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夢魘

  鄔瑤做了一個漫長而又煎熬的夢，夢裡的內容很熟悉，她回到了五年前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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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失去一切的那一天。

  朔風裹挾著冰雪拍打在她的臉上，透著刺骨的冷意。周遭的隊友一個接一個的倒在了血泊之中，再也無法醒來。

  頭頂是遮天蔽日的黑影，黑影之中，一雙猩紅的眼睛緩緩睜開，俯瞰著下方負隅頑抗的人群。

  「可笑，區區凡人，也敢與神對抗？」洪鐘般的聲音擴散開來，震得鄔瑤的耳朵嗡嗡作響。

  鄔瑤緊緊地握著命劍龍泉，丹田裡的靈氣已經消耗殆盡，天極目也已運轉到了極限。

  十八年來，這是她第一次如此狼狽，在這尊龐然大物面前連還手之力都沒有。

  不行，不能坐以待斃，得想辦法逃出去！

  援兵怎麼還不到？他們真的要撐不住了啊……

  鄔瑤回過頭，望向身後那已被大雪所掩蓋的山路，鵝毛般的雪花紛紛揚揚地飄揚著，白茫茫的一片。

  「阿瑤，我斷後，你帶著明義走！」隨著那人話音落下，鄔瑤直覺得一陣巨大的推力傳來，瘦削挺拔的身影擋在了她的面前。

  「不行，哥哥，要走一起走！」鄔瑤失聲喊道。

  「我走不了了，援兵不會來的。」那人沒有回頭，聲音輕飄飄的，好似下一刻就會消散於風雪裡。

  「帶著明義逃出去，如果你們也死了……就不會有人記得青蓮的犧牲了。你們要活下去，只要你們活著，青蓮的根就不會斷。」紀晏清說完，兀地打出一道靈力，將鄔瑤與昏迷的張明義包裹其中，朝著山下緩緩送去。

  「不要……不要，我不走！」鄔瑤瘋狂地拍打著眼前的靈氣屏障，但卻無力改變任何事情。

  她只能看著那道人影逐漸縮小，瞳孔之中最後的影像，是那人發動禁術後鋪天蓋地的殷紅。

  「哥——」她撕心裂肺地喊著，卻無力改變任何結果。

  「活下去，只要活著就還有希望。」

  對於那天後來的記憶，鄔瑤其實已經很模糊了。她只記得，自己在逃，背著重傷昏迷的張明義往山下逃。

  她的手腳逐漸變得麻木，行動也越來越遲緩，可她不敢停，因為這是紀晏清犧牲了自己才為他們掙得的一線生機。

  鄔瑤覺得自己一輩子的眼淚都已經流幹了，她背著張明義跌跌撞撞地下了山，好不容易終於看見了遠處的光亮。

  有人……他們有救了……

  可是，好不容易升起的希望卻在觸到那層堅實的屏障時頃刻破碎。

  「結界……」她不敢置信地喃喃，整個人幾乎搖搖欲墜，仿佛下一刻就會徹底崩潰。

  她的動作牽扯到了張明義的傷口，他忍不住發出了無意識的呻吟：「唔……」

  鄔瑤緩緩轉過頭，看著張明義滿是血污的臉龐，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我們被騙了！我們被騙了！」

  「根本就沒有援軍。」

  「我們成了棄子！」她聲嘶力竭地喊著，雙手拼命拍打著眼前的結界屏障，但連絲毫的痕跡都無法留下。

  悲憤之中，鄔瑤的眼睛兀地傳來一陣刺痛，痛得她幾乎睜不開眼。她伸手撫上眼睛，卻觸到了一陣濕意，抬起手，朦朧的視野里觸到點點紅意。

  眼部的痛楚越來越強烈，像是想要衝破什麼屏障，她哀嚎起來：「好痛……我的眼睛……」

  耳旁響起了很久以前來自父親的叮囑。

  「瑤瑤，天極目是我們家世代傳承的秘術，能夠窺破世間一切虛妄。但你的眼睛更加特殊，你是重瞳，重瞳者生而不凡但也容易招來嫉恨和禍端。」

  「我將你的重瞳暫且封印，待到時機成熟的那一天，封印自會解開。」

  「啊啊啊——」

  封印破開，重瞳現世。

  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唯一記得的就是那道能將黑夜都照得如同白晝的金光和那如蛛網般破碎開來的結界，以及結界後那群人那倉皇而又驚恐的噁心嘴臉。

  然後，一切都消失了。

  伴隨著耀眼的白光，鄔瑤的眼睫微微顫了顫。

  她緩緩睜開眼，白茫茫的天地之間空無一物，放眼望去，皆是虛無。除了自己輕微的呼吸聲外，聽不到一丁點別的聲響。就像是被世界所放逐了一般……

  「滴答……滴答……」

  是突然響起的水聲。

  鄔瑤下意識朝著那聲源處走去，水聲隨著她的靠近而越發清晰，但目之所及依舊是一望無際的寂白。

  是哪裡的水聲呢？她懵懵懂懂地想到。

  「啪嗒——」

  腳下突然傳來了冰涼的觸感，抬起腳時那液體略微有些粘稠。她低頭一看，入眼滿是殷紅。

  是血，原本已經有些乾涸的血泊突然順著她的腳底朝向四周迅速蔓延開來。眼前的純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殷紅的鮮血所占領，等她回過神來，眼前已經是鋪天蓋地的紅。

  好多血……是誰的血，似乎有誰死了？

  「鄔瑤……」

  縹緲的女聲仿佛從極遠的地方傳來，鄔瑤轉過頭朝著那聲源處看去，沒有人。

  「鄔瑤……」

  又是一個熟悉的男聲，但目之所及，依舊空無一人。

  下一刻，無數道聲音呼喚著她的名字，從四面八方傳來。

  「鄔瑤，你為什麼會變成今天的模樣？」

  「你不是說會替我們守護青蓮嗎？」

  「騙子……騙子！」

  「我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死的人不是你！」

  仿佛有一雙大手，猛然扼住了她的咽喉，越收越近，無論鄔瑤怎樣掙扎都無法逃脫，她只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呼吸逐漸變得淺淡，生命力正在飛速流逝著。

  不行，她還不能死……她還沒有回到萬宗朝會，還沒有替他們報仇，還沒有振興青蓮……

  就在這時，周圍的聲音突然安靜了下來，扼住她咽喉的大手也猛然消失，她匍匐在地上，貪婪地呼吸著空氣，費力地咳了起來。

  眼前卻兀地出現了一雙鞋，黑色的馬丁靴，是鄔瑤親手在店裡挑的。

  然後送給了紀晏清。

  她一點點抬頭，眼睛因為咳嗽而滲出了幾滴生理性淚水，讓她的視野有些模糊。

  影影綽綽間，她又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你也是來怪我的嗎？」她輕輕地喚了一聲：「哥哥。」

  「不，我是來救你的，阿瑤。」

  「你該醒了。」

  一隻手撫上了她的頭頂，就像過去無數次安慰她時的那般，輕輕揉了揉她的頭髮。

  「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沒有人怪你。」

  「啪嗒——」

  是一滴淚落在了地上。

  然後，周遭的海光驟然暗了下去，一切回歸於無盡的黑暗之中。

  「你竟然從幻境裡掙脫出來了？」尖尖細細的聲音在鄔瑤的耳旁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