中微詫難道他就這樣走了?但又沒看見落下的房卡。
心念斗轉,郁理取下兩個玫瑰水晶杯,這是不日前奢牌經紀人送來的年消費千萬客戶的月度禮物,至於其他十一個月,已經被郁理寄回德國舊宅。
醒紅酒麻煩,手邊也沒有相應儀器。但她什麼都會一點兒,調酒手法乾淨利落,最後敲出兩塊方形冰,叮鈴沉到杯底,撞出一聲清脆悅耳的悠綿長音。
她後背抵著吧檯,自顧自品了一番。另一杯原封不動,冰塊和水晶波紋交錯,紅粉酒液過渡,如科莫多日落時分的粉色沙灘。
手機落在客廳沙發,她待了大約幾分鐘,這才慢慢挪步,正彎腰撈手機時,居高臨下地直面一雙黑色眼睛。
這是一個很容易拍出瑕疵的角度,大正面,俯視。如果是皮肉稍微松一點的人,視角效果會像往下淌落的融化甜筒。
但周敬航完全沒有這方面的煩惱。
面部五官立體,眉眼深邃冷峻,額前幾縷黑髮受地心引力向左偏開。前額很好看,適合微分,也適合背頭。
沙發明顯比他的身高短了不少,也很窄,從小腿開始懸著半空,一翻身就能滾到地毯。
郁理輕輕「唔」了聲。她走過來是視線死角,實在看不見他。
她沒急著去拿被他壓在身下的手機,燈光下更顯透明的眼眸眨了眨,嬌嗔笑他:「豌豆公主,你要喝杯酒嗎?」
豌豆公主冷著一張欠他八千萬的帥臉冷酷地拒絕了。郁理兀自笑了會兒,支出一根手指抵著他胸口,不輕不重地點了三下。
「裝夠了就起來。我拿手機,有話和你說。」
周敬航翻身而起,手機在沙發陷出一個小小的凹痕,郁理扣著邊緣,費了點勁兒才拿出來。
有幾通未接電話,郁理清除通知,心想難道手機震動時他一點反應也沒有麼?
腦海試著回想畫面,她忍俊不禁地嘲了聲奇葩。
她的微信不分公私,對話框紅點永遠點不完,攝影師、品牌對接、各大雜誌總監洋洋灑灑幾千條消息,其中夾雜來自宋思窈的幾條問候。
「又上熱搜?搞什麼,你和周敬航真的舊情復燃?」
郁理表情遺憾地打字:「如果我失蹤超過四十八小時,請幫我報警。」
宋思窈連甩十幾個鮮紅問號。
手機貼著唇角,她摁住語音,幽幽地笑:「我怕我死在床上。」
她故意的虎狼之詞自然會被房間內的第二人聽到,周敬航目光跟著她走到陽台,喝空的杯子擱到胡桃木長椅。
樓下的LOUIS VUITTON永遠燈火通明,無數遠道而來的時尚網紅、年輕買手和貴小姐富太太不知疲倦地刷爆信用卡,那是屬於另一個階級的聲色浮華。
郁理與她們別無二致,唯一區別是她房間內的香氛,屬於還沒正式掛牌推出的香水線。
「別擺出這麼臭的表情,我們談談。」
周敬航冷聲:「我和你有什麼好談?」
「那可多了。」她屈著手指不停用甲蓋磕碰冰塊融化的透明杯沿,扮作天真地笑:「可以談這三年你都做了什麼,又談了幾個新女朋友。或者,你對我們上熱搜的視頻作何感想?」
他回敬郁理的挑釁,鋒利眉弓微揚,「我需要發表熱搜感言?郁理,沒想到你那麼心急,不惜用偷拍手段捆綁我和你。」
郁理雖然是混血兒,但中文從三年前開始埋頭苦學,現在保持得還算不錯。
此刻周敬航說的每一個字她都聽得懂,可組合在一起怎麼會變成如此費解的一句話?
她的沉默震耳欲聾,大概半分鐘後,郁理擰眉反問:「我偷拍你?倒打一耙的功夫是挺厲害。」
沙發緊挨小型中古茶几,暗綠色的棱紋花布丟著未拆封的煙,入鄉隨俗的vogue blue女士煙,他三兩下拆開寶藍色橫線塑封,敲著煙盒抖出一支。
「你竟然還會用倒打一耙,看來中文沒退步。那麼郁理,始亂終棄知道什麼意思?」
他用郁理的銀色打火機點菸,青白煙霧緩緩逸散,那雙無論笑還是不笑都顯得有些乖張陰鬱的眼直勾勾地盯著她。
對峙中,她雙手抱臂,微微眯起眼,輕慢地呵笑:
「秋後算帳需要等三年?我們結束了,你沒必要露出這樣的表情。」
喜歡顯擺大腦內寥寥無幾的中文詞彙好像是空有美貌皮囊混血兒的通病,他探身而起,走幾步抓過吧檯另一杯無人享用的玻璃杯,半截菸灰不客氣地彈進去。
用別人的玻璃杯接菸灰和用自己玻璃杯接菸灰完全是兩種忍耐度。再說,她桌子上分明擺了一個價值不菲的菸灰缸。
是很挑釁且失禮的舉動,郁理不由得重新回顧三年前堪稱失敗的初戀。
自己當初到底看上他哪一點?嘴硬嘴臭和氣死人不償命的本領?
難道我真有抖m傾向......?
郁理難得風中凌亂地將這個發生概率僅有百萬分之一的危險想法踢出大腦,她覺得自己需要一點高度數後勁大的酒精來面對和他的交鋒,於是重新走回吧檯,又調了杯酒。
半口抿下,混雜酒液刺激喉管,她眼眸無意識地輕輕收縮。
忘了,周敬航是不喝酒的。所有需要應付的酒色場合他從來象徵性地舉杯,一貫不在意他人看法。
她垂眸沉吟片刻,與她分桌而立的周敬航沒有回覆她所謂的秋後算帳,而是低頭看手機。
手機有什麼好看。手機能有她好看?
郁理輕輕鼓腮,舌尖頂過生長到位的堅硬後槽牙。
三年前的她沒太在意周敬航對自己的態度,愛或討厭,完全不在她的思考範圍。
她只是想弄亂他。讓他那張看起來永遠高高在上、該死的冰冷寡淡的臉,露出異樣的表情。
三年後的郁理這麼想,當然也要這麼做。她前傾著身,纖長手臂繞到他後頸,手掌向下用力一壓。
四目相對,雙唇相接,郁理鬆開齒關,不留餘地將口中辛辣酒液盡數渡向微微瞠目的對方。
手機猝不及防地撞到一旁,郁理餘光去看沒有及時關閉的界面,黃色大眼仔界面,配文看不清,但配圖很高清。
女人倚著跑車,側臉明艷炫目。她低著頭,和車內看不清神情的男人說話。唇邊有笑,似無聲調情,又似互相不肯退讓的較量。
如果拍攝者有意放大鏡頭,那麼應該會看見她並指夾著的一張燙金房卡,正落入男人繃得極緊的肩頸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