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黃梔長青(尾)
2024-09-05 09:59:20
作者: 愛吃土豆的招財貓
「桑伶!」
蘇落頓時大驚,伸手來扶。
桑伶被這一道喊聲喚醒三分,朦朧的視線里,一雙繡著銀色彼岸花的靴子卻是微微抬起,想要靠近,可最終還是落回到了原地。
恍惚間,手臂一緊,她的右手被人捉起扶住,袖口因為手臂上舉的姿勢自然滑落,露出那處被包紮的傷口。
下一秒,蘇落一個用力就已經將人橫抱起來,那處細繃布裹住的手腕,就已經隱在了袖下,難以看見。
謝寒舟的視線在那處落下,想要開口追問,陸朝顏卻是橫跨一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寒舟,黃梔妖已死,那隻大妖我們如何再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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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線里,桑伶虛弱依靠在那少年人的懷裡,模樣依賴,漸行漸遠。
陸朝顏還沒順著謝寒舟的視線看起去,就聽面前的人回答道:
「師門,可有消息?」
陸朝顏搖了搖頭,語氣一掃剛才的冷凝,溫和回道:
「暫時並沒有,那大妖除了之前在澤州村野賣出一壇醉里忘鄉,不慎露出馬腳後,就再也沒了蹤跡。」
此時,站在謝寒舟面前的陸朝顏滿心苦惱,躊躇立於原地,抬眼動作間卻已是收了剛才的冷和怒,變得和婉溫柔。
只不過,對面之人的視線卻是無聲落到了深林遠處,眼底有幾分淺潮波動。
……
「劉大夫回來了?」
幾位村民聚在村口竊竊私語不知在說什麼,突然見到劉堇青從山林里踉蹌回來了,立馬噤聲。有一兩個小心覷了眼他的臉色,嘴上重複了以前一樣的問好,可這次卻是沒有得到劉堇青的任何回答。
他繼續向著家的位置走去,村道依舊,花香濃郁,恍惚只覺和昨日並沒有什麼差別。
腳步停在院門外,躊躇了一下,最終還是鼓起勇氣伸手推門,面上端出了一點笑:
「娘子,我回來……」
眼前的視野里,平坦的院落一角憑空出現了一個大洞,而原本安置於此的黃梔子居然憑空消失了!
劉堇青瘋了一般沖向那處,伸手來挖,所掘出來的不過就是三兩根斷裂破損的黃葉。
「樹呢?樹呢!」
就在此時,空氣中忽然傳來一道焦味,隨著風向一轉,幾分灼熱的高溫隨著撲面而來。
「有人,在燒樹?」
側首,眼神緊盯那處。
……
數十村民將地上最後一點殘枝落葉掃起,也一同丟進面前巨大的火堆之中,臉上都是輕鬆的笑。
「終於將這害人的玩意燒完了!」
另一村民伸手捶腰,也是氣喘吁吁,累得不輕。
「這黃梔子幾百年,莫說難挖,就連這火點起來,都是費勁。還好有村長給的火油,一澆一點,管你是妖還是仙,全都給你燒個精光!」
「是啊。正好,等著燒完了,我就撿些炭回去,日後留作生火用,也不算浪費。」
此言一出,周圍幾個村民立即點頭同意,顯然也是打著一樣的主意。
幾米開外。
村長立於火堆前,見火勢洶洶一直都沒有異動,明顯這妖已經被他們燒死了,心中頓時大松。
「如今,這事解決了,那就只剩,....」
一個人名還未念出,就聽有村民悽厲一嚷,嚇到了極點:
「攔住他,他要跳火尋死!」
村長被嚇得一抖,拐棍還沒丟開。就見遠處一個黑色的人影向著這邊衝來,披頭散髮下的臉,赫然就是剛才他念著的劉堇青。
其餘幾個年輕村民反應及時,見劉堇青不要命地衝來,立即組成人牆,攔在了火堆前面。
劉堇青本就瘦弱,今日的事又發生得太多太快太沉重,早就壓去了他的大半氣力,根本沖不破這堵人牆。
村民見他沖不破,還在拼命往裡面擠,本還算光整的頭臉,撞出了不少青腫,頓時急得叫人:
「攔住他,將他抱住,抱住!劉大夫瘋了,劉大夫瘋了!」
周遭聲音嘈雜,可劉堇青此時的眼睛裡卻只有眼前那束沖天火光:
「沒了,沒了,什麼都沒了。」
就連最後這棵樹,他們都沒有給他留下。
一口血終於從胸腔處噴了出來,卻是再也沒有那橫亘於心的痛苦了。
三日後。
這堆燃在村西僻靜處的火,終究是燒了三天三夜才燒完。村民們喜笑顏開撿了許多黑炭回去,嘴裡念著的不過是今年能過個好冬。
村道另一頭。
一隻翠鳥輕巧地越過那處漆黑的火堆處,飛向了一處僻靜小院裡,院子裡有一處挖去了樹根的深坑,翠鳥雙翅一展,越過那處,輕輕落在一扇窗前。
窗戶半開,室內光線昏暗,重重暮影下,有一人的眼珠輕微動了一下,看向了窗外這隻藍色的鳥。
翠鳥歪頭看他,帶著幾分可愛的疑惑,忽的門外腳步聲傳來,鳥兒一驚,迅速飛走了。
推門進來的賣貨郎,一進屋就看見劉堇青呆滯地看向窗戶位置,而那裡台面空空,什麼都沒有,也不知在看什麼。
他默默一嘆,將手裡的食盒放到了床邊的矮几上,開口勸道:
「劉大夫,你這從醒來後就一直不吃不喝的,這身體哪裡還吃得消。人是鐵飯是鋼,該吃還是要吃啊。不然,你這心傷如何能養得好?」
自從,劉堇青在火堆前噴出一口心頭血後,就一直昏迷不醒,村長用了許多銀兩,才從百里外的城池又請了一個名醫來。
誰知,那大夫剛一把脈,就起身離開。村民們左請右求,他才多丟下一句,轉身就走。
「老夫不才,也不是那會靈力的醫修。他的心都死了,我又如何能讓死人都起死回生呢!」
賣貨郎初時還和其他村民一樣憤怒,劉堇青明明還在喘氣,怎麼就說他死了呢!
如今,再瞧,已是真的明白了。
眼前,這個會喘氣會呼吸的人,哪裡還是劉堇青劉大夫?不過就是一具軀殼,剩下的那個魂,早就隨著那株黃梔子一起被火燒沒了。
不出所料,他連說了好幾句後,面前的人就連那眼珠都沒動一下。
賣貨郎又想嘆氣,這劉大夫想娶個媳婦咋就這麼難啊。要他說,喜歡就是喜歡,就算真的是妖,也不關別人的事。可他的話說出來,只會讓老娘罵他一句傻。
賣貨郎撓了撓頭,更是苦惱。
忽然,他想到了什麼,一下飛奔出去,動作極快。少頃,又鬼鬼祟祟地偷摸回來,還將屋門掩上,這下屋子裡更黑了。
劉堇青卻是絲毫不關心,眼眸呆滯,半分不動。
賣貨郎小心地將人半扶起來,將一截枝條塞進了他的手裡,附耳道:
「那日我偷摸截的,劉大夫你小心栽了,其他人發現不了的。」
手心裡是粗糙的觸感,冰涼卻是帶著幾分芳香甜氣。
這抹觸感終於引得劉堇青眼珠轉動半分,移了目光過來。
賣貨郎見他終於有了幾分活氣,心中大喜,緊接著立即說道:
「就是黃梔子的枝條啊,那日他們都在挖樹,我偷偷折下一根,給你作紀念的。趕緊藏好,再偷偷栽下,只要有水有土,明年就能生根開花了!」
「黃梔子上,折下的?」
聲音嘶啞,唇角蠕動間,無數干皮撕開滲出血珠,紅梅落雪般全滴到了寢衣之上。可他看來的眼神里,卻分明有了光。
賣貨郎看著那點點雪珠,感覺自己的嘴巴都在痛。聞言更是心臟砰砰亂跳,慌張得不行。可他的面上硬是帶出三分的小心,七分的喜悅,拼上了所有的演技,道了句瞎話:
「是的,就是三天前,我偷偷折下的,你要相信我。」
一字一句後,肉眼可見,面前那張宛若死人的臉重新漫上了血絲,劉堇青真的活了。
見他眼眶紅潤,捧住那株猶帶露水的新枝,放到腮邊摩挲,面色生動帶笑,已是又好了三分。
賣貨郎趁熱打鐵將食盒之中的粥端出,拿湯勺挖了一勺直接遞到嘴邊,勸道:
「多喝一點,不喝粥,怎麼有力氣栽花啊?」
「好,我喝。」
劉堇青露出一笑,張嘴湊來,卻聽一聲裂帛般的輕咳,碗中的粥水頓時猩紅一片。賣貨郎嚇得面無人色,丟開碗,心急如焚想要去抓住他的人,卻聽「轟」的一聲,劉堇青已是從床邊翻了下去,沒了動靜,最後手中那隻細枝條卻依舊抓得死緊。
「劉大夫!」
「來人啊!救命啊!」
驚恐的聲音在黃梔村迴響不絕,卻再也叫不醒一個捏著花枝,只願沉醉於美夢之人了。
......
山林深處,某處山洞。
無數天才地寶,珍貴靈藥都被冰玉雕成的手掌毫不猶豫的丟進面前的熔爐里,靈火翻騰不休,火光因為溫度的極限攀升,而隱隱發白。
最後,只聽「轟」的一聲,熔爐吐出一盞燈來,渾身黑漆,觸手陰冷,仿若幽冥再生,氣息危險。
那隻手卻是不顧高熱,迫不及待伸手,一把握住那燈,咬破舌尖,吐出一口心頭血,注入燈內,催動結印成為燈芯。
無數法訣落下,燈卻是沒有絲毫反應。謝寒舟一連試了三次,都是如此,讓人失望。
「材料,製法都沒有錯,究竟是為何.....為何聚魂燈會沒有作用?喚不回你?.」
一張臉因為幾天幾夜的煉製,有些發白,可那雙清冽寒霜的眼此時卻是極深幽,目光灼灼,死盯燈中,可還是沒有點亮的徵兆。
「沒有出錯,聚魂燈沒有問題,為什麼不亮.......阿伶,你的魂魄是真的.......不在了?」
只要靈魂在世,即使轉世投胎,聚魂燈都會幫他找回魂魄,除非,靈魂已不在這世上,燈才會毫無反應。
一時難以接受,謝寒舟看著手中的燈,沉默了許久。
垂斂的長睫緩緩抬起,孑立的身影默然走到洞口,圓月天懸,似乎亘古不變。
從儲物袋裡拿出一物,仰頭便嘗了一口,微涼的酒水滑入喉嚨,不過一口的量,他卻已經感覺眼前迷濛一片,有些醉了,像是在夢裡——
有個聲音在叫:
「謝寒舟?謝師兄。大冰山!」
「大冰山,你說,這月亮這麼圓,是不是該做月餅吃了?我手上正好有上次村民送的野果子,我給你做個果子餡的月餅如何?」
那個女子站在連廊下,望著灰白色的月光,側首朝他看來,荏弱艷麗的眼睛,在銀白月光照耀下,仿若一汪清幽溫暖的湖水,讓人忍不住沉溺。
夢裡的他,面容冷峻,眼神孤寒,冷的像是一塊冰。
「修仙之人不該口腹之慾甚重。」
那女子卻是捂嘴一笑,懶懶散散,半分不在意:
「世人都說世上團圓最重要,為何輪到你這大冰山的身上,總是張口閉口的修煉,沒有半分樂趣。甜甜的東西吃了,那心可就不苦了。你不吃,下次就再沒機會嘗了。要知道,人生總有許許多多的錯過,可不會時時刻刻等著你,給你任何後悔的機會呢。」
夢裡的他依舊冷淡,哪怕他和她總是朝夕相處,總有各種各樣的意外讓他們巧合的碰撞在一起,讓他總是在人群中第一時間去關注她的動靜,可表情依舊冷的像冰。
「我從不會後悔。」
一語成讖。
夢裡的一切都像是正在春夜花開時,忽然落下了雪,花枝慘敗,連同那女子都全然消失在他的世界裡。
一醉夢醒,他不知何時躺在了地上,慢慢撐地從地上半坐而起,白衣粘上塵土,落成難看的斑塊。他沒有在意,伸手在旁邊一探,撿回一盞黑色的燈——
這燈渾身黑漆,觸手陰冷,仿若幽冥再生,氣息危險,燈芯卻是沒有任何點亮的痕跡。
「十四次了。」
他已經試了十四次了。
費盡無數天才地寶,珍貴靈藥,才煉製出來的聚魂燈,十四次的結印重啟,都是沒有絲毫反應——
聚魂失敗了。
而之前那個一直盤旋心底的猜想,關於桑伶是林伶的猜想,終於還是不成立了。即使兩人容貌和性情、愛好,都是相似。
桑伶終究不是林伶,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
宣州城外。
馬車搖晃前進,道路兩旁喧鬧的聲音順著打開的窗口飄了進來,熱鬧鮮活,像是頭頂夏日的陽光一般,灼熱一片。
可馬車裡的桑伶,此時卻因為陰氣發作,只能緊緊裹住了身上的毛毯,叫嚷著關窗子。
「這麼冷的風都鑽進來了,蘇落,你快將窗子關起來啊!」
「笨倉鼠,你這冷是你體內陰氣造成,外面就算無風,你也還是冷啊。」
嘴上這般說,蘇落最後還是頂著一頭熱汗,伸手將那窗子關了起來。
不過,他卻是趁著桑伶不注意,又偷摸留了一小條的縫,希冀著窗外的清風能吹散掉馬車裡面的悶熱氣息。
馬車外,一個身披灰布斗篷的人正佝僂著身子,向著道旁賣菜的村民問路:
「請問,黃梔村怎麼走啊。」
「黃梔村?」
蘇落循聲望去,只有人海茫茫一片。馬車向著西北方繼續行進,與人群中一道佝僂身形的人背道而馳,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