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2024-09-13 18:35:57
作者: 蔓越莓酶
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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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骨憂太在打電話。
少年單肩背著劍袋,背靠著小巷牆面。
巷外人來人往,他半張臉匿在陰影下,斂著眉眼,手機屏幕顯示通話人為「家入硝子」。
乙骨憂太邊傳達現狀,邊隨意撩起眼皮往外看了一眼。
這一眼,叫他眸光倏忽頓住。
一道纖瘦身影從巷子口走過。
她戴著頂毛絨貝雷帽,銀白捲髮長長披散,鬢側百合髮飾微微發亮。
杏色的羊羔絨外套衣領被拉得很高,半張小臉埋在裡面,只露出一雙春櫻似的眼睛。
——西園寺由希。
乙骨憂太匆匆:「抱歉家入老師,稍微有點事,一會再打給你。」
掛了電話,少年幾步衝出小巷,叫住正往超市走的女人。
由希困惑回頭,眼見是昨天見過的術師少年,她疏離且客氣地點了點頭。
乙骨憂太目光掃過她鬢側百合花髮飾,想起昨晚五條悟的叮囑。
「那個啊憂太,小貓咪也有小貓咪的煩惱。」
「解咒之後,老師就會變回偉大的GTG,不再是超絕可愛小貓了。」
「到時得找個合適的理由消失吶……啊,不如就這樣好了!」
乙骨憂太從回憶中抽身。
從昨日短短的交談來看,這位西園寺小姐並不是詛咒師那邊的人。
不然,她也不會救下五條老師。
由希還在原地等他開口。
他抿了抿唇,臉上露出為難神色:「你撿到的那隻貓。」
停頓許久,乙骨迎著她困惑的目光,輕輕吐出口氣,偏離一點視線,「其實不是流浪貓。」
「——它是五條老師養的貓。」
「……嘎?」
*
由希記得,自己與五條的初遇是因為七海建人。
九月中旬,暑氣未消。
銀髮女人穿著身淑女得體的連衣長裙,坐在咖啡廳一角,十指翻飛著敲擊鍵盤,眉梢眼角難掩淡淡疲憊。
她一邊努力趕報表一邊在等人。
儘管是休息日,但因為黑心資本家的無情壓榨,她只能流著淚勤勤懇懇打工。
分析表做完三分之一,由希手指稍頓,端起旁側咖啡遞到唇瓣,不經意往門口望了一眼。
叮鈴。
咖啡廳的門被推開,從外走進一個男人。
身材挺拔,眉目冷峻,顴骨瘦削。臂彎處掛著銀灰色的西裝外套,湛藍襯衫打底,一頭金髮像融化的金子。
這種顏色的襯衫並不好駕馭,他卻適合得渾然天成,溫莎領系得一絲不茍。
由希眸光微頓,認出他就是今天的相親對象,七海建人。
她連忙合上筆記本,朝七海建人揮手示意。七海建人看見了,緩步朝她走來。
「你好,西園寺小姐。」
與給人冷漠的第一印象不同,他聲音雖冷淡低沉,卻也不失禮貌。
由希注意到七海鼻樑上架著的那副古怪眼鏡,心下好奇,嘴上卻沒說什麼,只自然而然收回目光,同樣客客氣氣地笑了一下:
「你好,七海先生。」
她把筆記本移到桌面一角,心裡開始盤算起這場走過場的相親得花費多少時間。
如果快的話,她今天或許能把剩下的分析表也做完。
她正想著,七海建人拿起一旁的公文包,打開,從中取出一把粉白色的摺疊傘。
雨傘十分小巧,是那種市面上常見的膠囊摺疊傘,展開來的面積也不大,正好能容納下一個成人。
但對於七海這樣身高優越、冷峻沉穩的男人來講,這柄充滿少女心的膠囊傘就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由希忍不住多瞧了兩眼。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
她總覺得這把傘莫名眼熟。
七海建人察覺到她的目光,將膠囊傘放在桌面,往由希的方向推了推,嗓音淡淡:
「西園寺小姐,這是你的傘。」
由希:「……」啊?
她一呆,表情錯愕地跟著重複,「我的傘?」
七海建人見她一臉茫然,便知道她早已忘了個精光。
他微垂眼帘,短暫沉默一瞬,喉頭微滾,面色卻一如往常。
「是的。前不久在居酒屋,途遇暴雨,我沒帶傘,多虧有西園寺小姐幫忙,非常感謝。」
「在此之後,我一直想要將傘歸還給你,卻遲遲未能找到機會。」
隨著七海建人的講述,由希腦子裡也漸漸浮起了一點模糊的印象。
那是一個加班結束之後的工作日。
公司接了個新項目,一連串的事務紛至沓來。她忙於應付外審,整個部門就像被抽得團團轉的陀螺一樣疲於奔命。
在與業務部門的協同作業之下,項目第一階段終於平穩落地,由希工作暫時得以告一段落,也迎來了九點之前的第一個下班日。
她拖著疲憊多時的軀體飄蕩到居酒屋,試圖以擼貓來緩解自己的壓力。
老闆正認真擦拭著玻璃杯,乍一見她,頓時嚇了一跳,手上杯子差點落地成盒。
女人眼下青黑憔悴,一頭銀髮被胡亂拿橡皮筋束著,有幾簇毛打了結,亂蓬蓬地翹起,身影細弱,巴掌大的小臉更是蒼白如貞子。
活生生的地獄之景。
老闆露出警惕神色,低頭往吧檯下翻找著什麼。沒過一會,就啪地拍出一副銀制十字架,正氣凜然道:
「我們店幽靈與妖怪不准入內。」
由希:「……」你才幽靈。
可惡的資本家,一點也不懂得共情打工人。
換做平常,她大約還會與老闆玩笑兩句,只是這會實在累得沒了心思。
由希有氣無力地一撩眼皮,啪地一掌拍走十字架,焉頭巴腦張望著問:
「大金、我需要大金……我的生命之源、我命中注定的小貓咪在哪兒?」
老闆一指隔壁桌。
她順著老闆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卻見了滿頭比金子還要耀眼的金髮。
而她一見鍾情的金漸層大金,翻著一身如虎皮蛋糕卷般的淺金色毛毛,懶洋洋地臥在金髮男人手邊撒嬌賣萌。
可惜男人似乎是鐵打的心臟石頭做的血管,愣是連一絲眼角餘光也沒分給小貓,手指翻飛、面無表情地接著手上作業。
他面前是一台筆記本電腦。
昏黃燈光映亮他冷峻面容。
由希看得嫉妒又牙酸。
如果大金願意對她這麼營業,她能直接吸禿大金的肚肚毛。
眼見擼貓無望,由希鬱鬱寡歡地喝了兩杯啤酒,覺得沒意思透了,還不如回家當個雲養貓視頻鏟屎官。
她準備收攤走人。
這會已經過了十點,居酒屋內客人不少。她走出店門口時,天陰沉沉的,烏雲壓境。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雨。
店內因為有背景音樂與嘈雜交談加成,幾乎聽不見雨聲。
如今站在掛著串串紅燈籠的檐下一瞧,才驚覺這雨勢浩蕩,天幕連成一片朦朧煙雨,斷了線的水珠子噼噼啪啪地直往地下砸。
好在由希備了傘。
這是她常年養成的小習慣。
她懶得看天氣預報,所以會一直在包里備一把膠囊傘。
由希低頭翻找著傘,餘光卻瞥見一抹亮眼的金色。
與此同時,男人低沉緊繃的嗓音傳入耳朵。
「請簡單迅速地說明情況。」
「是嗎,現在就需要?請告知我文件資料的位置。」
「公司?」
「……好,我現在去。」
由希抽傘的手一頓,忍不住悄悄看向這位與她同病相憐的社畜。
他掛了電話,長長吐出一口氣,食指按著高挺眉骨。
似是感到累極,金髮男人擡手扯松領帶,身體仰靠上青森圍牆,冷峻面孔透出倦意與不虞,整個人像是透不過氣的魚。
由希看著他眼下比自己還要重的青黑,再瞧瞧他的表情,忽然深深共情。
他渾身上下幾乎就差用字寫出一句話:
「勞動是狗屎,資本家是狗屎,這個世界就是個被屎殼郎搬運的巨大狗屎。」
眼見金髮男人低眸掃一眼腕錶,將公文包頂在頭上,作勢就要衝出雨幕,由希連忙叫住了他。
「這位金色頭髮的先生。」
他背影微頓,淡淡回首。
先前因大金獨寵他而生出的嫉妒早已散去,此時此刻,由希心中只餘下深刻的同情。
她也才結束連日來的辛苦工作,自然明白晚間十點還得回公司的社畜是有多不容易。
尤其還是個暴雨天。
打工人何苦為難打工人呢?
由希嘆了口氣,將手中粉白色的少女心膠囊傘遞給他,禮貌客氣道:
「你是要趕回公司嗎?不介意的話,請用我的傘吧。」
七海建人頓了頓。
「不,我——」
見他遲遲未接,由希笑了笑,往店內一指,表情十分自信:
「沒關係,我是這裡的常客,和店員很熟。一會他們換班,我拜託他們捎我一程就行。」
「還有,這把傘雖然是在路邊攤買的,但質量槓槓的,很能抗風,我用好久了呢。」
七海建人微怔。
噼噼啪啪的雨珠還在沿著屋檐往下砸,檐下隨風飄搖的竹編燈籠亮著昏暗紅光。
水天一色、烏青青的朦朧煙雨中,她睫毛被水汽打濕,杏眼彎成一汪細細的月牙,言笑晏晏。
七海建人默然垂眼。
那粉白色的膠囊傘與她氣質極為相似,像是雨中撲簌簌探出一條細枝的柔軟櫻花。
他定定看了會。
片刻。
男人擡掌,接過了傘。
「……非常感謝您的慷慨幫助,小姐。」
他認真道了謝,撐開窄小的傘面,沉穩走入飄揚雨幕之中。
由希也轉身,重新走進店內。
因此,她沒能看到,就在七海建人即將走出不到五十米時,凜冽狂風忽然怒吼而至。
緊接著,咔嚓一聲。
她心愛的膠囊小傘不堪風雨捶打,生生折了一半。
鋪天蓋地的雨幕兜頭而下,徹底將七海建人淋了個落湯雞。
七海建人:「……」
這就是她說的,質量槓槓的路邊攤傘。
金髮男人面無表情地抹了一把臉,將濕淋淋的頭髮後捋。
然後狼狽吐出一口不慎衝進嘴裡的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