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2024-09-13 16:31:46
作者: 張無聲
第16章 16
雖然病確實好得差不多了,但寧蘭時還是在穆晏華的注視下默默喝了兩天的藥。
他舌根都苦得有點發澀了,導致這兩天食慾也下降了好多。
還是終於停藥後,他才恢復些胃口。
只是因為記著出宮的事,寧蘭時總是有點心不在焉。
也得虧是穆晏華這幾日忙,不然寧蘭時覺得自己肯定要憋不住。
而又過了幾日後,無需寧蘭時問,穆晏華便帶著消息來了:「欽天監說兩日後應當天晴,到時帶你出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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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蘭時的眼眸微亮,克制著情緒:「好。」
可上揚的語氣還是暴露了他確實期待且歡欣。
於是穆晏華頓了頓,側首看了眼跟在他旁側的寧蘭時。
寧蘭時跟著停下腳步,有些困惑地偏頭。
穆晏華就故意似笑非笑地說:「殿下好似並不想去?」
寧蘭時不知他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
他斬釘截鐵道:「我想去。」
穆晏華悠悠道:「那殿下瞧著不太高興的樣子?」
他哪裡不高興了?
寧蘭時真不明白,而且他發現穆晏華是真的很會冤枉人,先前說他撒嬌也是。
莫名其妙的。
寧蘭時:「我很高興。」
穆晏華說是嗎:「臣沒看出來。」
他們說話間進了書房,趙寶和小圓子停住腳步,止步在了書房門口,也默默關上了房門。
寧蘭時聽到他這麼說,便確認了穆晏華就是在戲弄他。
故而寧蘭時微微抿唇:「廠公,書上都說,要學會喜怒不形於色。」
他看穆晏華,其實也是如此。
雖然穆晏華平日裡好像表現得極為率性,但其實他是寧蘭時遇見的這麼多人里,最難看透的那一個。
穆晏華微挑眉:「這話是沒說錯,但那是對外,我是『外』?」
他當然是。
其實穆晏華自己也明白,可他就是這麼「壞」。非要去「掰」寧蘭時,非要寧蘭時把所有的一切都交給他,就仿佛……想要的不僅僅是一個傀儡皇帝,而是一個真正的傀儡,屬於他的傀儡。
為他生、為他死,以他喜、以他怒,將全身心的一切都託付交予他。
是很過分的。
可他們之間的關係本就不正常,穆晏華要求得再多,似乎也很正常了。
寧蘭時如此聰慧,自然也意識到了穆晏華此舉是何意。
故而他抿住唇,掩在袖袍底下的手不由攥緊了幾分,卻連在自己掌心掐出指印都不敢。
穆晏華會不高興。
……說來也是可笑。
在意識到穆晏華到底要做什麼時,寧蘭時當然是有幾分羞憤不悅的,可在自己不敢掐自己時,他便知曉,他早就開始潛移默化地在接受穆晏華的「馴服」了。
是好是壞,寧蘭時並不知曉。
但他知道如今他只能聽之任之……至少現在他的處境,比他那日最後在自己那偏落的、被人遺忘的小院裡靜坐了大半日設想的局面要好太多了。
寧蘭時從小到大,最明白的道理就是不能貪心。
穆晏華要的,聽著好像很不得了,可對於他來說,這麼多年,要是要那點自尊心,他早就跳湖了。
故而寧蘭時放鬆下來了身體,低聲道:「廠公,我記住了。」
穆晏華微勾起唇,眼裡卻無端少了幾分笑意,他垂眼睨著乖順的人,舌尖無意識地輕掃過尖牙,慢聲:「那你表現一下,你的高興。」
寧蘭時:「……」
話都過了,難道再來一遍?可再來一遍,也會因為怪異沒辦法把他先前克制掉的情緒再挖出來,要演的話…穆晏華定然一眼看穿,到時又不高興。
寧蘭時覺得這人好難伺候。
所以他沒忍住,擡起頭看了穆晏華一眼。
是那種帶著點無法理解的困惑,配上他那張臉,落在穆晏華眼中,就有幾分嗔怪的感覺了。
又在撒嬌。
但他挺愛看寧蘭時這般的。
故而穆晏華嘴角噙著的笑深了幾分,還微微低下了頭,興致極好地給人提示:「還有不到半月你便要登基,這會兒出去一趟可不容易。日後你坐上那把椅子了,想要出去更難。殿下,臣偷偷帶你出去玩,這幾日還為你的登基大典操勞,沒叫一件煩心事落你跟前,你卻瞪我?」
寧蘭時:「?」
他哪有瞪他!
這人也太會倒打一耙了吧?!
不過聽穆晏華這語氣,還有這說話的姿態,是又正常了。
他這些天咂摸出個味來,發現穆晏華有時看著好像和平時沒兩樣,但其實是在「犯病」,莫名其妙地,忽然就想讓他證明什麼,想看他低頭順從,想聽他親口承認自己的所有權歸他,自己歸屬於他……
就好似方才那樣。
不過他要是順著穆晏華的毛走,穆晏華就能好起來,語氣和神態便又會有些細微的變化,而這時的穆晏華,是最好說話的。
同他拌兩句嘴,他也只會定性為「撒嬌」——雖然寧蘭時不喜歡這個詞,但總比穆晏華犯病時那一副他要是說錯話他就完蛋,說不定當場就要拔劍斬了他要好。
因此寧蘭時看著他認真辯駁:「我沒有瞪你。」
穆晏華輕嗤,掃了屋內一圈,都沒有瞧見能做鏡子使的東西,便只能遺憾道:「我日後定要時時帶一面鏡子在身上,好叫殿下瞧一瞧,殿下是怎麼瞪臣的。」
他說著,上下打量了寧蘭時幾圈,眸光在寧蘭時的眼睛上停留得最久,又笑著說:「凶得很。」
寧蘭時:「?」
誰說誰凶???
穆晏華敢說他凶???
寧蘭時別過頭,不想理他了。
他這樣,穆晏華卻不僅沒有生氣,反而笑得更深:「還會鬧脾氣了。」
穆晏華甚至忘了自己方才垂首,是想要向寧蘭時要什麼。
他站直身體,當真像是鄰家哥哥一般,屈指輕彈了一下寧蘭時的發頂,語氣都透著親昵:「殿下,你現在是越發放肆了。」
他沒有生氣。
寧蘭時瞬間就判斷了出來。
他擡手摸了下自己的腦袋,跟著穆晏華往書桌那邊走,在心裡說,沒有你放肆。
誰能有穆晏華放肆啊。
.
用晚膳的時候,內務府總管又來報,他語速不快,但全是規矩、按禮制……好些繁瑣的東西,聽得寧蘭時有點頭暈眼花的,最後還是決定不聽了。
反正這皇帝又不是他一個人當,決策也並非他能下。
然而也不知是故意的,還是確實想問一下寧蘭時的意見。
在內務府總管說完後,穆晏華就悠悠看向寧蘭時:「殿下的意見呢?」
壓根沒聽的寧蘭時:「……」
平日裡批閱奏摺時也沒見你問過我一句,怎麼現在就問我了?
寧蘭時看了穆晏華一眼,到底也還是因為自己確實沒聽有點心虛,低頭道:「我聽廠公的。」
穆晏華揚眉:「你是想從簡還是照舊?」
寧蘭時知道他們是在說登基大典的事,他不確定穆晏華有沒有什麼安排,故而只能再說一句:「廠公覺得呢?」
穆晏華微微一笑:「我覺得十七壓根沒有聽呢。」
寧蘭時:「。」
雖然穆晏華話是這麼說,但寧蘭時敏銳地覺察到他並未生氣,故而也沒有太害怕,而是道:「我先前…從未聽過這些,光是什麼布、什麼線,我就聽不太明白了。」
他大大方方地承認自己沒見過好東西:「更別說那些個珠啊玉石的…還是廠公你決定吧。」
穆晏華若有所思:「先前一直拖著,你也該學規矩和鑑賞了。」
這個「規矩」是指大幹的禮制,寧蘭時雖是皇帝,不是禮部尚書,不至於條條件件都得知道,但一個大概總是要了解的。
然而聽到這話,寧蘭時默了默,試圖掙扎:「一定要學麼?」
穆晏華微頓,偏頭看向他:「你不想學?」
寧蘭時就在這四個字中無端脊背炸寒:「廠公若是要我學,我便學。」
穆晏華卻沒有說什麼了,而是示意那內務府總管:「去辦吧。」
總管垂首彎腰去了。
他走時,趙寶還握著劍柄上前了兩步送他。行至外院時,趙寶便說:「朱公公。」
朱公公忙轉身拱手:「趙大人,您吩咐。」
「方才之事,若是有人打探起來……」
「奴才知道,該說的不該說的,奴才都曉得!」
「不。」
趙寶淡淡:「廠公的意思是,照說無誤。」
朱公公一愣,不明所以:「大人,能否明示?」
趙寶:「若是有人問起殿下的情形,你直說你進宮中見殿下在千歲旁側一言不發,千歲問時才敢回話,一切事宜皆讓千歲安排。無需誇大,但也不必隱瞞。」
朱公公不懂,但他沒有多問,而是彎腰拜下:「是,奴才記住了。」
.
而在宮中,寧蘭時捧著小碗慢慢喝著湯,不明白自己哪裡說錯了話。
穆晏華突然好安靜。
寧蘭時並不知曉,夏士誠善於窺視人心,他將那一套也教過穆晏華。
夏士誠與穆晏華說過——
「你看一個人是否能被束縛住,端看他願不願意學那些繁瑣的規矩就夠了。有些人即便表現得再如何恪守禮節,但他若是學起那些繁瑣的規矩費勁、排斥,就證明他的心是自由的。」
夏士誠那時笑著搖頭:「這樣的人就如同一些馴服不了的鳥兒,你把籠門一開,他便再也不會飛回來。」
「你若是要用這樣的人,要麼抓緊鑰匙,要麼用過後就殺了。免得生出事端。」
穆晏華後來雖與夏士誠生出了諸多嫌隙,但夏士誠在這上面的本事,他自嘆不如至今。
故而……
穆晏華瞥了寧蘭時一眼。
夏士誠有句話說錯了。
他無聲地扯起嘴角,眼裡一閃而過陰戾。
不需要患得患失地抓緊鑰匙,也不需要殺了。
要困住一隻鳥兒,只要廢了他的翅膀就好了。
鳥沒了翅膀便不會飛走,人折了腿便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