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幕僚
2024-09-13 19:19:55
作者: 樓見溪
第61章 幕僚
有那麼一瞬間,駱修文以為謝祁是在同自己開玩笑。
對方需要自己答疑解惑誠然不假,但「替人不平」一說,實屬空穴來風。
他在盛京處處受人掣肘,出客棧不到一柱香的時間就會被馮家的小廝找到帶回,又如何能讓旁人受了委屈,以至於要眼前這位尊貴非常的王爺出來為人討回公道。
可這念頭只冒了個頭便被駱修文按下。
謝祁說這話時,聲帶笑意,乍一聽仿佛是在調侃逗趣。但觀其面色,鄭重居多,並非是信口胡謅的玩笑話。
駱修文心生錯愕,思慮半晌沒想出個所以然,剛要張口去問,猛然間靈光一閃,想通原委,立時沉默下來。
謝祁望著滿面愧色的駱修文,揚眉問:「駱公子想到了?」
「想到了。」
駱修文垂下頭,不期然想起當時在集英殿上高高在上的攝政王。雖然年輕,但頗具威儀,睥睨著眾人,令人不敢直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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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考這樁事既沒瞞下眼前這位不涉朝政的王爺,自然也就沒辦法在攝政王面前瞞天過海。
「雕蟲小技,叫兩位王爺見笑了。」
「這招偷梁換柱,倒也不算『小技』。」謝祁擱下筷著,朝後靠了靠,「你與馮易這般相像,若是我和攝政王不曾在端州見過你,恐怕現在還被蒙在鼓裡。」
駱修文扯了下唇角,笑帶苦澀。
當初北上進京,一路都被馮家小廝盯著,日日警告提醒,著實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他自幼苦讀,如何能沒有考取功名為國效力的抱負?但偏偏,馮家拿他一家的性命作脅,他不得不屈從。
心中的憤慨已然深重,說不清是為了博得一線喘息之機,還是為了一解無緣仕途的鬱氣,總之他趁著眾小廝不備,趁夜偷逃了出去。
幸得大伯一家收留,他才得以在山中安然多日。
遇見這兩位公子時,單看他們周身氣度,他就知道二人身份定然不凡。但他想破腦袋,也沒能料到二人居然貴重至此。
駱修文沉默片刻,問:「二位王爺是何時知道在下是替考的?」
按照常理推斷,就算攝政王在集英殿與他有了照面,第一反應也應當是以為他出門在外報了假姓名。
謝祁猜出他心中所想,笑道:「實不相瞞,我與攝政王起初確實是以為駱公子名姓作偽。可是不巧,攝政王甚是惜才,又識得你的筆跡,替考一事自然瞞不過他。」
頓了下,謝祁望向沉默不語的駱修文,想到那本並無駱修文筆跡的舉子文章冊子,意味深長道,「馮家既然能生出尋人替考這種心思,自然不會莽撞,想來鄉試時,駱公子應當用的是馮易的筆跡吧?」
駱修文並不隱瞞:「是。」
正是他在鄉試時極為順從,才讓馮家得寸進尺,生出春闈替考的膽量。
謝祁攏著手,放鬆地靠在椅背上,問:「那春闈用回了自己的筆跡,到底是駱公子疏忽大意,還是故意為之?」
「是故意為之。」駱修文直言不諱,語畢,擡眼望向謝祁,不等他問,坦率道,「不僅如此,春闈不曾藏拙,也是故意為之。」
謝祁心思電轉,猜到他的意圖,緊接著問:「你篤定馮易膽大包天,願意再讓你去考一次殿試?」
「這一點在下不能確定。」駱修文搖搖頭,「不過他會否讓在下去殿試都不重要,總歸他早晚要露出馬腳。」
謝祁頓時明白了駱修文的意思。
駱修文在春闈上大放異彩,無疑是將馮易置在了火架上。若是馮易沒那個膽量讓駱修文去替考殿試,空無才學的會元必然會引起注意;若是馮易膽大包天,就算熬過了殿試,在官場上早晚也要現出原形。
從駱修文被定下會元起,這替考一事便早晚會浮出水面。
想通這些,謝祁又問:「既然駱公子恥於做出替考這等事,為何不趁殿試的機會自首?若是如此,反而檢舉有功,還能少擔些罪責。」
「家中老小皆在梓州,在下不能不顧及他們的安危。」駱修文苦笑著低下頭,似是不想多言。
謝祁心中已然有了幾分猜測,打量著望向他,嗤笑道:「駱公子在春闈上寫出那等好文章,可不像是顧及家眷安危的舉動。」
駱修文身子一僵。
謝祁也不催他,安靜坐著,可目光卻落在他的身上,始終未移。
掙扎半晌,駱修文鬆口道:「……馮家在朝中有要員做靠山。若是在下在殿試時揭發,消息傳到梓州,家眷定然要受牽連。唯有忍氣吞聲,假意順從,待在下回到梓州,安頓好家眷,再來盛京請罪。」
這理由聽著很是萬無一失。
謝祁視線不動,問:「駱公子難道未曾想過,就算你事事聽從於馮家,也不見得能平安回到梓州。」
「想過的。」駱修文低聲開口,自嘲一笑,「馮家若是毀諾,不論在下聽話與否,家眷的性命都難保。既然如此,若是能讓馮易原形畢現,再牽扯到馮家,那在下和家眷在九泉之下也就能瞑目了。」
用馮家人的性命來償還,聽起來倒是得了公道,但謝祁並未生出分毫動容。
他聲無波瀾地揭穿道:「你不願意在殿試上供出替考舞弊一事,說到底,還是不信任攝政王能還你公道。你懼怕馮家倚仗的那位要員,害怕攝政王和本王會袒護你口中的那位要員。」
被人當面戳穿心思,駱修文頭垂得更低,侷促地抿了下唇。
謝祁話音一轉,又道:「不過攝政王和本王同你只有兩面之緣,你有所防備,這也是人之常情。本王能理解,但本王不能接受。」
頓了下,謝祁視線定在垂首不語的駱修文身上,問:「你可知,殿試的題目,是攝政王臨場更換的?」
臨場更換?
駱修文愕然擡頭。
「禮部原先擬定的題目是經了攝政王首肯的,可他卻在殿試當天改了,你可知是為何?」
駱修文並不遲鈍。原先是沒往旁的方向想,如今謝祁一提醒,他自然能明白過來。他怔然半晌,輕喃道:「……可是與在下有關?」
「是與你有關。」謝祁聲音如常,細究下來,能窺出兩分複雜。
但駱修文此時失神,並未注意。
謝祁不再看他,自斟了杯茶水,輕抿一口,淡聲道:「『善』與『法』,旁人大約都以為攝政王出的這個題目是考校你們為官治國之道。可攝政王出此題目的初心,不過是想告訴你,雖然法不容情,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他給了你機會,你卻辜負了他的一番苦心。」
猜測得到證實,駱修文面色驟然間蒼白下來,他試圖解釋,嘴唇翕動,卻不知說些什麼。半晌,只自責道:「是在下小人之心,慢待了攝政王的苦心。」
「你以為,單只是這樁事嗎?」謝祁輕嗤一聲,啜了口茶,遮住眸中一閃而過的厲色。
無視駱修文的訝然,他續道,「春闈放榜前,是否定你為會元禮部爭執已久,久決不下,恰好攝政王得知你替考一事,怕你遭遇不測,特意點你為榜首頭名,又讓人放出流言,說攝政王對今歲會元看重尤甚,來促使馮易下定決心讓你替考殿試。你在殿試上並無悔改之心,他不計前嫌,命禁軍暗中護送。」
頓了下,謝祁一字一字道,「這場春闈是攝政王受封以來的第一場,他重視尤甚。駱修文,你慢待的豈止是他為你殿試換題的苦心?」
乍然聽到諸多內情,駱修文面色慘白,無措道:「在下、在下不知……」
「攝政王素來是個冷清性子,他不說,但本王見不得他一片苦心被人輕待,故而才有今日一敘。」
謝祁又斟了杯水,邊斟,邊直言道,「帶你回盛京是本王自作主張,攝政王既然願意放你回梓州,本王自然不會逆他的意。」
他將茶水推到駱修文手邊,比了個「請」的姿勢,道,「如今是去是留,駱公子自行斟酌。」
膳廳中靜寂無聲。
駱修文面色變了幾變,思慮良久,猶豫道:「在下願留,只是畢竟身背替考之罪,就算攝政王法外施恩,今年的成績也定然是要作廢的。連入朝為官都尚且做不到,談何為攝政王效力?」
駱修文愁眉不展,分外苦惱。
謝祁卻是笑了下,意味深長道:「駱公子既然是個聰明人,就當該明白,為攝政王效力並非只有入朝為官那一條路可以走。」
他將「為攝政王效力」六個字念得分外清晰。
駱修文擡眼,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忽然間福至心靈。
*
江懷允難得回府早了些。
今日無甚大事,左不過是殿試的考卷評閱。但這些學子水平同春闈相比變化不大,沒有值得爭論的,他也便沒有過多逗留,提前回了府。
謝祁劫走駱修文,自有自己的用意,他無從置喙。只是思慮著,他大約要去問一問行刺駱修文的刺客究竟是何身份。
江懷允如此想著,踱步進了府。繞過影壁,走上迴廊的石階。
還未轉身,便聽得不遠處一陣輕笑聲:「攝政王今日怎麼回來得如此之早?正巧,本王能在你這裡蹭到一頓晚膳。」
江懷允正蹙著眉沉思,聽到聲音,下意識循聲望去。
又是謝祁。
罕見的,江懷允這次並未如先前一般意外,好似已經習慣了他會出現在此處。
謝祁覷了眼江懷允微蹙的眉心,以為他又要質問自己為何會出現在此處,當即舉起雙手,先發制人:「阿允別惱,今日我來,是受人之託。」
受人之託?
江懷允向他投去詢問的眼神。
謝祁莞爾一笑,往一側挪了一步。
他身後的拐角處,走出來位眼熟至極的青年。
駱修文規行矩步走上前來,在江懷允身前三步遠的位置停住。他擡眼看了下江懷允,在對方微愕的目光中,直挺挺地跪下,疊著雙手,伏地長輯。
下一瞬,迴廊中響起一道堅定清越的嗓音。
駱修文道:「在下駱修文,願為王爺幕僚,此後任驅策,聽差遣,決不二心。」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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