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關切
2024-09-13 19:20:56
作者: 樓見溪
第84章 關切
幾乎是話音落定的同時,審訊室的氣氛登時冷沉下來,仿佛有無形的威壓重重砸下,令人心顫不已。
周其跪地長叩,向來沉穩有力的聲音不可自抑地染上些許心虛:「甘松香乃是老臣從一位外地客商中偶然得到,因為珍貴罕見,所得不多。後來房大人求來時,老臣便悉數轉贈給了他,手中並無剩餘。房大人自戕前曾告知老臣,說甘松香與恭順王體內頑毒有牽連,老臣這才以甘松香相脅。」
說到後面,周其的聲音愈發得弱。落入江懷允的耳中,卻格外清晰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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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周其自是沒有再誆騙他的必要。他垂眸望著跪伏在地的周其,半晌,啟聲問:「那位外地客商——」
像是猜到了江懷允想要問什麼,不等他說完,周其便截斷他的話:「老臣與那位外地客商只是一面之緣。經年日久,早已記不清長相。」
頓了頓,像是不放心一般,周其又懇求道,「老臣今日所言,句句屬實。還望攝政王看在老臣據實相告的份上,在老臣服刑後,護佑老臣的家眷。」
江懷允閉了下眸,克制道:「罪不及家眷。本王既應承了你,便不會食言。」
說完,當即轉身,不欲多留。
似是聽到動靜,周其直起上半身,趕在他離開前叫住他:「攝政王。」
江懷允應聲停步,身後傳來周其的聲音:「小心太上皇身邊的范承光。」
*
攝政王府。
江懷允離開以後,謝祁也沒有在書房多逗留,徑直回到寢居讀書。
他讀書時素來忘我,可大約是這冊書讀了多遍,又牽掛著未歸的江懷允,難免分神。
康安怕打擾他,輕手輕腳地收拾好衣物,才過去給他添了杯清茶。
謝祁只手捏著書,想著自己始終沒有得到答案的疑惑,緩緩問:「你說……這才不過一日,周其怎麼就忽然改了主意要招供?」
康安將杯盞遞給謝祁,不以為意道:「大約是害怕了。」
謝祁一頓:「害怕?」
康安流暢道:「王爺昨夜不是去見了周大人?他如此貪生怕死,既知道了王爺的態度,自是不敢再拿喬。」
謝祁卻仍覺不對:「他知道我與阿允感情甚篤,縱然本王不受他的威脅,不是還有阿允?」
康安想的簡單,下意識道:「可萬一攝政王被您勸動,也不再執著於甘松香,周大人豈不是竹籃打水?他唯一能倚仗的只有攝政王,自然要對攝政王坦誠相告。」
理是這個理兒,但阿允去了那麼久,顯然是周其說出了不少東西。否則一得到甘松香的消息,縱是要去往別處,阿允也會先派人回府寬一寬他的心。
可周其既有甘松香的消息傍身,又怎會在得不到任何好處的情形下,就和盤托出?
他就不擔心自己悉數相告卻一無所得?
謝祁慢慢啜飲著清茶,思緒轉得飛快。倏地,他擡眼望去:「可若甘松香一事是周其信口胡謅呢?」
康安霎時愣住:「不會吧……周大人不是說了這甘松香是太上皇所給嗎?」
「若是他不提謝楊,你可會相信他手中有甘松香的說辭?」謝祁反問。
康安猶豫片刻,終是搖頭。
「我們的人手安插不到范陽,謝楊究竟有沒有甘松香,不全是周其一面之詞?」謝祁越想越覺得不妙,他擱下瓷杯,不假思索地起身出門,「備馬。」
康安忙應:「是。」
謝祁大步流星地往府門口走,思緒紛雜。
一直以來,因為周其說的煞有介事,連他都對周其手中有甘松香這一說辭深信不疑。今日再一細想,才發現其中不妥。若是謝楊早知道區區甘松香便能斷送了他大半條命,又豈會放任他存活至今?
他們都太相信他身上的毒是謝楊的手筆,也太相信謝楊的手段層出不窮,反而一葉障目,錯信了周其。
他並不執念於周其手中的甘松香,即便是知道周其話有欺瞞,也並不覺得失望。
可阿允呢?
阿允一直都在想方設法地取得周其手中的甘松香,若是他知道真相,豈不是要大失所望?
這般想著,謝祁不由加快了步伐。
豈料還未走出府,正與遲遲未歸的江懷允迎面撞上。
「阿允,」謝祁一笑,定了定神迎上去,「我正要去尋你。」
江懷允淡淡應了聲,面色平靜,瞧不出分毫的情緒波動。
周其手中沒有甘松香說到底也只是他的猜測,江懷允的反應又不分明,謝祁遲疑了下,開門見山地問:「周其都交代了?」
「嗯。」江懷允微微頷首,道,「去書房說。」
*
及至書房,兩人坐定,江懷允才緩緩開口。
他記性好,將周其交代的東西原原本本地複述出來。
謝楊雖然謹慎,可周其跟在他身邊多年,知道的東西倒也並非全然無用。
謝祁從皇宮搬出、立穩腳跟以後,雖與謝楊僵持不下多年,可著實沒有討到什麼便宜。他有心對謝楊的勢力逐個擊破,可對方藏得深,又掌控著朝堂,他探查了許久都少有所獲。
如今經周其這麼一說,他倒是茅塞頓開。
說到最後,江懷允停頓片刻,對上他的視線,平鋪直敘道:「周其提醒我,要小心范承光。」
「范承光?」謝祁怔了下,確認似地重複。
「是。」江懷允頷首,頓了頓,問道,「當時收斂范承光的屍體時,可確認過他的身份?」
「當然。」他當時和范承光打鬥,對范承光的身份自是再確認不過。況且,就算他一時失察,依子平的謹慎,也會檢查再三才會下結論。
想了想,謝祁猜測道:「興許是范承光之死被謝楊瞞住,並未傳到周其的耳中。」
思來想去,也只有這個理由。
總之兵來將擋,兩人便也沒有對此關注太過。
談完這事,江懷允擡眼望著謝祁,眼神動了動,流露出些許遲疑。
方才他對甘松香之事避而不談,如今又這般欲言又止,謝祁心中僅剩的幾分懷疑也盡數消弭。他笑了笑,主動開口:「周其手中並無甘松香?」
江懷允蹙著眉,垂眸「嗯」了聲。
這聲單音雖短,可謝祁耳力過人,愣是從中聽出些許挫敗。
畢竟周其手中若真有甘松香,尚且有努力的空間。偏偏他虛晃一招,白白讓人空歡喜一場。
阿允這般情緒寡淡的人都能不可自抑地流露出些許挫敗之情,那他當時對禮部尚書手中的甘松香存了多大的希冀,可想而知。
謝祁心下一片溫軟,眼神柔和得不像話。他動了動嘴,正要開口。
江懷允擡眼看過來,依舊眉心緊蹙,先一步道:「明日劉太醫不當值,請他上府來給你診脈。」
謝祁:「……」
竟是須臾之間便自己理好了心緒。謝祁咽下安慰的話,笑著應道:「好,明兒一早我就讓康安去請他過來。」
江懷允拿起一本奏摺,想了想,又問:「先前劉太醫大約多久為你診一次脈?」
「……」這些瑣事他素來都不上心,一時還真有些想不起來。
頂著江懷允探究的目光,謝祁誠實道:「不記得了。」
江懷允回想了下近半年來謝祁府上請劉太醫的次數,一錘定音道:「日後每隔一旬便請劉太醫來給你診脈。」
這語氣並未留下置喙的餘地,謝祁卻分毫不惱,順從地點了點頭:「都聽阿允的。」
江懷允思慮片刻,嘴唇翕動,似是又要補充。
「阿允。」謝祁截斷他的話,無奈提醒,「這毒在我身上盤踞了十五年,也就只在聞過甘松香後發作了一回,大多時候都沒有大礙。你不必如此顧慮重重,況且——」
謝祁微一停頓,似是非要等到江懷允詢問才開口。
江懷允看穿他的心思,擡眼問:「況且什麼?」
謝祁一笑,這才續道:「況且,你我昨夜才算情定,阿允若不理政,眼下合該是花前月下暢訴衷情的好時機,總是提我身上的毒,著實有些煞風景。」
他滿是笑意的眼神望過來,江懷允下意識斂眸避開。
他當然知道謝祁身上的毒存了多年,起初是著實擔憂,此時反覆提及,實在是他不知該說些什麼。
昨夜他雖應了謝祁的表意,可這到底是他第一回正兒八經地與人這般親近。他於此道著實生疏,又不想如昨夜一般強裝著鎮定理政,只能笨拙地拿這一樁事表達著關心。
儘管已經格外注意,到底還是被他看透。
江懷允抿了下唇。
謝祁撐著下頜,狀似無意地道:「林管家今日同我說,攝政王操勞多日,昨夜熬了大半宿也沒處理多少摺子,想必累得緊,讓我尋到時機好生勸一勸你。」
他能在不知緣由的管家跟前兒矇混過關,焉能瞞得住謝祁?
想到這裡,江懷允不可自抑地浮現出些許不自在。
謝祁看在眼裡,也不為難他,溫聲道:「阿允,我們兩人如今最是親密無間不過。在我面前,你不必顧忌太多,有話直言,高興便笑,沒有什麼需要遮掩的,我總是希望阿允在我面前能夠更自如些。」
對方的聲音溫和緩慢,好似竭力在打消他的顧慮。
江懷允不知道旁人是如何同心上人相處,可如今對上謝祁溫潤含笑的眼神,無端生出一種不論他做什麼、說什麼都會被包容寬恕的感覺。
沉默片刻,江懷允試探著開口:「我要批閱奏摺,你……先去膳廳等我?」
謝祁:「……」
搬著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謝祁有苦難言。他勉力維持著臉上的笑容,點頭道:「……可以。」
這語氣聽著著實有幾分咬牙切齒,江懷允估摸著要有下文。
果不其然,下一瞬,謝祁不疾不徐地補充道:「阿允得先給我一點甜頭。」
江懷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