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過往

  連續幾日晴好，京城的氣溫逐漸上升，鍾菡身上也換上了傑森新採購的春裝。今日的她，因為要出去見個客戶，穿的是一條微喇的黑色牛仔褲，一件齊腰的棒球服，加上一雙平底小白鞋，個子嬌小，瞧著像個學生。

  剛走出大門，一輛銀色的跑車迅速滑了過來，一個漂移加急剎，剛好停在了她面前。

  鍾菡下意識地退後幾步，皺了皺眉頭。車門打開，出來一個女人，一個足足比鍾菡高了半個頭的女人，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冷冷地吐出一句：「鍾總！」

  鍾菡的目光在女人身上那件對襟夾襖上停留了幾秒，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回應：「沈小姐！」

  「想不到鍾總小小年紀，居然這麼愛管閒事！」看著眼前這張一頭短髮，膠原蛋白依然很豐富的臉，這張臉上此刻正堆滿笑容，讓人想起陽光，想起朝露，想起雛菊，是不是只有一直被愛呵護著的人才會有這樣的笑容？

  她說她二十五，自己二十五歲那時在幹什麼呢？是在埋首苦讀，還是拼命打工？沈彤櫻不願再想下去，反正，自己所有的快樂與美好，在二十三歲那年已經戛然而止，她的二十五歲是不會有這樣爛漫的笑容的。

  沈彤櫻吸了口氣，說：「不要濫用你的好心！柳先豪和我的事情，不是旁人可以置喙的！」

  「沈小姐你也看了我們的連載了？謝謝你啊！你們研發的這款APP十分好用，客戶評價很高！你一定看到了吧？《十年思君令人老》是人氣最高的！我就說了，這種校園唯美愛情是最吸睛的！還有……」

  「聽說你們公司最火的業務就是愛情故事私人訂製，不管柳先豪給了你多少錢！我都出雙倍，只要你停止這個故事的連載！」沈彤櫻打斷了鍾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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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沈小姐，《十年思君令人老》跟你說的那個柳先豪沒關係啊！我們的愛情故事私人訂製都是用真名的，這個，就是我搜集的一個素材了。你是看過連載的人，每章結束，我都有寫『如有雷同純屬巧合』的！」鍾菡的語氣很歡快，見沈彤櫻似乎有暴怒的跡象，特意又加了一句：「沈小姐為什麼要停止這個故事呢？我們這個故事大大帶動了APP的點擊率，也提升了你們公司的知名度。難道，這個故事觸動了你什麼嗎？」

  兩人說話間，小秦已經將車子開了過來，沈彤櫻是直接將車停在大門口的，後面已經堵了三四輛車，她閉了閉眼睛，終於坐進了車子，扔下一句「我和柳先豪之間，隔著殺父之仇！所以接下來，你最好不要亂編！」一踩油門，車子呼嘯而去。

  鍾菡笑眯眯地坐上了小秦的車子，順利跟客戶談完了業務。這種好心情一直保持到墨雲白的電話打進來——

  「老婆，聽說你今天請大家吃飯了？」

  「啊？你消息這麼靈通，放心，我用的是自己的私房錢。」鍾菡開了個玩笑。

  「你知道我關心的不是錢，關心的是除了我，還有誰能讓你這麼開心。」電話那頭的墨雲白聽起來也很愉悅。

  「沈彤櫻來找我了！說明我寫的故事開始讓她坐不住了！有反應總是好事情！」

  「我看了這幾天讀者的評論，風向都在柳先豪這邊啊！要是你接下來寫到沈彤櫻父親的死，應該就會轉頭罵柳先豪了吧？」

  「放心，我跟他溝通過，不管人家怎麼罵，他都挺得住！反正，最後的結局是一定會反轉的，不是嗎？」

  「嗯！我老婆最厲害了！」

  聽到墨雲白低低的笑聲在耳邊蕩漾，鍾菡唇邊的笑意更深了：「好了，不說了，我要更新去了！畢竟，今天，我可是要寫沈彤櫻父親之死的！」

  擱下電話，鍾菡打開自己的筆記本，略一思忖，手指開始在鍵盤上翻飛——

  「等漏春趕到的時候，入目的是一片慘白——醫院慘白的牆壁，來往其間的醫護人員慘白的身影，床上那個被慘白的被單蓋住的老人，以及荊桃那慘白的臉色。漏春的心裡，頓時和這周遭的一切一樣慘白了……」

  鍾菡的手指停住了，她有個習慣，寫著寫著，總會覺得自己似靈魂出竅，如一縷遊魂，飄蕩在她的故事裡，俯瞰著她創造出的這些人物。但是她知道，現在，她眼前浮現出的，卻是曾經真實存在的血淋淋的過往——

  那個麗麗一直暗戀柳先豪，知道柳家出現了財務困難，就想趁此機會與之結親。柳先豪的父母一面與麗麗父母虛以委蛇，一面又給柳先豪安排了一個高官的女兒相親。那個高官一家對柳先豪非常滿意，陳阿姨就找了個機會拒絕了麗麗。她沒有明說理由，氣急敗壞的麗麗就認為是因為沈彤櫻的存在影響了她和柳先豪。所以，趁沈彤櫻放假回家，她找了幾個地痞流氓想給沈彤櫻「一點教訓」。沈彤櫻家貧，假期正是打工的好時機，她下夜班回來，就被幾個小青年圍住了。但是，沈彤櫻的養父擔心她，每日夜間都會出來接她。廝打過程中，她的養父被擊中頭部，傷重不治……麗麗的父母知道自己女兒闖了禍，用立即給柳氏地產投資為由換來了一個「不起訴」的承諾。

  鍾菡甩甩頭，繼續敲擊鍵盤——

  「……登機前，荊桃回頭望了望，身後熙熙攘攘，但是，沒有一個她熟悉的人。她抹去眼眶裡的濕熱，毅然跨過了那條出境線。雖然，昨晚，漏春最好的朋友大樹跑來告訴她，叫她不要走，漏春被父母拘在家裡已經絕食五日了，奄奄一息，只要再堅持幾日，他的父母一定會心軟放他出來見她的。但是，這又如何？那個雖然沒有帶給自己錦衣玉食，但是卻竭盡全力疼愛自己的老人，已經走了。用這樣一種狗血的方式被自己連累走了……」

  檢查一遍，點擊發送，鍾菡仍舊對著屏幕發呆——她的壁紙很簡單，乾淨的藍天白雲。不知十年以前，沈彤櫻是不是也像這樣對著機窗外的無垠發呆。孤身一人遠走異鄉，想必，她應該很苦吧？

  她站起身，準備睡覺。可以預料，明日，漏春——也就是柳先豪（古人曾把柳樹叫「漏春和尚」），荊桃——就是沈彤櫻（櫻桃又被稱為「荊桃」），他們的故事下面，會充滿一大波評論。不知沈彤櫻，會有何反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