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與子同仇

  「不是吧，韓部長。你和燕處長遺漏了非常重要的一點，還沒有琢磨明白。」進入這個房子以來從頭到尾沒有吭聲的殷石愚開口，看著面露詫異的韓畏和燕景宗，淡淡地說道：「事態進行到現在，尚稚得以被我們抓住致命的破綻，全因為姚大啟的被捕，而姚大啟被捕卻又出於段建新的出賣，但段建新又是受了畫眉的指使，才貨賣兩家，於使以燕處長踏入了埋伏圈，卻又只是問了一個無聊的問題，給了一張紙條，沒有對必殺名單上的燕處長執行嚴厲制裁令便主動離開……為什麼我們不多考慮一層，畫眉在其中又扮演了什麼角色？」

  韓畏被提醒起來了，在車上時對這個情況還是有很大疑惑的，只是被後面大量湧現的有利信息沖昏了頭腦，所以暫時忘記了畫眉這個因素。現在一琢磨，韓畏眯縫著眼睛說道：「至少畫眉是軍統，和尚稚並無交集，這麼做又有何意義呢？」

  殷石愚好像根本不在乎韓畏在想什麼，只是把視線投在燕景宗臉上，淡淡說道：「燕處長，當時問及燕處長通過那張紙條上『軍統與高江生毫無關聯』這個信息的含義，是否已經分析出了畫眉的意圖，當時燕處長回答沒有。那麼現在分析明白了嗎？」

  燕景宗遺憾地搖搖頭：「現下的職部還是沒有。」

  殷石愚還是語調平淡地說道：「但是燕處長之前也還說過要和畫眉之間傳遞信息兩便之意？」

  

  燕景宗：「然，職部確實還想再次收到畫眉的信息，加以分析畫眉的意圖。」

  「段建新是畫眉指使的無疑，這一點我們都沒有異議。對於燕處長決定不問、不殺、直接放走的處置方式的動機解釋，老朽也能接受。只是請燕處長解釋老朽的另一個疑問……」殷石愚死盯著燕景宗的雙眼，仿佛雙眼中能隨時掠出一隻蒼鷹摳掉燕景宗的眼珠子：「既然段建新是畫眉那邊的人，而燕處長要幹掉生死大敵的尚稚，如此機密之事，連特工總部的人都不用，卻使用了畫眉的人，難道不擔心泄密，也不擔心利慾薰心的段建新轉眼就把你賣給了尚稚？」

  韓畏瞬間變了臉色，將一雙毫不掩飾懷疑的眼睛盯在燕景宗臉上：「殷總監還真提醒我了，燕老弟曾經是軍統，畫眉是現在武漢地區軍統中最大的頭目，更是把曾經軍統也就是最了解軍統的燕老弟視為頭號大敵——難道在畫眉眼中，不管高江生是不是反日分子也好，難道燕老弟分不清楚高江生至少不是軍統？為什麼要特意提醒這一句？」

  燕景宗呆滯了一下，然後很沒有誠意地一笑：「軍統組成的各色人等何其複雜，哪怕高處長只是收一次重金而只單辦一件事情，也是屬於軍統的外圍成員了，職部又如何判定高處長是不是？」

  一時間的韓畏無法對燕景宗這種近乎於無賴的狡辯提出有效反駁，正思量間，殷石愚已經開口說道：「韓部長，不用問了，無論燕處長口頭上承不承認，我已經知道畫眉的意圖了。」

  韓畏皺眉疑問：「哦？方便給兄弟我解個惑嗎？」

  殷石愚仿佛是用一种放開了似的眼神在兩人臉上來回一掃，語調坦誠地說道：「燕處長疑我們有異，所以除了在公事的明面證據之外還對我們處以防範之心，我們可以理解。但我們三個人現在都有了不得不要尚稚的命的理由，而沒有了我們三人之間通力合作，萬難一擊斃命尚稚卻又能全身而退——尤其是現在，除了我們三人之外，還有一個遠超我們三人能力之外的強援——是嗎，燕處長。」

  韓畏滿心驚疑，除了現場三人之外還有哪個強援，倪志遠是鐵板釘釘的己方助力，頂多算得上是一個人手，絕對算不得上是一個『強』援。韓畏正待開口要問，卻見殷石愚一擺手，制止了正準備辯解的燕景宗，自顧自地繼續說道：「行了，燕處長不需要說什麼，反倒是我和韓部長有必要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了。」

  燕景宗沉默靜聽。

  殷石愚：「是的，燕處長必殺尚稚的理由，除了陣營和職責之外，尚稚確實威脅到了燕處長以及燕夫人的生命安全，為了自保，燕處長也必下殺手不可。而燕處長對我和韓部長仍抱防範之心，是因為不知道我們的理由——陣營？職責？信仰？忠誠？這些場面上的話在場面上說說也就得了，給誰打工不是打工？反正連日本人都是不信的，現在我們三人之間就無須這麼虛偽了罷。」

  燕景宗正色說道：「總監，職部仍以三民主義為終身信仰，此點絕無改變。」

  「老朽失言了，燕處長對三民主義之堅定自然是無可置疑的。」殷石愚無力去計較燕景宗的裝腔作勢，繼續說道：「不浪費時間了，韓部長說說你的理由吧，你為什麼非殺尚稚不可？」

  三個人都是特工世界裡的翹楚，除了自己之外，哪怕是對至親之人都難有實話，但是現實已經擺在面前了，如果再玩那些虛的，沒準三個人都達成不了目的。韓畏稍微躊躇了一下，終於說道：「燕老弟，你相信高江生是軍統嗎？」

  燕景宗用警惕的視線在韓畏和殷石愚的臉上來回幾趟，終於說道：「職部以為，絕對不是。」

  韓畏：「那麼是中共分子嗎？」

  燕景宗：「職部以為……在職部確定了尚稚是中共分子之後，高處長當然也就不是了。」

  韓畏：「而我卻是在高江生身亡之前就確定尚稚是反日分子了。因為高江生是什麼人都有可能，就絕不可能是反日分子。但是在尚稚的一番操作下，高江生卻辨無可辨地戴上了反日分子的帽子，被尚稚借憲兵隊的手殺死，我要為高江生報仇，這就是我必殺尚稚的理由。殷總監，你呢？」

  殷石愚雙眼中再無鷹色，盡顯其誠，語調平淡地說道：「以燕處長之智，自然可以理解我的理由。高江生確實是被冤殺了，可殷繡娘還活著，而我是殷繡娘的父親。無論尚稚是真愛我女兒也好，還只是利用我女兒也罷，只要尚稚是反日分子，我女兒早晚要因他連坐。我說完了。」

  尚稚自認卑鄙，利用人的感情去擊破人。

  韓畏和高江生的手足友情，殷石愚和殷繡娘的父女親情，服部八重藏對飯島龍馬的景仰敬重到五體投地不惜粉身碎骨以報的崇拜之情，全部都是人的感情中的一種。單獨提出來說，這些感情都是純潔而美好的，尚稚利用了這些感情來切進人的心理和意志的防線，令人在心神錯亂之後而遠失常態，繼而一舉破之，固然卑鄙——但是，感情是寄存於在人身上的，無論提出來單論，而這些又都是些什麼人？血債滔天的人形畜生、出賣了人格和祖宗的走狗叛國賊，恐怕，皆不能以人為論。

  對於這些人，尚稚唯恐自己還不夠卑鄙！唯恐自己還會謹守著人類的道德底限而可恥！

  燕景宗亦作此想。

  現在聽胸中城府遠超韓畏數倍的殷石愚竟然能說出這種話來，那麼道理和利用高江生刺激韓畏是一樣，其實早在燕景宗裝得無意間提出了殷繡娘的名字時，殷石愚就已經中招了，只是殷石愚的忍耐性夠強，所以到現在才表露出了真實思想罷了。燕景宗一經確定，立即將眼中的警惕換為恍然大悟，但並不去接這話，而是用謹慎的語氣說道：「但是那個強……援？請恕職部不解。」

  殷石愚早已料到這個回答，大方地說道：「這個強援就是畫眉。有軍統武漢站作為保底，一同要了尚稚的命，這支援軍還不夠強大麼？」

  燕景宗的裝傻水平顯得雖然老道，但也只是騙騙生瓜蛋子的水平，但是想騙韓畏和殷石愚這倆個老牌特務，那自然是被對方瞭然纖毫於目中了：「職部不懂。畫眉和尚稚的目的一致，敵人都是日本人加我們，為什麼現在會來和我們聯手剷除尚稚？」

  殷石愚：「畫眉遞給燕處長的字條上說得還不夠明白麼？『高江生和軍統毫無關聯』。而尚稚當時卻是以高江生是軍統的罪名冤殺而死的，那麼尚稚是什麼人？」

  燕景宗：「那也許是尚稚的判斷失誤。他不也同樣無數次的指控職部是夜鶯嘛。」

  殷石愚：「那麼燕處長現在被冠以夜鶯的罪名而死了嗎？」

  燕景宗失笑：「這倒也是，尚稚雖然確實是對職部動了手，但是次次都沒有拿到實證。而以尚稚之能，會在沒把握之前就對同級的處長下了殺手？高處長擺明了不是反日分子，那麼最致命的那兩顆子彈的實證是哪兒來的？只能是尚稚自己製造出來的。」

  殷石愚：「所以畫眉的紙條所傳遞的信息是：你燕處長自然能分辨的出高江生不是軍統，而高江生卻是死於尚稚之手，你燕處長也能分辨得出尚稚也不是軍統，那麼尚稚是什麼人？只能是共產黨。」

  燕景宗：「就算職部知道了尚稚是共產黨，但軍統也同樣是職部的敵人，軍統對叛變成員無一不是下達嚴厲制裁令的，照常理說，職部對軍統恐怕更為敵重視，那麼職部為什麼會如畫眉所願，先放過畫眉而非殺尚稚不可？」

  殷石愚：「嚴厲制裁令確實存在，但畫眉在大好條件下卻沒有動手啊？所以畫眉已經明確表達了暫時不會對燕處長下手的明確態度，所以燕處長對來自軍統方面上的危險可以暫時放一放。然後燕處長和尚稚之間的關係無人不知，敵人加仇人，尚稚是不是顯得更優先該死一點？」

  燕景宗：「但是職部如果接受了畫眉的協助，除掉了尚稚，哪怕除掉的是一個共黨分子，職部也同樣是暗通軍統的罪名，到時候職部不得去為尚稚陪葬？」

  殷石愚：「但是燕處長到現在也不明白畫眉的意圖啊？既然燕處長當時僅僅只是雙拳不敵四手，所以無力抓捕畫眉，並且也不明白畫眉的意圖，而是自行發現了尚稚是共產黨的事實，所以剷除了這個大東亞共榮圈的強大的敵人，又何來暗通軍統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