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交

  故交

  

  早在多年前，藥谷的名聲已經傳遍了大江南北，但從未有人見過這傳聞里的藥谷，就連當時的清歸皇帝也悻悻而歸。

  「阿元，聖姬叫你過去一趟。」

  陸仲元擡起頭來，手裡是剛摘下的藥草，他應了一聲。

  後背傳來鈍飩的痛感，那是一根法杖樣的東西，毫不留情的打在了他的背上。

  「趙叔！你幹嘛？！」

  他扭過頭去，微彎下腰，手揉了揉後背，痛的齜牙咧嘴。

  「還問我幹什麼？你又拔藥圃里的藥草，要是被聖姬知道了……你呀……」

  陸仲元一手捂著耳朵，步子跑的飛快，把趙叔的話當成耳旁風。

  「知道了知道了，聖姬又要罰我背藥書了。」

  「趙叔你念的我頭都起繭子了。」

  看著他的背影，趙叔氣的牙痒痒，「這混小子……」

  陸仲元滿不在乎的往聖姬住的地方走去，他手裡摘的是藥谷獨有的靜心草，有淡淡的香氣。

  聖姬是族中一脈里唯一有資格繼承藥谷的人，自古以來，在藥谷生活的人，只要能通過族長的考驗就能成為聖姬，也能出谷去。

  陸仲元不想成為聖姬，但他嚮往外面的花花世界，這對於一個年紀尚小的他來說，是最嚮往的。

  聖姬每一次出谷後，再回來就會帶些外面的東西給他們，花樣很多，有時候是竹蜻蜓，有時候又是些別的小物件。

  陸仲元正高興著，他想著聖姬又帶回來什麼好東西，想著就步伐又快了些。

  那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少年，年紀看著跟他不相上下，看到他的時候有些害怕的往聖姬身後躲。

  「聖姬，這是誰啊？」

  陸仲元好奇的緊，因為他從來沒有見過除藥谷以外的人，兜兜轉轉在人身邊轉了一圈，楚硯看著他，一雙眼睛裡滿是濕潤，好像很怕人似的。

  「別嚇到他。」

  陸仲元扁扁嘴，無所謂道：「真膽小。 」

  楚硯看著他，圓圓的眼睛睜的很大，陸仲元登時來了興趣，笑道：「敢瞪我？我讓你知道誰是藥谷小霸王！」

  他說著就要伸手去抓楚硯，聖姬無奈的笑笑：「別鬧了。」

  「我們還要去見族長。」

  「走吧，阿硯。」

  陸仲元看著聖姬後面那個小小的身影，也跟了上去。

  族長是個年邁的老人，他白髮蒼蒼，鬍子也很長，走起來有種仙風道骨的感覺，一見到聖姬便拄著拐杖走過來，眯著眼笑：「阿梅帶了生人回來了啊……」

  聖姬點點頭，左手搭在右肩上，規規矩矩道：「族長。」

  說完後對著身後的二人道：「阿元，帶阿硯到處走走。」

  雖然很想知道他們要說些什麼，但陸仲元很聽話的把人拉走了。

  走的不算遠，剛好能聽見二人在裡邊談話。

  「那孩子是……？」

  「是楚國的皇子。」

  「原來是這樣。」

  「阿梅忘了規矩……望族長懲罰。」

  「……」

  後面的話陸仲元沒聽清，身邊的人拽了拽他的衣袖。

  「父皇說，不能偷聽別人說話。」

  陸仲元咧嘴一笑，「沒想到你是小皇子啊？」

  「那現在怎麼辦，我們兩個都聽了。」

  楚硯頓了頓，張了張嘴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陸仲元被他的表情整的笑了笑，乾脆拍了拍身上的灰，把人拉起來，「走吧，小皇子不讓聽，只能去別的地方玩咯。」

  陸仲元帶著楚硯去見了藥谷的其他人。

  「早啊劉嬸，新的果子？謝謝啊。」

  他手上拿著兩個紫紅色的果子，自顧自的咬了起來，汁水從嘴角流出來，他隨意的擦了擦。

  楚硯有一下沒一下的看了他一眼，然後抿了抿唇，被帶回藥谷來，他沒吃過一口飯，也沒喝過一口水，現在肚子餓的不行，見他吃的開心，楚硯什麼也沒說。

  陸仲元自然把他的表情看在眼裡，笑著把果子在衣服上擦了擦，遞給他：「小殿下可別嫌棄了去。」

  楚硯眼睛亮了亮，伸手接過果子，糯糯的說了句：「謝謝。」

  陸仲元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然後說：「我帶你看藥谷的花海去吧？」

  楚硯自小在皇宮，從不出去，聽到這話下意識的點點頭。

  這次是他偷溜出去，然後遇到敵國的奸細被帶出城後，意外被聖姬救下了。

  「好 。」

  楚硯沒有防備心，跟著陸仲元左拐右轉，忙活了半天，一張小臉上儘是灰。

  「就快到了。」

  「我走不動了。」

  楚硯累的氣喘吁吁，但他也不隨便坐在地上，只是彎著腰，大口大口的喘氣。

  「這就不行了，小殿下？你這體力也太差了些。」

  「上來吧，我背你去。」

  陸仲元蹲下身，等到楚硯爬上他的背，低低的笑了一聲：「走咯。」

  二人的身影在夕陽下被拉的很長很長，楚硯緊緊摟著他的脖子，陸仲元無奈道：「小殿下，你摟我摟的太緊了。」

  「我害怕……」

  「……」

  夜色朦朧，天邊有著一輪圓月，月光灑落在二人的臉上，這是一片紫色的花海，風一吹，花香四溢。

  「好看嗎？小殿下？」

  陸仲元十分高興的跟他介紹著說：「這地方外面可沒有，你能來這裡看一眼，可是不容易。」

  楚硯朝前走了幾步，幾隻螢火蟲飛到他的身邊，他的眼睛亮亮的，轉過身，溫柔的笑了：「謝謝你，阿元。」

  「這裡很美。」

  「我很喜歡。」

  陸仲元一頓，乾脆找了個空的地方躺下來，指著天上的圓月道：「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出去呢……」

  楚硯跟著他坐在他的旁邊，聞聲問道：「阿元為什麼想出去？」

  「因為外面的世界好玩啊，你不覺得那些熱鬧的景象很好嗎？」

  說著他坐起來，動作滑稽。

  楚硯被他逗笑了，他不想告訴陸仲元外面的世界也並非他喜歡的那樣，但此時此刻，他不想撲滅好友的熱情。

  「不過要出去的話，還得成為聖姬，我也不想成為藥谷的繼承人。」

  看著他的表情，楚硯握住他的手，「那我等你出來。」

  陸仲元一愣，反握住他的手：「好啊，等我當上聖姬，我就去找你。」

  「楚硯，我們說好了。」

  「嗯，陸仲元，我們拉勾。」

  夜色下，兩根手指緊緊的勾在一起，風掠過二人的髮絲，歲月在此刻靜止。

  此後的好幾天裡，陸仲元帶著楚硯跑遍了全藥谷，直到聖姬急匆匆的告訴他，楚硯要回外邊去了。」

  外面已經動用了不少兵力來找他，聖姬沒辦法留他在這裡，畢竟這裡是一片世外桃源，而楚硯本就不該在這裡。

  在陸仲元的再三要求下，聖姬終於答應讓他把人送下山，和暗樁聯繫，讓楚硯離開。

  山下的馬車裡，少年撩開帘子，朝著他淡淡一笑。

  他嘴唇動了動，「阿元，我要走了，這些天承蒙照顧，多謝。」

  陸仲元回以一笑，緊接著他看著楚硯的嘴唇含糊不清的說了幾個字。

  「要記得，我們的約定。」

  話音剛落，馬蹄聲起，車夫驅使著馬開始離開，陸仲元跑了幾步，衝著馬車道：「楚硯！等著我！我一定回來找你。」

  「一定。」

  煙花直衝而上，耳邊傳來一聲巨響，那句一定似乎還在耳邊，陸仲元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東西，又看著不遠處楚硯拿起河燈，正興沖沖的和燕崢說些什麼。

  他把衣袖放下來，手中的河燈也黯然失色，其實，早在楚硯見到老婆婆的時候，他就已經遇見他了，本想著出去見他，結果見他好像在找誰，就在心裡默默的下了賭注。

  但好在。

  還能再遇見不是嗎？

  賭注是什麼已經不要緊了。

  他拿起河燈，朝相反的地方走去，身影落寞，那些在藥谷的記憶早已離他遠去，那場大火，死了太多的人，他的族人和他的過往。

  現在的他，早已無法履行當初的承諾，而楚硯，也許那段藥谷的記憶，只是小殿下漫漫人生里短暫的一瞬。

  記不記得，也沒那麼要緊了。

  走到了湖邊，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飄著許多河燈，上面寫著的是許多祝願。

  有想要白頭偕老，相守一生的，也有願無病無災的。

  陸仲元蹲在湖邊，問一旁的人借了紙筆，其實他的字很好看，此刻握著筆卻有些發抖。

  他看著墨滴落在紙上，渲染出一大圈，才微微回神，垂眸看著河燈，無奈的笑了笑。

  我能留你多久呢？我的小殿下，你終究要去別的地方，但那個人，如果你不想的話，我一定會帶你走，走到天南海北，誰也找不到我們的地方。

  前提是。

  如果你願意。

  陸仲元終於把河燈上的字寫好了，他把河燈放在水裡，手在冰冷的湖水裡慢慢晃著，他想要河燈隨著河流流向更遠的地方。

  但他也知道，河燈里的秘密，永遠不會被別人知道，他的祝願全都寫在裡面了。

  願小殿下，百歲無憂。

  遇良人，終攜手。

  共赴鴻蒙，此生不離。

  煙花直衝而上，在天空炸開一抹絢爛，陸仲元站在原地，微微頷首，人間自有相逢，你我終無歸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