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2024-09-13 18:37:10 作者: 蔓越莓酶

  第59章

  推開刻著風霜痕跡的大門, 入目是漆黑無光的本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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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也是清水直子第一次真正進入靈廟。

  往常提燈上山,不過來到門口再清掃一下院中落葉,待清理弄得差不多了, 她就鞠個躬,同奶奶一起晃悠悠地下山。

  踏過門檻的剎那,燈芯猛然向上竄了一小截, 頂著玻璃燈罩, 散發出越來越紅的火光與奇異清香。

  火光舔.弄牆面,影影綽綽, 映出幾抹忽明忽暗的古怪緋影。

  清水直子緊張地低了頭。

  她內心害怕,卻無法放著救命恩人不管,這會鼓足勇氣, 將油燈往前一伸, 朝四周晃了一圈, 讓燭火照亮四方黑暗。

  本殿正前方有張供桌。

  供桌上擺著張弓架, 火色在木質弓身上如流水般滌盪而過。

  而在這張木弓旁側, 還擺了個小巧的妝奩。

  五條悟挑眉。

  黑暗能阻斷常人的視角,卻擋不住六眼。

  早在踏入這間靈廟的剎那,五條悟就大致勘察完環境。

  六眼看不出什麼威脅, 他想了想, 修長手指微屈, 拽著眼罩邊緣拉下布料一角,露出一隻藍眼睛。

  然後抱著由希, 散漫地踱步過去,把玩著妝奩。

  清水直子看到五條悟魯莽的行動, 霎時小聲吸氣。

  那句「先別亂動」衝出口的瞬間,白髮青年已然順手打開妝奩。

  泛著微弱光芒的粉紅碎片沖入三人眼帘。

  清水直子愣了一下, 反應過來,結結巴巴:「這是、四魂……」

  「四魂碎片。」

  五條悟肯定了直子的猜想,藍眼睛微垂,深深凝視著這枚稀世寶玉。

  七海建人也走了過來。

  「這就是四魂之玉……」

  與想像中不太一樣,但具體怎麼不一樣,七海建人又說不上來。

  畢竟四魂之玉只在課本上短暫提及過,因為歷史過於悠久,早在陰陽道與鬼神之說盛行的平安時代絕跡,很難考證究竟是誇大其詞,還是真實存在。

  梓山精靈設下迷障,就是為了保護此物。

  七海建人凝目望向屋外。

  他拉開隨身攜帶的公文包,從中取出一把拿布包著的鉈刀。擡步走到門口,冷靜觀察了一會局勢。

  白霧瀰漫,星子低垂,無人的深山夜晚幽靜得可怕。

  他等了一會,見梓山精靈仍未現身,沉默著握緊刀守在門口,微微側臉去看五條悟。

  白髮男人不知何時已拿起了弓。

  五條悟掂了掂,表情古怪地眨眨眼,頓了兩秒,將西園寺由希扶起來,把弓塞到她的懷裡。

  樸素長弓碰到西園寺身體,轉瞬泛起點點柔和白芒。

  散溢而出的光點照亮本殿,五條悟歪頭瞧了瞧,女人身體內的靈力像是遙相呼應,也逐漸被帶動著流轉起來。

  他走過去,手指按住她的嘴掰開,在直子瞠目結舌的注視下,輕鬆又自然,沒有一點猶豫,將那塊四魂碎片餵了進去。

  清水直子驚慌失措,嚇得撲過去:「等一下,你在給姐姐餵什麼?」

  「嗯?在救她哦。」五條悟言簡意賅。

  清水直子無法理解。

  女學生驚恐地睜著眼,手足無措,想上手把碎片摳出來,又怕傷到姐姐,整個人僵硬又忙碌,像一隻團團亂轉的陀螺。

  「唔……」

  讓清水直子停下的,是一聲極細弱的嚶嚀。

  五條悟眼睛慢慢亮起一點微光,七海建人也收了刀,快步趕向西園寺身邊。

  三個人六雙眼睛,齊刷刷圍在西園寺由希身邊。紅的白的光自下而上,半邊緋紅半邊慘白,將三張臉照得陰森森的,十分滲人。

  西園寺由希徐徐睜眼,看到這衝擊性的一幕,沉默片刻。

  媽媽,有鬼。

  然後她眼睛上翻,表情安詳地再次昏厥。

  ……

  「所以,我已經睡了快一周?」

  被毫不留情搖醒,經歷過一通詳盡解釋,西園寺由希大致摸清楚了現狀。

  許是躺太久的後遺症,她感到頭痛欲裂。

  四人出了靈廟,正往山下走去。

  迷霧未散,西園寺由希懷裡抱著弓——這把據五條悟所說十分笨重的弓,在她手上卻輕得要命,感覺不到一點分量。

  她小心避過石子,一格一格往台階下走。

  聽說自己變成植物人躺了約有一禮拜之久,由希忍著疼,趁其他人沒注意,悄悄低頭,飛速湊到自己小臂嗅了兩下。

  ……好奇怪。

  不僅不臭,還有點、有點沐浴露的香味?

  她還以為自己變成了一隻發霉難聞的小蘑菇呢。

  由希困惑地端正了身體,裝出什麼都沒發生的模樣。五條悟看她一眼,忽然放緩了步子,俯身貼耳:

  「因為有好好幫你洗澡哦。」

  由希點點頭,片刻,又忽覺不對。

  她目光發飄:「誰……?」

  「嗯?」

  她咽口口水:「誰幫我洗的澡?」

  五條悟看著她,徐徐揚高了眉毛。

  他笑得很開心,有點得意,燦爛得過分,由希甚至在他臉上讀出了小貓邀功的意味。

  她倒吸一口氣,連忙踮腳捂住五條悟的嘴巴,面色沉痛,結結巴巴,耳根發紅:

  「你、你別說了,我知道了!」

  雖說更親密的事情也幹過了,這裡那裡都碰過了,但一想到洗澡,她莫名其妙地還是會感到害羞。

  最最重要的是,那是在她喪失意識時候發生的事。

  ……這是什麼奇怪的羞恥play!也過於超前了吧!

  由希臉頰發燙,忍不住把懷裡的弓抱得更緊了點,頭埋得低低的,一截柔白後頸露出來,當起了鴕鳥。

  山間白霧漸漸變得更濃了。

  五條悟與西園寺由希放慢腳步落到隊伍最後,竊竊私語了兩句,才一會的功夫,一個晃神間,七海建人與清水直子的身影就被濃霧吞噬。

  由希遲疑地停住腳步。

  她左看看右望望,這霧起得突然又詭異,這會已經連四周的竹海都瞧不清了。

  她蹙起眉,扭頭去看五條悟。

  白髮青年扣住她的腕骨,把她牽到身側,另一隻手則扯下眼罩,藍眸深深淺淺,流光溢彩。

  六眼穿透霧氣,看見款步朝這走來的無臉精靈。

  「是梓山精靈。」五條悟平靜道。

  西園寺由希略一思忖,也轉過了腦筋。

  她小聲:「是來考驗我們了嗎?」

  說話間,無臉精靈已行至二人面前。

  他……也可能是她,明明是用走的,速度卻異常的快,幾乎是眨眼之間就飛到了二人眼前。

  西園寺由希忍不住眨了兩下眼。

  她以為的精靈,要麼是西方那種尖耳朵,要麼是仙氣飄飄出塵絕世,而梓山的精靈兩種都不是。

  祂有著一張平滑的面孔,沒有五官,著一身狩衣,白髮垂至腰際。

  若不是事先知曉這山中只有精靈,她一定會以為這是哪裡冒出的妖怪,繼而拉弦射箭。

  五條悟將由希拎到身後,沒什麼緊迫感,饒有興致地端詳著精靈,摸著下巴,微微一笑。

  「唔,你就是梓山的守山之靈?還蠻特別的嘛。」

  五條悟的態度算不上禮貌,甚至談得上輕浮,梓山精靈卻並未因此感到冒犯。

  祂停駐一會,輕輕嘆息。

  未等二人有所反應,四周濃霧陡然沸騰翻滾。梓山精靈又再度漂浮而去,拂袖一揮,無邊無際的柔白霧氣便鋪天蓋地籠罩而下,直直撲向二人。

  五條悟兩手掐印,捏出了「茈」。

  磅礴紫光以毀天滅地之勢席捲天地,山林震動,大地凹陷,可那些絲絲縷縷的霧氣卻好似沒有受到影響,穿過竹海,摸到兩人衣擺。

  西園寺由希忽覺眼皮沉重。

  她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

  無光無星的黑夜。

  半妖的銀髮少女卷著大大的包袱,悄悄從草垛里探出半個腦袋,左瞧右看,小心翼翼地觀察一陣。

  迴廊處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伴隨著飄來的歡聲笑語,少女面色一凜,連忙縮回腦袋一頭栽進草垛。

  待那有說有笑的聲音遠了,她才很慢很慢地頂著滿頭葉片,又伸出半個頭。

  見侍女們遠去,少女那雙毛茸茸的貓耳朵動了動,尖尖的聰明毛隨風晃悠兩下,狼狽地從草垛之中滾了出來。

  她甩甩腦袋,呸呸吐出一嘴葉子,油光水滑的大尾巴跟著拍拍屁股,賊眉鼠眼、偷偷摸摸地挪到了牆根。

  只差一點……

  只差一點,她就可以翻出去了!

  少女忍不住冒出一個開著花花的傻氣笑容。

  只是這陣欣喜還沒持續多久,就被一道捉急的聲音打破:

  「姬君、姬君——!」

  「!!」

  半妖的少女身體一僵,嚇得炸了滿尾巴的毛。

  她原地高高彈起,落下時卻輕巧無聲。

  貓耳朵很靈敏地尋到發聲處,她連忙撲過去,氣急敗壞地盯著那小小的鼴鼠妖怪,齜牙咧嘴地點著鼴鼠腦袋,威脅哈氣:

  「你聲音太大了!笨蛋!」

  鼴鼠妖怪不過才巴掌大,被她手指這麼一點,頓時委屈地抱起了爪爪。

  「姬君,你這是要逃家?」

  「什麼逃家,說的真難聽。」

  銀髮半妖撇撇嘴,很不高興地指正,「我這是戰術性撤離!撤離!懂嗎?」

  鼴鼠妖怪:「……」

  認字的就是不一樣,用詞都這麼高深難懂。

  小鼴鼠摸摸光禿禿的腦袋,仰著臉,為難地提醒:

  「姬君,你真的要走嗎?我聽父親說,外面的世界對半妖很不友好。」

  半妖少女一噎,面色幾番掙扎,最後沮喪地坐下來,軟軟的貓耳朵耷拉成下折的飛機。

  「我當然也知道啊……但是,在這宅子裡也沒好到哪裡去嘛。」

  小鼴鼠看著自己的小主人,也很憂愁地拿爪爪拍起了肚皮。

  它家主人,是貓將軍唯一的子嗣。

  貓將軍實力高深莫測,與西國的犬妖大統領、東國的麒麟丸並駕齊驅。

  二十年前,貓將軍與一位靈力強大的巫女墜入愛河,孕有一女,出生那日大雪紛飛,故而起名由希。

  巫女早產而亡,貓將軍悲痛萬分,不願接受事實,整日渾渾噩噩度過。

  許是覺得是孩子害死了妻子,他對這位自小身體虛弱、沒什麼本事的半妖女兒不假辭色,漠不關心。

  而就在前陣子,他闖入冥道,至今未歸,生死未卜。

  妖族之間,以實力為尊。小主人身子虛弱,又非人非妖,更是其中異類,再加上不得父親寵愛,多年被冷眼相待,如今心灰意冷,想外出闖一番新天地,也自是可以理解。

  小鼴鼠淚汪汪,冒出不舍的蛋花眼。

  由希看了看鼴鼠,隨手撿起一片葉子,認命地給它擦眼淚。

  擦完了,她將濕漉漉的葉片隨手一丟,很不雅觀地盤起腿,三角耳朵一抖一抖,伸出手掌,開始一根一根掰手指。

  「火之國的鐵雞,百鬼蝙蝠一族的大獄丸,還有還有,那些早就虎視眈眈、想干出一番業績好彰顯聲望的陰陽師。」

  她籠統地點出一兩個有名有姓的大妖,細眉一蹙,重重嘆了口氣,尾巴無精打采地垂下來。

  「——他們早就對這塊領地朝思暮想好久了。只是早年有父親坐鎮,才勉強歇了心思。這會逮到機會,還不得一鼓作氣地攻上來呀?」

  識時務者為俊傑,她才不要跟著陪葬哩!

  半妖少女打定主意,哧溜站了起來,邊拍去身上草屑,邊彎腰問腳邊的小鼴鼠:

  「你要和我一起走嗎?留在這裡沒錢途的啦。」

  小鼴鼠糾結捧起爪子,細聲細氣:「姬君,我父母還在這兒。」

  「好吧。」由希也不勉強,毛髮豐盈的大尾巴勾起包袱,一甩,落到懷裡,又拿尾巴尖尖與鼴鼠小小地擊了個掌。

  「那先就此別過。」

  她煞有其事地行了一禮,笑眯眯地拍拍包袱里丁零噹啷作響的金銀細軟。

  「等我賺到大錢了,你就來找我,我帶你吃香喝辣。」

  半妖少女鬥志昂揚。

  五日後。

  昔日野心仍歷歷在目,對小鼴鼠說出的壯志仍迴蕩在耳畔。

  半妖少女卻已傾家蕩產、身無分文。

  她眼神放空,呆滯地摸著餓得扁扁的肚子,聽著裡面發出的響亮咕嚕,可憐巴巴地變化成一團蜷起來的小貓咪。

  試圖減輕飢餓感的同時,她咬牙切齒、火冒三丈,氣到叼尾巴。

  ——這些城裡的妖怪怎的心這麼黑,還騙鄉下來的淳樸半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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