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斬首

  大梁景明三年，春。

  京城。天牢女監。

  沈家牢房前，鐵甲的神策軍兵士面無表情：「沈清顏，出來。」

  沈清顏悄然攥緊裙擺，木然走到天牢門口。

  頭頂，艷陽倏然灑下。半月不見天日，沈清顏頓感眩暈。

  今日，是她十三歲的生辰。

  

  今日，原本也是她的婚期。

  若不是半月前神策軍沖入她家中，鎖拿全族，那今日此時，她應當正在含羞拜堂。

  「歲歲，你要快點長大。待你十三歲生辰，我便娶你！」眼前炫光里，曾經那少年含笑凝視她，滿眼的期盼。

  沈清顏輕輕閉上眼。

  可惜，她再也等不來那少年披紅掛彩來迎娶她。

  一陣雜沓的腳步聲忽然敲入耳鼓。鐵甲颯颯聲像寒風掠過耳畔，沈清顏聽見有人高聲叱罵：「閹人，妖孽，活該斷子絕孫……」

  沈清顏急忙睜眼望去。只見身穿明光鎧的神策軍，遠遠押著長長一隊犯人走來。他們被押上刑台，全都向背後高台之上厲聲叱罵。

  原來，一場屠殺又將開始！

  「斬——」

  寂寂空中陡然揚起一聲尖細的喝令。

  沈清顏遽然一驚

  終於看清，正是她的阿父、阿叔、阿兄被推倒在斷頭台上！

  而在他們背後的高台上，羅傘之下，有宦官慵懶斜坐。

  艷陽傾天而下，照耀著他一襲朱紫錦衣。隨著他轉眸，那錦衣上所繡的金龍雍然遊走。

  錦衣之上，那一張臉如滄海明月，又似寒山雪蓮。冷絕，艷絕，不可方物。

  那人正是那權柄在握、殺人不眨眼的內侍少監——容隱！

  沈清顏怎麼都沒想到，容隱竟然將她父兄行刑的日子，也選在了今日！

  他竟要讓她親眼目睹她父兄行刑！

  沈清顏攥緊指尖，讓指甲摳進掌心皮肉里去。唯有疼痛，才能讓她保持冷靜。

  「利落些吧。本監還有事。」高台之上的容隱有些不耐煩了。

  劊子手以烈酒噴刀刃，酒花飛揚里，劊子手們手起刀落——

  沈清顏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阿父、阿叔、阿兄昂藏的身軀倒在塵埃，他們的頭顱從行刑台上翻滾下來，兩眼圓睜，死不瞑目！

  他們脖腔里湧出的熱血一直逶迤到她腳邊……染紅了她的裙擺。

  那是她至親的人啊！至親的人啊！可是此時此刻她卻什麼都做不了！

  這一刻，她恨不得自己也原地死去！

  羅傘之下，有一個小宦官從高台上走下來，到她身邊：「恭喜沈小娘，宗主要見你，請隨咱家去後院。」

  一個寒顫，驟然從頭頂直躥足底。

  沈清顏轉眸望向那小宦官，「現在？」

  即便近在身邊，可是沈清顏卻還是連這小宦官的面容都看不清。她眼前又是一片炫目的猩紅。

  那小宦官意味深長地笑：「機會難得，沈小娘可要好好把握。」

  沈清顏一時間卻半步都無法挪動。

  那小宦官便又道：「宗主可不喜歡等人。若遲半步，宗主不會再見你。」

  她勉力應聲，「多謝提點。」

  她死死攥緊指尖，拼力抬起腳步，一路踩著父兄的血。

  她知道，前路不管多難，她都得一步一步走過去，從此再也不能回頭。

  .

  走向後院，一列高牆仿若隔開兩個天地。

  牆外血水橫流，而牆內卻伸出一樹海棠，光華灼灼。

  沈清顏痴迷凝視那燦爛的花朵。

  還好，這人間不管有多少妖魔橫行，卻依然還留有春色芳菲在。

  沈清顏到時，容隱已換了一襲素衣坐在海棠樹下喝茶。有風吹過，他頭頂忽然花落如雨。

  殷紅花雨中，冰雕雪塑般的少年淡漠抬眸。

  「你就是沈清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