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紙燈籠(三)

2024-09-05 09:56:14 作者: 愛吃土豆的招財貓

  聲音里是止不住的瑟瑟之意,卻透著一種嬌氣到被人寵壞了的頤指氣使。

  在少年難以置信,一言難盡的表情中,謝寒舟放開了桑伶,語氣淡下來道:

  「抱歉。」

  少年默默別開了眼,抱歉你個鬼啊!

  抱都抱完了。

  你剛才一副千年冰山被戴綠帽,火山爆發熔岩洶湧,一副想要毀滅世界的樣子,有哪門子的抱歉!

  你清高,你了不起,你拿門板出氣,現在瞧你這幅沒出息哄老婆的模樣,吃瓜群眾瞧著都恨不得自戳雙目,恨不得沒生出這雙眼睛!

  桑伶聽不見少年的吐槽,只小心的覷了眼謝寒舟的神色,見他終於恢復了平常,不再炸毛,桑伶熟練的拍了拍自己胸口,長舒了一口氣,小聲嘀咕道:

  「第一次追來是這樣,第二次又是這樣,自己都要整成條件反射了,真的是。」

  

  謝寒舟已經坐到了火堆前,重新點著了火堆,火光照耀溫暖,面前烤火的人卻將劍橫放於膝,低垂著眼睫不知在想些什麼。

  桑伶磨蹭了下,還是選擇坐到了謝寒舟的對面,期期艾艾的強行解釋道:

  「我是想來給你找藥了,我真不是逃跑啊。採藥人說這裡是有名的長壽村,福村,那我就想來這裡碰碰運氣,給你醫治啊。你,你怎麼突然醒了要追過來,這麼遠的路,你何時醒的啊?」

  謝寒舟眼皮子抬也未抬,只「嗯」了一聲,也不知道是信了,還是沒信。

  也不知道是不打算追究,就這麼輕飄飄放過,還是秋後算帳的意思。

  桑伶自說自話了老半天,對面就嗯了一個字,她只好訕訕的閉了嘴,往旁邊挪了挪。

  又貓了眼那少年,將心頭的疑問強行摁了摁,今晚是沒有機會去問話了。收回視線,桑伶心感淒涼,喟嘆了好幾聲。

  可她情緒向來來得快,去的也快,不消片刻,又重新恢復了平靜,然後居然就這麼放心的撐著頭繼續打起瞌睡,小聲嘀咕道:

  「被擾了一半的好夢,也不知還能不能接起來。」

  屋內一時靜極了,只有堆起來的柴火因著火焰燃燒發出「嗶剝嗶剝」的聲音,門外冷風呼嘯下,倒蘊起了幾分平和溫情。

  少年見兩人恢復了平靜,從牆角退開了幾步,焦慮的抬眼看了下門外的天色。

  屋外的夜色愈發黑沉,連著月色都被烏雲遮蓋了不少,他的面色一下子多了幾分急迫和緊張。

  「兩位仙師大人,我們先把門修好?夜裡冷,總不能凍著兩位吧。」

  謝寒舟眉眼都沒抬一下,意有所指道:

  「該來的總會來,等著就是。」

  話落,桑伶也若有所感瞬時轉頭看了眼身後的門洞位置,失了那慘白如紙的月光照耀,屋外變得了一團黑墨,勉強只能看到門檻外三步之內。

  沒了視線聽覺就被無限放大。

  只覺得屋外悽厲的風聲越發大了,茂密的茅草被吹得不停發出嘩啦的聲音,桑伶凝神聽去竟聽見幾下突兀連續的窸窣聲。

  黑暗之中,好像潛藏著什麼東西,正蠢蠢欲動的想要進來。

  她有些疑惑的看向少年:

  「這是什麼鬼玩意?」

  少年一下站了起來,臉色一變:

  「來了,他們來了!不要相信,不要讓他們進屋!」

  就在桑伶去看少年的時候,猛然間,一陣沙啞古怪的男人笑聲突然在院外炸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好痛,我好痛啊!」

  起先聲音並不大,慢慢地,越笑聲音越響,距離也越來越近,笑聲猖狂悽厲,嘶啞吶喊。

  好似不要把這幽冷滲人的氛圍更添上三分稀奇恐怖,誓不罷休。

  桑伶感覺自己都要被這笑聲笑的心裡發毛,下意識就站起來往謝寒舟身邊靠了靠。

  謝寒舟瞧見了她的動作,也隨之站起來,微錯了下身子,擋在了桑伶面前。

  見謝寒舟還願意護住她,桑伶剛放鬆了半口氣,餘光里就瞄到一個白色圓柱狀的東西,一下滾進了屋子裡,豎躺在火堆面前。

  謝寒舟的聲音突然一凝:

  「別看!」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從圓柱上方口子裡,桑伶已經清楚看到了那滾到面前白色紙燈籠裡面的東西了。

  下一秒,幾欲嘔吐。

  那是一顆人頭。

  一顆正怒目圓睜的人頭!

  這顆頭顱是中年男子的面容,面色焦黑,皮肉都被風乾了,皺皺巴巴的擠作一堆。

  頭顱瞧見了桑伶的目光,擠出一抹好像在哭的笑:

  「救命,救命啊,仙人們,桃花成精殺人了,求仙人們做主啊,啊啊啊好痛啊,仙人!我的身子沒了,我的身子沒了!」

  桑伶一下子就明白了,這燈籠是白日裡村中枯樹上掛的那個。

  還有頭顱口中的桃花精。

  她的視線凝聚在了窗下的少年身上,少年挺直脊背,也走到了燈籠對面,兩兩形成對峙之勢。

  只見他面上一掃之前的怯懦,倒多出了幾分獨屬於山野精怪的妖異之氣。

  「今日,你僥倖進了屋子又如何,只要我在,你休想再做什麼!」

  燈籠里的頭顱抬高了聲調,從地上立了起來,憤怒的叫嚷喊道:

  「我要做什麼,我能做什麼!我要的不過是轉世投胎,為自己找一個公道!你敢說不是你將我和我兄弟們都頭顱砍下?!桃花精,這麼多年,你竟是還不知錯!今日仙師們都在,你還不認錯,悔過嘛!」

  桑伶有些意外,傀儡身軀聲息淺淡,是無法輕易辨認出體質身份,但方才就被少年自然稱呼為仙師,加上少年一開始便故意找上門,恐怕心裡早判定她是正道修士。

  眼下又再次被第一眼認為是仙人?

  她微微蹙眉,看了眼擋在面前的謝寒舟。

  也不知是不是牽絲戒破除了,連著血煞之氣也幾近消失,體質因著她和謝寒舟那奇怪的連接,被他影響了?

  心中有些暗喜,雖說鯤侖大陸實力至上,但人修身份總是比妖邪和凡人身份,更為便利,這倒是一件好事。

  屋子裡的氣氛一觸即發,此時屋外的風更大了,似有排山倒海之勢,桑伶突然驚覺叫道:

  「莫吵了!快看,外面的黑霧,已經漫進了屋子!」

  此時,距離那紙燈籠滾進屋子裡,也不過幾息,這黑霧的速度怎麼如此之快。

  少年一下子反應過來,伸出一腳就想將紙燈籠踢出去,謝寒舟直接抬劍一阻:

  「別動。」

  他冷眼道:「這村子裡妖邪之氣如此濃郁,你還敢肆意妄為。」

  少年目光緊緊鎖定在謝寒舟和桑伶身上,片刻後,忽然輕嘲一笑,有一種不出所料的悲涼:

  「你們相信他?也是,自古妖邪被天道厭棄,不被世俗承認,你們相信他也是正常。只是,妖言惑眾四字真言下,還有鬼話連篇的古人告誡,仙師們可不要忘了。」

  「將人頭塞進燈籠,以皮做紙,以骨作架,糊以精血。禁錮魂魄和屍身,懸掛於高處,受日光暴曬宛如烈日酷刑,這法子他們自己還是干不出的。」

  謝寒舟的聲音透著肅清。

  直懾人心。

  少年,或者說是桃花妖,面容哀戚,無言的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麼。

  地上的紙燈籠忽地提高了聲音:

  「仙師明鑑啊,多少年了啊!這麼多年,終於桃源鄉來了仙師要為我們主持公道啊,兄弟們在此拜謝啊,我這就叫我弟兄們出來相見!」

  紙燈籠激動的在地上轉了三圈,開心的跳躍著,似乎真像是一個普通的凡間漢子,激動的手舞足蹈。

  屋子裡的黑霧一下子更濃了。

  紙燈籠轉完圈子後便立在地上靜止不動,屋子裡卻又相繼發出幾聲「窸窣窸窣」的古怪紙張摩擦聲。

  桑伶心思如電,立即意識到這聲音還是紙燈籠發出來的,只是這紙燈籠不是之前滾進來的那隻,而是別的。

  畢竟,之前在枯樹上掛著的燈籠,可是有五六隻。

  就在此時,桑伶正看到屋子裡一片濃黑霧氣中,四隻紙燈籠順著風向,從屋外跳過門檻滾了進來,速度極快,眨眼間便到了眼前。

  人頭,又是同樣風乾猙獰的籠中人頭。

  現在地上已經足足共有五個了,依次排成一個圓圈,圍繞著桑伶和謝寒舟轉圈拜謝,開口說些桃花妖烏七八糟的罪狀。

  桑伶一怔,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敏感了,總覺得屋子裡的霧氣太濃了,黑到近處的火堆都瞧不清了。

  而且......

  桑伶拉住了謝寒舟的衣袖,靠的更緊了。

  「仙君,好像不對,那少年不見了。」

  謝寒舟眉宇微沉:

  「這裡古怪甚多,那少年先前出現在你面前,目的為何並不清楚,眼下更不能掉以輕心。」

  說道此處他忽然停了停,似乎睇了桑伶一眼:

  「萬一這兩方妖魔鬼怪,實則一丘之貉,共同演戲給你看,也不是沒可能,勸你不要被皮相哄騙住了。」

  桑伶聽得人傻了,什麼意思?

  這話說的自己好像就是貪花好色,會被男妖精騙的五迷三道還死不悔改一樣!

  這傢伙之前就胡亂造謠她調戲清秀少年欲行不軌,簡直就是空穴來風!

  她正想開口表示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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