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鏡中花(三)
2024-09-13 19:46:18
作者: 花色滿京
第135章 鏡中花(三)
心神已亂的何不見閉了閉眼, 撤去了幻法幻身術,黑髮轉瞬化為血紅色。
何不見不再掩飾自身功法,周身魔氣繚繞。
他擡眼與越荒州對視, 輕輕道:「你沒聽見他說,我是魔修嗎?」
「那又如何?」越荒州平靜地反問。
「他修的是化血大法,還修到了金丹期,這期間不知殺了多少人。」華鶴歸冷冷道。
越荒州還是那四個字:「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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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荒州平靜而堅定的話如同一場雨,澆滅了何不見心中難言的焦躁和不甘。
他冷靜了下來,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對勁。
地坑上的宮殿中傳出的美妙音樂,居然會潛移默化地煽動人心中的負面情緒。
在音樂的影響下,他的理智完全被心中的急切、焦躁、不甘等情緒壓倒了。
陸釣雪臉上浮現複雜之色, 他道:「沒想到在你口中會說出這樣的話。」
「要出手便出手吧。」越荒州道。
就在雙方對峙之時, 遠處傳來一聲憤怒至極的咆哮。
十絕血跡蝕心劍後獲得了三倍力量,使他短時間內摸到了化神的門檻。
伏靈和癭老人很清楚他們不是此刻十絕的對手,都想著把對方推出擋劍,給自己爭取逃跑的時間。
在十絕又一劍斬來的當口,兩人假意聯手。
但在關鍵時刻,伏靈的身形突然潰散為了七道幽影, 向著四周散去。
癭老人背上的巨瘤破裂,其內居然閃出一道少年身影, 下一刻那道少年身影也消失不見。
十絕一劍先劈了個空, 後又只劈死了一具衰老的空殼。
此時完全被蝕心劍控制了心神的他怒不可遏,發出了震撼人心神的憤怒咆哮。
緊接著他高舉蝕心劍, 重重將它插入了地下。
這一下,大地開裂, 地底的魔氣再次噴發,圍繞著他形成了足有百丈高的魔氣浪牆。
巨浪漲至頂點, 隨後向著四周潰散。
這一幕宛如海嘯。
「逃!」何不見脫口而出。
這下誰也沒辦法糾結魔不魔修的事了。
何不見正要施展血遁之時,卻被越荒州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越荒州強拉著他化為遁光,極速向著遠處逃去。
「啊啊啊啊——」魔氣中心的十絕完全喪失了理智,他向著四周胡亂揮舞蝕心劍。
在他眼中,他看到自己周圍都是昔日仇敵。
將他父母咬死的殭屍,蓄養殭屍的玄冥派築基期弟子,將他煉作殭屍的師父,對他暗下殺手的同門,還有老對頭伏靈……
哪怕那些早已死去的仇人都再次出現在他四周。
他一劍劈過去,昔日的仇敵自頭頂到腳跟被劈為兩半。
如此輕易的報仇讓他爽到了極致。
可四周的敵人卻總是殺不完一樣,被他劈開的仇人又總是會再次出現。
四處揮動、劈砍虛空的十絕肆意揮霍著自己的力量,驅使著四周的魔氣浪潮向著四周極速擴大。
越荒州劍盾的速度比不上魔氣浪潮擴散的速度還快。
眨眼間,魔氣浪潮已經來到了越荒州與何不見的身後,眼見著一個浪頭就要打下來。
「小心!」
何不見被越荒州拉著,知道他正全力施展遁術分不出神來,咬了咬牙,調用血絲將自己與他裹成了一個繭。
他的本命法寶天羅血絲,最主要的能力便是吸取。
用作攻擊時可吸取修士的血液與靈力,用作防禦時也可吸取攻擊的力量,化解攻擊。
這魔氣浪潮由手握蝕心劍的十絕引起,一個浪頭的力量就相當於元嬰修士的一擊。
何不見的天羅血絲沒辦法完全化解這如海一般的魔氣,不過拼著重傷倒是能給越荒州爭取一息的時間。
眼見著如高牆傾斜的魔氣巨浪壓下,越荒州身上亮起一道紫光。
紫光擴散化為層層雲嵐,在何不見的血繭之上又形成了一道罩子。
魔氣浪潮重重拍擊在罩子上,紫色雲嵐飄動,居然硬生生抗下了這相當於元嬰修士一擊的力量。
接下一擊後紫色光罩消失,魔氣浪潮砸下的那一瞬間巨力被抵消了,餘下的只有滾滾洪流的推力。
何不見只感覺包裹著自己與越荒州的血繭化為了一顆皮球,沉沉浮浮間,被魔氣化為的滾滾洪流推向了遠方。
何不見與越荒州被魔氣洪流裹挾著不知漂流了多遠,直到洪流化為緩緩流動的長河,他們才中掙脫出來。
離開魔氣長河後,越荒州還是抓著何不見的手腕。
他的力氣不小也不大,卻如一副量身定製的鐐銬,將何不見拷在他身邊。
何不見沒說話,被越荒州拉著飛遁到了一個大湖湖畔。
大湖四周是茂密的森林,並無什麼妖獸蠻獸。
此時正是晚上,夜空萬里無雲。
湖面如鏡,倒映著周圍的樹影和夜空中的點點星辰。
湖面上搖曳的樹影間,多出了兩道白衣身影,打破了這份平靜。
此時他們離魔氣河流已遠,這裡也算安全,在魔氣洪流中顛得七葷八素的何不見終於能緩一口氣。
平靜下來後,何不見看了眼自己被箍住的手腕,他沒有掙開,道:「寒兄不知能否安然逃出來……」
越荒州通過同門玉佩傳音給寒松夜,得到了他的回覆。
寒松夜遁速差那麼一籌,沒能追上越荒州。
魔氣爆發後,見勢不妙的他果斷轉而向外飛遁,只魔氣浪潮的外圍被卷了進去,被衝到了遠處。
此時寒松夜與越荒州所在相距較遠,趕過來還要一段時間。
「他不會有事。」越荒州道。
緊接著,越荒州鬆開了抓著何不見手腕的手,道:「若我不抓著你,你恐怕會藉此機會和我分開,日後換個身份模樣再與我『結識』。」
「報恩、危難時刻不惜己身出手相助……」
越荒州一一點出何不見之前為了與他們同行,用出的一些小手段。
「我早說過,不需要那些。」
「現在你有沒有什麼要跟我說的?」
何不見避開越荒州的視線,他看向平靜的湖面,和倒映在湖面上的自己血紅的發色。
剛剛,越荒州面對華鶴歸、陸釣雪這兩個崑崙的弟子,依舊堅定站在了自己這邊,哪怕自己魔修的身份暴露了……
或許,他確實可以誠實一些,多相信他一些。
「我確實是魔修。」何不見開口,「不過成為魔修並不是我自願的。」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三四年前,有一座半城橫屍、城中有一口陰井的城市。」
何不見講了自己被聞玉投入陰井中,又為了求生被迫開始修魔功,再到越荒州天外飛來那一劍殺死了聞玉。
「我真的是為了報恩才想辦法接近你的。」
「只是我畢竟是魔修,你又是四大宗的嫡傳弟子,我怕你不信我,才做了偽裝。」
何不見說到這裡,轉頭看向越荒州,道:「我也並沒有如華鶴歸所說為了修行濫殺無辜。」
「我修至金丹所用的眾生血是聞玉煉製的,我提升修士大多也是吸的魔修,只有……只有在地坑旁被宮殿內傳出的天音影響了時,才吸乾了一個散修。」
「我……」
越說何不見眼裡的光越暗下去。
他的這番話連他自己都沒法說服。
哪怕眾生血是聞玉煉的,到底他確確實實是通過眾生血才進階金丹的,他的修為就是建立在半城人的生命之上。
至於只吸魔修、神智不清才殺了一個散修……聽上去更像是狡辯了。
「我信。」越荒州平淡而堅定地道,「至於你的修為如何來的,我之前就說過,再重複一遍——」
「那又如何?」
何不見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原本五官就偏向俊秀的他,像一隻被嚇呆住的貓。
「你究竟是怎麼看我的?」
越荒州將斬淵劍收歸入鞘,單手持劍而立。
「在你眼中,我應當以除魔衛道為己任,發覺同伴是魔修便要與他決裂,但到頭來還是要靠這個魔修捨命去尋找修復靈魂的寶物……」
「正氣凜然、嫉惡如仇,但又要被拯救?」
越荒州看向何不見的眼中,少有地帶上了笑意,他說:「我沒有那么正義,也沒有那麼脆弱。」
越荒州的容貌在遍地英俊的修士間也能算得上頂尖的,他周身氣質漠然而冷冽,此時眼中難得的笑意衝擊得何不見目眩神迷。
「我以為正道修士都是與魔修不兩立的……」
「別的正道修士可能是,但我不是。」
越荒州收斂起眼中的笑意,轉身面向湖面,重新恢復了日常冷漠的樣子。
「在拜入太無宗之前,我十三歲,所在越地大旱三年、又遭寒災,死者相枕籍,萬人坑不知挖了幾個。」
「起先仍有野獸群起食屍或食人,後野獸也被眾人分食殆盡。」
「及至後來,有人炊人骨以為薪,煮人肉以為食。」
「那時我躲在山中,以蓬草、樹皮及小獸為食,至後來山窮水盡,也曾想以自身為餌,釣一人上鉤食之。」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
何不見的心宛如被錘子重重砸了一下。
「幸而遇見了太無宗的修士,被帶回宗門修行。」
「人,比之食人野獸何如?」
「人,比之食人之人又何如?」
「難道食野獸為善,同類相食便為惡嗎?」
「正道修士汲取天地間靈氣修行,魔修則常以生靈為材料助自己修行。」
「靈氣乃萬物生長之根基,」
「正道修士以靈氣修行,比之魔修何如?」
「魔修以生靈為材料修行,比之正道修士又何如?」
越荒州的語氣很平靜,平靜到近乎漠然,但他的話卻給了何不見很大的衝擊。
何不見的性格和三觀,到底是由穿越前的教育所塑造的。
所以他一直牴觸魔修功法,他為了保命修行,選擇魔修來吸乾,說白了也只是為了減輕自己負罪感的藉口。
此刻,何不見才能理解當時陸釣雪的那句「沒想到在你口中會說出這樣的話」,才能理解越荒州口中的「那又如何」代表著什麼,才能理解寒松夜與越荒州的師父對他的擔心……
越荒州是真的對所謂的「善」「惡」「道德」等等概念都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