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辦妥

2024-09-13 19:19:46 作者: 樓見溪

  第54章 辦妥

  旬休之後,會試考卷的評閱事宜便如火如荼地展開。

  江懷允對這屆春闈甚是看重,日常理政之餘,全身心都撲在了這樁事上。往往回府時月上中天,忙得腳不沾地。

  恭順王府的情形卻迥然不同。

  

  謝祁自打回了府,整日裡頗有些無所事事。約莫是清閒太過,不知何故,生出了翻修花園的興致。

  康安回府復命時,謝祁正在清風亭當監工。

  清風亭正位於王府花園,倚山面水,風景極佳。

  謝祁靠著欄杆,不時拋些魚食下去。湖中養著的錦鯉便一窩蜂地湧上來,爭相躍著爭搶,撲騰得水花直濺。

  康安走上前去:「王爺。」

  「先前讓你查的事有眉目了?」謝祁漫不經心地問。

  「正是要和王爺稟報這樁事,籍貫是梓州的所有舉子都在這張名單上了。」康安展開張紙遞給謝祁,心悅誠服道,「果然如王爺所料,今年的舉子中並未沒有叫'駱修文'的。」

  「不奇怪。」謝祁一目十行。

  康安適時從袖袋中取出一冊書呈上去:「今歲舉子所做的文章盡在此處,請王爺過目。」

  謝祁接過來,書頁翻得飛快,嘩啦作響。一冊書翻完,蹙起眉,又從頭翻了一遍,面色不由凝重起來。

  半晌,他朝康安確定似的問:「所有舉子的文章都在此處?」

  「是啊。」康安篤定點頭,試探問道,「可有不妥?」

  謝祁合上書冊,沉聲道:「這裡沒有'駱修文'的筆跡。」

  「怎麼會?!」康安微怔,滿面錯愕,「小的再三確認過,這冊書里的文章確無遺漏——」

  謝祁截斷他的話:「兩種可能。要麼'駱修文'壓根沒有參加科舉,他矇騙了本王。」

  康安下意識反駁:「可他從梓州跋涉而來,若非參加春闈,何以在盛京駐留如此之久。況且,王爺不也說了,攝政王前幾日還特意詢問了這人的籍貫。若是這人沒有參加科舉,攝政王又怎會這般重視?」

  「所以,便只剩下了第二種可能。」謝祁面色沉沉。

  「王爺是說——」康安心頭升起不好的預感,不可思議道,「若當真如此,他們的膽子未免也太大。」

  「皇帝年幼,阿允尚未及冠之齡初掌朝政,難免讓世人覺得柔仁好欺。」謝祁閉了下眸,遮去眼中一閃而過的厲色,放下手中書冊,倏地朝外走去。

  康安領會到他的意圖,忙跟上去,語速飛快:「這幾位梓州學子的落腳之處甚為分散,王爺還是現在府中等著,待——」

  「不必。」謝祁擡了下手,步履不停,「本王親自去查。」

  *

  同一時間,攝政王府。

  江懷允邊低頭批閱著奏摺,邊問:「會試放榜在即,舉子名次斟酌得如何了?」

  立在下首的禮部尚書焦頭爛額,為難道:「回攝政王的話,考卷的評閱業已完成。只是於榜首頭名的擇選上,諸位同僚仍有些爭執。」

  守在一旁的段廣陽心中頗有些唏噓。禮部尚書這話著實含蓄,他今日去請禮部尚書前來回話時,還未靠近官署,便被裡頭爭鋒相對的高聲怒喝驚了下。

  走進去一看,更是覺得震驚。負責評閱考卷的朝臣各站一側,爭辯時更是情緒難消、斯文掃地。

  因著兩方人數相對,你方唱罷我登場,誰都不肯退讓半步。

  江懷允頭也不擡,問:「怎麼?」

  禮部尚書早有準備,將手中的兩篇文章呈上去,恭敬道:「諸位大人正是在這兩篇文章上尚存爭議……」

  他將爭議的情形娓娓敘述。

  江懷允邊聽邊看。

  其中一篇文章在彌封謄錄前他曾掃到過。字跡是駱修文的字跡,名字寫得卻是「梓州馮易」,因而才有了前段時間有關駱修文籍貫的一問。

  行走在外,隱姓埋名著實沒有不妥。江懷允並未放在心上,只是專注於手中的文章。

  今歲的考題更貼實務。

  當初略略一掃時,便覺這篇文章切中肯綮,觀點卓新不俗,是以印象深刻。如今細讀,更覺如此。

  點為頭名實至名歸。

  但讀了禮部尚書呈上的另一篇文章,江懷允頓時便明白了有此爭論的緣由。

  總體而言,兩篇文章各有千秋。但駱修文的文章行文大膽,所提策略激進,文辭間鋒芒畢露。倡導中正雍和的朝臣自然不喜,另一篇文章的溫和之風則正中他們的下懷。

  通讀完畢,江懷允放下手中文章,擡眼望去:「何大人是何意見?」

  禮部尚書垂首,謹慎回道:「榜首頭名事關重大,自然要以諸位大人的多數意見為準。」似是察覺到這個答案並不能令江懷允滿意,禮部尚書續道,「老臣以為,單從行文而論,'玄'字一文結構精妙,文辭流暢,更勝一籌。」

  舉子所交的文章以《千字文》排序,駱修文所著文章是'宇'字序。

  禮部尚書顯然更為偏愛文辭謙和的那一篇。

  江懷允沒做評價,只是道:「容本王斟酌一二,再做答覆。」

  禮部尚書聞音知意,順水推舟地提了告退。

  江懷允將兩篇文章攤開,細讀之後,問段廣陽:「先前讓你查的馮易住處,可查到了?」

  段廣陽應了聲,回稟道:「此人來京後在福來客棧落腳。」

  福來客棧離攝政王府並不遠。

  江懷允屏退了段廣陽,隻身行至此處。放榜在即,留宿此處的學子大多無心複習,三五一群聚在大堂中交頭接耳。

  江懷允在門口張望片刻,沒有見到眼熟的人,正要招呼店小二打聽,視野中便闖進來一位熟人。

  康安小跑著近前,小聲道:「攝政王,我們王爺請您過去。」

  江懷允蹙了下眉,下意識擡頭望了眼。

  二樓欄杆的位置,謝祁探出半邊身子,朝他揮了下手。

  江懷允心中對他的來意有了幾分猜測,逕自邁步上了二樓。

  謝祁領著江懷允進了二樓雅間,康安得了吩咐,自覺守在外面。

  雅間頗大,牆角層層堆疊著各樣長勢喜人的綠植。正中央的桌案周邊立著屏風,隔音效果極好。

  江懷允掃視一圈,放下心來,淡聲問:「你怎麼在這兒?」

  「查到了有趣的東西,心下好奇,便來探查一番。」謝祁聲音含笑,將懷揣多時的一冊書遞給他。

  江懷允眉心微蹙,沒接,視線定在他身上。

  謝祁笑道:「今歲參加春闈的舉子所著文章盡在此處,阿允不妨看看。」

  江懷允伸手接過。原本對謝祁的來意已經有了些許猜測,這話一出,心中的猜測幾乎篤定下來。江懷允翻著書頁,迅速定位到「梓州舉子」一章。

  翻開姓名是「馮易」的文章,江懷允目光忽然一滯,猛地擡頭望過來。

  謝祁側頭看了眼,瞭然笑了聲:「原來竟是『馮易』。」

  笑過之後,謝祁抿了口茶水,問,「那日阿允特意問了駱公子的籍貫,可是在考卷彌封糊名之前偶然得見了駱公子的文章?」

  江懷允抿著唇,點了下頭。

  謝祁又問:「那文章字跡,可是與在端州時,駱公子所開藥方的字跡一般無二?」

  江懷允沉默片刻,語氣微冷地道了聲「是」。

  謝祁的視線從江懷允身上掠過。對方似是已經有了些許猜測,骨節分明的五指覆在書冊上收攏,約莫有些怒意,力道極大,書頁都有些細碎的褶皺。

  謝祁斂去面上的幾分笑意,微微坐直身子,道:「我今日得閒,明察暗訪將籍貫是梓州的學子都見了個遍。」頓了下,補充道,「包括這名叫『馮易』的學子。」

  結果不言而喻。

  這名叫「馮易」的學子不是駱修文。

  但是署名為」馮易「的考卷卻是駱修文的字跡。

  江懷允攥緊書冊,所有他未曾在意的細節一瞬間蜂擁而至,在腦海里清晰得叫囂著。

  端州時,分明考期將近,可駱修文始終不慌不忙,沒有著急趕考的模樣。

  前些時日京中偶遇,駱修文身邊那位看似恭敬、實則心思深重的小廝也有了解釋。

  種種細節,無一不昭示著,他打算點的頭名、他特意來拜訪的文人,做了替考之事。

  一瞬間,江懷允滿面寒冰,周身冰冷如深冬的高山雪原,讓人望之膽顫。

  「阿允……」謝祁開口輕喚,目露擔憂,似是想要說些什麼。

  江懷允閉了下眼,將手中書冊放下,勉力遏制住心中澎湃的怒意,冷靜問:「你今日見馮易,他舉止如何?談吐如何?比之駱修文如何?」

  一連三問。

  謝祁不加思索地答:「故作文雅,實則輕浮,遠不如駱修文——」

  謝祁忽然一頓,目光一凝,猛然望著江懷允,「你懷疑他有危險?」

  「兔死狗烹,鳥盡弓藏,這不意外。」江懷允聲音冷沉,倏地起身出門。

  謝祁忙起身攔他,語速飛快:「此事不宜驚動禁軍。」

  江懷允轉眼望向謝祁,眸色深深。他當然知道這樁事驚動禁軍不好,但事出緊急,如今真的馮易既已出現,誰知駱修文眼下是何種情況。

  若要儘快找到人,只能讓段廣陽帶著禁軍去搜查。

  江懷允聲音冷沉:「人命關天,本王顧不了那麼多。」

  「這樁事我來辦。」謝祁不避不讓地迎上他的視線。

  江懷允打量著他,正要開口拒絕。

  謝祁語氣誠懇,一字一字道:「阿允,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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