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這塊玉
2024-09-07 23:31:40
作者: 莫溟
黎陽被俾兒這番不著調的話驚出一身冷汗,眼皮跳個不停,他什麼也看不見,可什麼也看得見,他打小就從掌柜嘴裡聽過很多故事,天上仙人,北原蠻子,西方佛國……
黎陽牽起俾兒的手,打算登橋,即使這是一條妖魔道,他也得走過去。
背著毛筆的白衣青年遠遠望著。
黎陽墊了墊行囊,叫道:「俾兒。」
「有屁放。」俾兒捂著胸口,強行憋笑讓小臉變得通紅,黎陽看見對方的眼睛,有些不一樣了。
他伸出手,放棄了想說的話,只是很普通的道:「走啊,過了橋,咱們就要到界山了。」
俾兒沒理他,甩開他的手先一步跨了上去,黎陽緊隨其後。
腳步落下時,下意識的,黎陽回了一下頭,頓時看到盤坐在不遠處的陌生青年,他其實很膽小,此刻掌心已經有了汗,想回頭,竟發現無論如何,也邁不動腳了,走在前頭的俾兒突然站在那,用一種很特別的語氣說道:「黎陽,他們好可憐啊。」
「身上全是鐵鏈,咱們,還是給他們點錢吧。」俾兒動了惻隱之心,估計是眼前的畫面勾起了她不為人知的過往,不等黎陽點頭,她便自顧自解下錢袋子,掏出半數錢財放在欄杆上。
黎陽眼睜睜的看著大部分家當,從欄杆上消失,他渾身汗毛倒豎,只想快點離開這個奇怪的地方,拽著俾兒的手,也不管她什麼反應,拔腿就往前狂奔,這一次,他用出了十五年來,最大的勁兒。
白衣青年嘆了口氣,想著毛筆本就不多的使用次數,心下一橫,還是擺出了一個奇怪的姿勢,下一刻,毛筆凌空而動,在他面前的虛空中勾勒出一道紫色符籙,然後往前一指,符籙稍微一閃,落在狂奔的黎陽頭頂。
他自己看不見,這座橋在他與俾兒狂奔時,起了大浪,原本兩側靜靜流淌的溪水,居然如龍那般拱了起來,清澈的水內更有一道渾厚黝黑的身影在不斷閃爍,探出的溪水的爪子,每每要落到黎陽身上時,便被他頭頂的符籙彈開。
見著這一幕,白衣青年百感交集,估計想起了什麼不開心的回憶,又操控著符籙遠離了黎陽,而此時,距離到橋的盡頭,也不過百十來步,黎陽不敢停下來,哪怕終點近在眼前,越是到最後,越是用勁。
於是,他突然摔倒了,俾兒掙開他的手,也不說話,扭頭跑回橋中心,沖膽戰心驚的黎陽扮了個鬼臉,亮晶晶的眸子裡全是笑意,對著已經平靜下來的溪水道:「不用謝我哦,這錢也不是我一個人的,他也有份兒呢。」說著,目光落在黎陽身上。
明明什麼也看不見,但黎陽卻有種直覺,此時此刻,身邊有無數張眼神在打量著自己。
「黎陽,他們說你長得好醜。」俾兒笑得很無辜,表示她也不想這麼說。
黎陽突然就沒那麼害怕了。
俾兒在空中摸了摸,長得太矮,便爬上橋欄杆上,對著空氣道:「我知道了,我會對黎陽說的,謝謝啦。」
見此一幕,白衣青年眼神複雜,懸浮半空的符籙靈氣散盡,被他收了回來,想不到那位前國師說的是真的。
他站起身,朝橋上走去,但他剛越過刻有妖魔道三字的界碑,溪水便咆哮起來,晴空也遍布烏雲,就更別提在河內翻滾動盪的黑色身影了,白衣青年不無感慨,哪怕隔著兩座天下,也要過來看他們上橋麼?
那位國師,到底對你們許諾了什麼。
白衣青年很好奇,他自是不懼這些異象的,走在橋上,如同走在自家的後院,閒庭漫步,這份自信和從容,讓橋上剛才流了一身冷汗的黎陽生出些許羨慕,自己以後也會這樣嗎?在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之後,可掌柜從來就不許他去天下,問題是,我也不想去啊,黎陽心裡這麼想著。
說到底,還是他不聽話了。
可惜這羨慕只持續了不到幾個呼吸,因為,在他眼裡比上次見到的那五個人還要牛逼的對方,居然摔了個狗啃泥,白衣浸染污垢,起身後,滿臉也儘是灰泥,一時間,驚得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不該的,真是不該的,白衣青年面不改色,實在是難以啟齒,只能狠狠的拍了下橋身,這鬼地方。
「路過,嘿嘿,路過,別介意,你們繼續,我就是個路人。」白衣青年拍了拍灰塵,還真就從黎陽和俾兒的身邊過去了,但這一次,他走得格外小心。
俾兒憋著笑,悄悄對黎陽道:「剛才老豬說他踩到了王八殼摔倒的。」
俾兒又指了指眼睛,低聲道:「眼瞎呢。」
黎陽很無奈,就這聲音,白衣青年想不聽到都難,黎陽也很無奈啊,抓著俾兒的手道:「還是快些過橋吧,天黑了,不好進山。」
「急什麼呀,老豬說了,晚上進山才好嘞,有老狐和老牛他們,他讓我們不著急,等晚上廟會結束後,就帶我們去掌柜所在的地方。」
黎陽吃了一驚,連教書的雷老頭都只勉強知曉方位,怎麼的,還有人知道?不對,根本就不是人,哪怕直到現在,黎陽也什麼都看不見啊,見他不說話,俾兒便埋怨道:「你聽我的,我比你更想讓老闆回家,剛才老豬說了,老闆過得可好了,只是欠下不少酒錢需要我們去贖身。」
剛過了橋的白衣青年看向那座看不到頭的界山,從大夏都跨越無數仙府大山而來的人,除卻當年的酈靖侯,也就那位前朝國師和酒聖了,自從北原淪陷給那邊兒的蠻子後,怕是就再也沒山上人過來了吧。
他又想起失蹤的五位劍仙,蜀山從來不摻和天下之事,現在也要打算入世了麼。
於是回頭,對著黎陽道:「那個誰,我也知道你掌柜在哪,我正好順路過去,想快點見著他的話,就跟我一起。」
白衣青年抬手,黎陽看到了掌柜從不離身的玉牌,上邊有七字:「醉後乃知身是客。」
掌柜常說:「天下很大,而我,也只是一個客人啊,黎陽,你想知道這一方的主人,是誰嗎?」
那時的黎陽還很年少,雖然讀書少,也知道有大夏朝的,便回道:「當然是大夏國主了。」可惜掌柜只是笑而不語,卻不告訴他這天下的主人到底是誰,黎陽也不會往深了想,誰會吃了閒心去管天下的主人到底是誰,說到底,管得多了,也不會讓自己的糧食多豐收一點,工錢多一點不是?
但黎陽卻很清楚,這塊玉牌對掌柜來說有多重要,因為他說過:「玉在,我在。」
黎陽便答應了下來。
此時橋上有風,風上有人,除了雷老頭,還有一朵白雲,在緩慢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