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三十六號，有人探視」

  靠坐在灰白色牆壁上的男人，在聽到這話的時候，頭稍微抬了一下，接著又低下頭沉聲說「警官，我不想接受任何探視。」

  獄警愣了一下，繃著臉開口「他叫霍廷東，他說你應該會想見他。」

  良久，男人還是沒說話，側臉在只容一個小窗口灑下陽光的室內顯得很是陰沉頹敗。

  獄警嘆口氣，搖了搖頭轉身要走，忽然又聽到身後的人乾澀地開口「等等。」

  看到葉震雲出現在探監室玻璃另一端後，霍廷東眯了眯眼睛，把嘴上冒著火星的煙丟在地上，烏黑鋥亮的皮鞋狠狠踩了兩腳才慢悠悠坐到椅子上，拿起電話，烏黑的眸子盯著葉震雲的鬢角沉聲道「老了啊？」

  入獄半月，曾經意氣風發的男人就已經白了發稍。

  葉震雲冷笑「自然比不上霍少爺年輕氣盛。」

  霍廷東冷哼一聲，修長的手指鬆了松領帶，淡淡開口

  「事情已經到這一步了，再耿耿於懷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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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我現在除了耿耿於懷，什麼都幹不了。」

  「葉震雲」男人眯了眯眼睛「你應該明白，事情之所以會走到這一步，充其量，我也只能算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葉震雲眼睛閃過一絲痛意，猛地嘆口氣，身子向後仰頹廢地倒在椅背上。

  他何嘗不明白，沒有霍廷東，也會有劉廷東，張廷東，一個企業，如果從根上壞了，就誰都能把它給推到。

  葉氏集團看著如日中天，其實早就如空殼老虎，危危而不能自保。

  早些年主要發展酒店旅遊項目，那時候地產勢頭良好，也算著實賺了幾筆，可商人總是這樣，吃了點甜頭就開始沒有節制。

  前期的盈利刺激，讓他們開始投入大量資金建立商品樓，精裝樓，以及各種擋次的遊樂場地，結果，這些建好的高樓大廈還沒迎來他們的第一春，就被經濟危機，以及「樓盤泡沫」打回了寒冬。

  錢投進去了，卻收不回來。

  公司還要運轉，員工還要吃飯，各個董事還得忙著安撫。

  一時之間，昔日威震宋城一方的葉氏地產成了依靠銀行貸款才能過活的「空殼公司」。

  沒錢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內訌。

  葉家四個兒子，個個想抽的葉氏地產的大頭，結果，人性與人性的對抗就出現了。

  其實有時候，越是靠近天堂的地方，越是能感受到地獄。

  外表的光鮮亮麗包裹著內在的腐朽沒落，其必然就是逐漸走向死亡。

  葉震雲就是這場「四子奪嫡」的最終受害者。

  做假帳，販毒品，管轄區域內涉黃涉賭。

  條條罪狀都夠他死一次了。

  其實也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天，不過沒讓葉震雲想到的是，推他走上人生最後一段「正常軌跡」的人是這個每天笑呵呵對著他稱兄道弟，談合作講情義的男人。

  葉震雲現在想起來霍廷東那溫良無害的笑容都會覺得脊背發涼。

  這個男人也太可怕了點。

  一個商人，能把演戲當作生活。

  他不成功，老天爺都不容啊。

  情緒不穩，葉震雲習慣性的摸了摸上衣的口袋，想拿根煙，可觸到那堅硬的料子才恍然覺出這已經不是那面料優質的西裝，他也已經不是那個呼風喚雨的葉氏企業領頭人。手虛虛地垂下，男人臉上有深深的挫敗和窘迫。

  霍廷東似乎看出他的失態，眸子微轉「你還有什麼願望？」

  葉震雲將於半年後執行死刑。

  男人苦笑

  「我能信得過你嗎？」

  「你現在只能信我。」

  這句話倒也是真話。

  葉家樹倒猢猻散，人人只顧求自保，對於葉震雲這個死刑犯，唯恐避之不及，哪還會過來跟他談什麼信任願望的。

  葉震雲搖頭暗嘆，有時候不得不承認霍廷東巨大的人格魅力。

  他是一個讓你前腳恨得牙痒痒，後腳遇到任何事情又都會下意識選擇相信依賴的人。

  就像現在，即便知道這個人是通知紀檢委，通知各董事，通知各大銀行，將他葉氏集團端了個底朝天的人，他還是覺得有些事如果能託付給他可能會是最讓自己放心的。

  即便這個人還只是個二十三歲的青年。

  沉默了半響，葉震雲緩緩開口「我確實有一件事想求你。」

  「哦？」霍廷東挑眉，俯身把手裡的煙摁滅在菸灰缸里，向後倒在椅背上冷然開口。

  「說來聽聽。」

  葉震雲咬牙

  「我說給你，不只是讓你聽聽的。」

  男人但笑不語。年輕英俊的臉上，閃現著不合乎年齡的閱歷與深沉。

  葉震雲暗罵真他瑪的無商不奸。

  即便這句話也把自己罵進去了。，他也實在忍不住了。

  葉震雲沉思了會皺著眉尖說

  「如果讓你替我實現…我的遺願，你的條件是什麼？」

  他可不會認為霍廷東這個無利不貪的人專門跑來看他，只是替他實現最後的願望的！

  男人垂下眼睛掩飾眼底的精光，沉默了會兒開口回道「我要你手中殘留的所有葉氏股份。」

  「呵！」葉震雲冷笑「果然啊，你現在是準備合併葉氏集團了嗎？」

  「不是合併」男人搖搖頭「是收購。」

  有一瞬間，葉震雲真想不顧一切一拳頭砸在眼前這個男人挺直的鼻子上，徹底打掉他那礙眼的得意與張狂。他怎麼能這麼淡定的去說這些個分分鐘會要了別人命的事兒呢？

  「我如果不願意，你這一趟是不是就白來了。」

  「你會願意的。」霍廷東眯著眼睛「你肯定不捨得，讓付出你所有青春心血的公司落在你那些揮霍無度的弟弟妹妹的手中，讓它徹底死絕吧。」

  葉震雲被噎地一句話說不出來。

  一針見血，不留退路。

  這就是霍廷東的談判風格。

  他總是知道你顧忌的是什麼，你害怕的是什麼，你想要的是什麼。

  最可怕的是，他還狠。不思考他人，只顧及自己的狠。

  這麼個人，你怎麼跟他斗。

  葉震雲直起身子，眼中閃過挫敗。

  既然鬥不過，就只能跟他談合作，即便是虧本的買賣也好過被剝的血肉不剩。

  「我可以把我手中剩餘的27%的股份全部轉讓給你。」葉震雲抿抿唇「但是，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霍廷東低笑「當然。」

  「我有個女兒，現在應該在一個叫福愛的孤兒院」

  「然後呢？」

  「六歲，把她平平安安地撫養到十八歲，不需要她有什麼大的出息，這一輩子就穩穩噹噹地做一個普通人就好。」男人嘆了口氣「我想這個你應該能做到。」

  霍廷東眉頭緊鎖，他想了很多個葉震雲可能會提的要求，

  比如說替他殺了那個一直背後黑他的二弟葉榮生，或者是保護他那個受盡恩寵的小情人，再或是把他那個唯一的寶貝兒子護送出國。

  結果這些要求他一個沒提，反而莫名其妙地說要他保護一個丫頭片子。

  這什麼套路？

  葉震雲似乎看出了他的困惑，皺眉開口「你不用多心。」

  「只是覺得困惑」霍廷東搖搖頭直言不諱「你確定要把這生前最後一個願望放在這個丫頭身上。」

  葉震雲臉色有點不自然，換了好幾口氣才緩緩開口「我欠了她媽媽一點東西。」

  「哦」霍廷東瞭然。

  情債嘛。

  最不起眼的東西竟能跟百分之二十七的股份相提並論。

  可笑之極。

  也怪不得葉震雲機關算盡，到最後卻會落得這麼個下場。

  「怎樣？你答應嗎？」

  「當然。」霍廷東回答的很是迅速。

  廢話，這種明擺著大賺的買賣，誰不做，誰就是傻子。

  「關於股權轉讓………」

  「霍廷東。」葉震雲打斷他「我沒辦法完全信任你，股權轉讓書我會簽字，但是，我也會讓律師在合同最後一個條款規定，但凡那個孩子在你身邊受到了一丁點危險，這份協議就會立即作廢。股份嘛，會立即安排變賣，然後捐給福利機構。」

  霍廷東笑了下，點點頭說「謹慎點也是應該的。」接著長腿一伸站起來

  「既然交易達成，那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

  葉震雲被休息這兩個字噎地心臟跟要驟停似的。

  在男人起身要放掉電話的時候，葉震雲喊住他「我行刑前，能不能帶她來看我一眼。」

  「看她的想法吧。」霍廷東眯著眼睛繼續道「不過，她還是個孩子，有時候見，不如不見。」

  「啪」的一聲葉震雲手中的電話掉在桌子上。

  見不如不見。

  呵。

  真是剜他的心啊。

  葉震雲吐出口濁氣看著男人消失的挺拔身影，莫名其妙地想。

  這也得虧他是在監獄呆半年，要真是跟霍廷東在一起呆半年，可能還沒熬到行刑，他就早早的被氣的撂挑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