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孽障

2024-09-10 17:38:53 作者: 核桃鄒醬

  那女子跟她來到樓上,二樓只點了兩盞燈,環境很是昏暗。姜荷讓她坐在窗邊等,自己又去房裡取了兩根蠟燭來,又給女子倒了杯茶,這才開始了對話:「我姓姜,你叫我姜荷便好,請問姑娘芳名?」

  女子盯著自己面前那杯茶,面無表情地答了一句:「許漪寒。」

  姜荷借著燭光窺探她的神色,許漪寒雖然強作鎮定,但還是可以看出眼裡帶著一絲不安。於是她更加放緩了語氣:「你這臉傷了多久了?」

  許漪寒大約明白姜荷的意圖,便沒有太過牴觸這個話題:「十年了吧,在我很小的時候傷到的。」

  「我能看一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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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漪寒本能的想要拒絕,姜荷察覺到她的情緒,安慰道:「你放心,我會把蠟燭離得遠一些,不會傷到你的。」

  她不想被看是因為臉上的傷疤,又不是怕被傷到,這人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啊。許漪寒在心裡嘀咕了幾句,情緒卻放鬆了許多,沒說可以,但也沒有拒絕。姜荷明白她的意思,舉著蠟燭微微湊近她的臉,仔細觀察著她臉上的傷痕。

  這些傷痕有深有淺,一看就是被人故意劃上去的。好在只有一兩處嚴重些,其他都只是皮外傷,雖然看著可怕,但也並非不能醫治。

  只是大約需要很長時間。

  她心裡大致有了譜:「許姑娘,你這些傷疤並非不能醫治,只是需要時間。而且有些話我得提前跟你說好,有些疤能消,有些疤消不掉,就比如這幾處深的,只能以後用遮瑕膏遮一遮。整個療程下來大約需要一個月左右,一次妝錢是六十文,一個月就是將近二兩銀子,你若是沒有別的顧慮,咱們三日後就可以開始治療了。」

  許漪寒一聽價錢,心立刻涼了半截。二兩銀子,她只是個在醫館分揀藥材的,一天連二十文也掙不到,上哪裡去湊二兩銀子?

  姜荷慣會察言觀色,一見她這副表情就知道她是為錢發愁。這錢肯定不能不收,但可以少收,只是需要個正當的理由:「許姑娘,聽我妹子說你是經人介紹來的,那人是不是曾在我這裡上過妝?如果是,我倒是可以為你減免一些妝錢。」

  她自以為這話說的沒毛病,既照顧了許漪寒的情緒,也能藉此給她打個折扣。誰知許漪寒聽了冷笑一聲:「介紹?若是用了這個詞,對方起碼得是好意才對吧?罷了,我人窮志短,不配用這麼好的東西,也不需要沾別人的光。既然你這妝錢我付不起,那我也不多做糾纏了。告辭!」

  說罷,她連茶都沒喝就離開了。姜荷看著她被燭光拉長的背影,不由惋惜地搖了搖頭。這個許姑娘,也太沉不住氣,哪怕好好坐下跟她商量商量,價錢都是可以給她便宜的,她現下鬧了這麼一出,反倒讓姜荷沒辦法給她優惠了,畢竟上趕著的不是買賣,只會讓自己落了下風。

  這只是個小插曲,姜荷並未將它放在心上。直到半個月後的一天,家裡沒有草藥了,她帶著佟雪去常光顧的哪家藥房進貨,卻得知那位郎中帶著妻子回娘家省親去了,吃了閉門羹,不得已換了另一家藥鋪。在與老闆交談的工夫,佟雪眼尖,一眼就認出一旁挑揀藥材的姑娘正是許漪寒。

  佟雪見著認識的人,熱情地對她招招手:「許姑娘?你在這裡幹活啊!」

  許漪寒一愣,似乎已經忘了她是誰。可當她目光一斜,瞥見站在一旁的姜荷,急忙起身躲進後屋去了。

  佟雪有些訕訕地搓了搓鼻子,醫館的郎中忍不住開口道:「你們認識漪寒?」

  姜荷見這郎中是個面善的,便承認了:「有過一面之緣。」

  那郎中嘆了口氣:「漪寒這孩子,是個苦命的!旁的姑娘家在她這個年紀都找著婆家了,她卻……」

  佟雪好奇心上來了,壓低了聲音問道:「那她的臉是怎麼弄的呀?」

  「小雪!」姜荷出言呵斥:「不要隨便打聽別人的事!」

  佟雪從沒見她這樣嚴厲過,嚇得縮了縮脖子。郎中見了,急忙出來打圓場:「無妨無妨,這本就算不得什麼秘密,這一片的人都知道!這許家呀,原來也是戶殷實人家,當年他們家就在前面那條街住。許漪寒的爹是個鐵匠,娘是個繡娘,上頭還有兩個哥哥,也算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了。可渃河之戰你聽說過吧?她父親和大哥都被逼著去服了兵役,說是服兵役,不就是參軍嘛!據說兩方交戰第一天,許家大哥就戰死了,許家老爹呢,也沒能熬到戰爭結束,消息傳到許家,許家娘子當即就暈了過去,從此一病不起。

  按理說,父兄戰死了,這個家理應由許家二小子撐起來。但……唉,造孽啊,那許家二小子生下來就是個怪胎!白眉鶴髮,雙眼異瞳,若不是許家夫婦在咱們這一片人緣還可以,大家早就把那孽障扔進火堆燒死了!

  你說長相天生怪異也罷了,他又有一副桀驁不馴的脾氣,整日惹是生非的,不是把泔水倒在趙家小子的身上,就是把李家姑娘踹到糞坑裡!惹的人多了,難免要遭人報復,他每日深居簡出的,漪寒就倒了霉,有一日漪寒回去晚了,在家門口被幾個人按住,生生把一張臉劃成了這個樣子!許家娘子聽見動靜,出門就看到自己女兒血赤糊拉的樣子,一時又驚又怒,沒過多久就去世了……

  要不說這許家二小子真真是個孽障,父母兄長都不在了,他怎麼也要出門掙錢養活妹妹吧?可他就不是個能扛得起事的,不出門幹活就罷了,整日就知道在家裡塗塗畫畫,把自個兒當成個畫師,害的許漪寒小小年紀就不得不出來補貼家用,她在我這都幹了七八年了!」

  兩人聽了,久久沒有說出一句話。直到取完藥材,姜荷這才不咸不淡地開口:「這世人啊,總是對弱者有著過高的期望。又說人家長相怪異,又埋怨人家不出去幹活,試問,他若是出去謀生,誰又能給他這個機會呢?怕不是要變本加厲的嘲諷吧?」

  說罷也不再理會那郎中,付了錢就離去了。郎中愣了會兒神,嘟嘟囔囔不知在埋怨些什麼,而許漪寒站在屋裡,早已把外面的談話聲聽了個清楚,她無聲地哭泣著,心裡卻不似往日一般沉重,竟還有些感謝姜荷,畢竟這是這麼多年以來第一個能站在他們兄妹這邊的人,讓她明白,這世間人並不都是冷漠無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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