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會頭籌
2024-09-09 01:43:54
作者: 遠望呀
李寒寧連忙扶著他退回房間,坐在椅子上休息,正好桌子上的茶壺裡還有一些溫茶,她忙倒了茶來將手裡尚且有餘溫的茶杯遞了過去。
蕭安則又咳了一會兒喝了茶才好。
要是尋常著涼咳嗽也不至於咳出這麼多血來,蕭安則的面色蒼白,扣著茶杯的手上青筋直露,李寒寧下意識地便感覺到了不對,看著面前的人沉聲開口道:
「殿下,我去請城內的大夫過來吧。」
蕭安則卻是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不用麻煩了,我休息一會兒也好,我的病這裡的大夫治不好。」
蕭安則早就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大夫過來也是白來一趟。
李寒寧當下明白,遠在城外的蕭策想來還不知道這件事,否則也不會同意他這個時候來詩會。
有些事情本不應該她管,可是眼前此情此景,話到了嘴邊,李寒寧還是開口問道:「我聽隨軍的軍醫說起過,咳血之症並非良兆,那殿下的病——」
她問的斟詞酌句,可一旁的蕭安則答得坦坦蕩蕩:
「你說的不錯,我活不過月余,這副軀體行將就木,這些時日也不過是藥物維繫罷了。」
他竟然——
這才是他下山的真正原因。
蕭安則明白自己再也見不到蕭家攻下長安、天下太平的那一天。
可李寒寧還是不明白,倘若他沒有在這個時候下山,倘若他還在雪山上,他的師父雖然沒有十成的把握能夠治好他,至少也不會讓他這麼快就——
蕭安則轉而看向李寒寧認真地道:「我記得你是歸順洛陽的,並非只歸順我二哥對嗎?」
不知他為何忽然提起這件事來,李寒寧點頭一揖承認道:
「是。」
雖然她是衝著蕭策來的,但她也是洛陽親封的將軍,她身在其位,自然要考慮的是
蕭安則似乎對她的答案甚是滿意,這次來月棲城他沒有挑錯人,蕭安則當著李寒寧的面沉聲道:
「我是洛陽的瑞王,又隨軍出征,將軍名義上也算得上是我的下屬,我從不求你什麼,今後也不會求,我對你下的唯一一的命令便是不許你將今夜知道的、看到的說出去,誰也不能,包括我的二哥,李將軍你可做的到?」
若這只是一句簡單的話,李寒寧當然可以隨時應下,但答應他就等於欺瞞蕭策,蕭安則身上的病已經拖不了太久了,蕭策早晚會發現。
要是這件事拖到等到蕭策知道的那一刻,回想起此間種種,怕不止是會遺憾與內疚。李寒寧低著頭沒有應答,她沒法回答,一面是她不會背叛的蕭策,另一面是她面前的瑞王。
偏偏李寒寧這個反應也在他的意料之中,蕭安則並沒有再多為難她,而是輕輕嘆了一口氣道:
「罷了,你不回答,我便當你是默認答應了,我這次下山來,除了這裡的詩會,還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月棲城之後綿延千里都是平原,朝廷兵馬再也攔不住他,我二哥終於可以直取長安。」
蕭安則這樣喜歡下棋的人,走一步要算將來的十步,眼下洛陽軍還在城門外面等著,此刻他想的卻是將來。
「我相信你今時今日能坐到這個位置上,定然也是一個聰明人,你之前跟隨我二哥在北境帶兵打仗的事我也聽說了,應當也知道天下的局勢,再往後難纏的就不是朝廷的兵馬,而是各路義軍,他們自詡正義,也的確為百姓反抗過朝廷,但這麼久了他們遲遲不願意拜入洛陽,你猜我二哥屆時會怎麼做呢?若是名正言順地開戰天下人會怎麼想?但若不打仗便不能統一,世道如今還是這般亂,那我們這一路取下長安又有何益處?」
他們打仗的原因就是一統天下,讓四分五裂的大梁將來可以長久的和平,讓這片土地將來不再有戰亂,絕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過去的一切犧牲與努力付之東流。
蕭安則面色如常地繼續道:「二哥再往後已經沒有理由開戰,但我可以成為他的理由,我早晚都要死,如果死的有價值一些,也算不辜負我這個姓氏,和蕭家多年以來的養育之恩,我二哥對待親人家眷向來心軟,若我一開始就告訴他這一些,以他的性格必然差馮哲他們派兵送我回雪山上,所以這件事他不能知道,不算我命令你,李將軍,這件事算我請求你。」
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一個為了蕭策和蕭氏連命都不要的人,李寒寧卻還在猶豫,她沒有辦法再猶豫。
李寒寧到底還是做了自己這時認為對的事,當著蕭安則的面跪了下來:「殿下放心,我定會為殿下保守秘密,直到殿下自己想要把它說出來。」
有她這一句話,蕭安則也安下心來,有些悵然地對著面前的人道:「將來的一切就有勞你了。」
而月棲城之後,那一刻也不會太久了。
金丹玉露很快迎來了天下文人趨之若鶩的詩會,莫雲溪做的詩就掛在金丹玉露頂樓的閣樓上,李寒寧跟在蕭安則的身後,倒是也看了一眼這首詩。
歸夢寄吳檣。水驛江程去路長。想見芳洲初系纜,斜陽。煙樹參差認武昌。
愁鬢點新霜。曾是朝衣染御香。重到故鄉交舊少,淒涼。卻恐它鄉勝故鄉。
蕭安則低頭看去,莫雲溪倒是練得一手秀氣的字,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只是詩詞間多了些傷感的意思,至於詩里提到的舊少,想必就是月棲城之主宋應星了,可惜人都是會變的。
他今日登高就是為了看這首詩,只可惜莫雲溪自從回到朝廷之後,詩詞歌賦上的天賦比從前差的遠了,不曾有當年讓人驚鴻一瞥的心境了。
李寒寧在旁邊給蕭安則研了磨,蕭安則沉思片刻,他既然是這般風格,我便以這般風格勝他,在一旁的屏風上面很快落了筆:
驀地西風,吹起我亂愁千疊。空凝望,古人已矣,清林碧雪。魂夢不堪關塞闊,蒼夷漸覺乾坤窄。便劫灰冷盡萬千年,情猶熱。煙斂處,鐘山赤。雨過後,秦淮碧。似哀江南賦,但一成一旅起從頭,無遺力。
蕭安則寫完最後一筆,沒有落自己的名字,反而在落款的地方寫了蕭氏二字,又看了一眼,才將手裡的毛筆放下。
登高望遠,此刻他們站在金丹玉露的頂樓,夜間有微風拂面,伴著城外山野間樹林清甜的香氣,蕭安則居高臨下地望下去,遠處是月棲城得到萬家燈火。
李寒寧很快便跟了上來在一旁道:「今日時間還早,離城主選出詩會榜首還有一個時辰,殿下要是想下去看看,屬下可以陪殿下一道。」
她分明看到蕭安則眼神略過街道上萬家燈火時,目光里有羨慕與留戀之色,便忽然想到蕭安則一直待在安靜的雪山上,來到軍營便見的都是單一的帳篷之類,十幾年來如一日,面前這個比她還要小上幾歲的殿下,應當沒怎麼見過紅塵的熱鬧和繁華。
「也好。」
蕭安則應了下來,正好今夜城門開著,宋應星有意在這個時候放他們走,離開前去街道上看看也沒什麼不好。
今夜的月棲城因為難得的盛會,像極了長安的不夜城,周圍不是賣煙火的小販便是賣燈盞的商賈,沿街嬉戲的小孩兒站滿了半個街道,有一個和他們擦肩而過,差點就要撞到蕭安則,還是李寒寧身手更快一些,上前擋了一步,這才和小孩兒遠遠擦過。
蕭安則看了一眼這個遇上危險就護在自己身前的人,又看了一眼追逐打鬧還體會不到人間煩惱的孩子,忽然就覺得有的時候身上沾些人間的煙火氣也不錯,他終於也有一點眷戀人間了。
走到主道最末尾的時候,迎面走過來幾個書生,一邊走著一邊議論著:「可知今日詩會頭籌是何人麼?」
書生的同伴道:「我也聽說了,剛才宋城主親自揭榜,竟不是長安城裡的那些莫大人,那人也沒有留名,只是寫了一個蕭氏。」
另一個書生停下了腳步:「那還不明顯嗎?這天底下有幾個文人能寫出那樣看似傷春悲秋,應對莫家提詞,實則心懷天下蒼生,願以山河為證。」
這個答案看起來似乎呼之欲出,只是可惜同伴仍舊不明白,那些人守在城外,又是怎麼混進城裡作詩的。
眼看著詩會這邊終於已經有了結果,那些讀書人一腔熱血,是最難掌控的人,也是最好煽動的人,蕭安則達到了自行的目的,也不想浪費自己的時間留下來看接下來會發生的事,便打算與李寒寧今夜出城了。
只是走到了城門口李寒寧卻感到了不對勁,按照常理來說,城中百姓和慕名而來的文人現在都在城中心的金丹玉露附近,他們這一路的確越靠近城門周圍的街道就越發冷清一些,可守在城門口的兵馬卻比往日實在是多了不少,那些兵馬眼下正對著出城的人挨個細細盤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