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疑神疑鬼

  大和風酒寮是原黑龍會高級幹部黒佃一木開設的，在中國的全面抗戰爆發之前就已經經營出了一定規模，一九四零年初回流到武漢之後，更是把這家日式料理店給打造成集風俗店、飯館、藝伎表演於一體的綜合性娛樂場所，其檔次上不輸於上海的百樂門。浪人出身的黒佃一木在高額的經濟回報之下，自然也就自熱而然的八面玲瓏了，迎來送往無一不是體面周全，哪怕面對的是次日本人一等身份的中國人也是如此。

  尚稚的官方身份就已經不是普通的中國商人、或是偽政府的基層官員可比的了，而且還是和平建國軍的中校，連在租界裡晃蕩著的一眾偽軍軍官都得哈著腰向尚稚打招呼，又因為特權大人脈廣路子多，在租界裡包括日本人在內，都很少有人不認識尚稚的，從檢查崗一路走到大和風酒寮的路程上，光是回應打招呼的人都點頭點得脖子都酸了，最後在酒寮門口又碰見了一群熟人。

  偽軍江防團的團長劉琦身著便裝，正在和另幾個日本海軍軍官在門口說話，等得另幾個身著便裝的偽政府官員到了，才互相禮讓地請對方先入店。幾個海軍軍官先進去了，還在和偽政府官員互相推讓著的劉琦看見了尚稚，老遠老遠就笑著高聲喊道：「喲，尚處長今兒也得空來溜達溜達啊？」

  尚稚走近，對著幾個政府官員一一笑著打招呼：「張局長，王處長，詹處長，各位今天也得了閒了？」

  姓張的胖子是鹽政局局長張秉玔，笑應著說道：「岸本囑託交付下來的事情越來越多，加緊提防著鹽鐵糧布流入越來越猖獗的新四軍的地盤，哪裡有得空閒？今天是歡迎一位遠道的貴客，才不得不抽個時間出來的。我介紹一下，這位是南京來的張芝繕張老闆——這位是漢口特別市特工總部情報處長尚稚尚處長。張老闆，別看尚處長是乾的治安方面的業務，但是對於經濟商業，卻也是位專家級的人物。您二位多多交流。」

  在張秉玔語帶雙關的介紹下，尚稚向這個身著長袍馬褂的清瘦中年人伸出右手：「幸會幸會，不知道張老闆在哪個方面上發財？」

  張芝繕用力握手幾下：「尚處長，幸會了。發財倒是不敢當，只是開了幾個小廠，四處收點棉花紡成棉紗供給皇軍，就這麼點小買賣。初到貴地，先拜訪各位仙佛，以後還請張局長尚處長多多指教、多多關照。」

  尚稚笑著瞟了劉琦一眼，說道：「相互交流，相互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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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秉玔笑道：「好了，都別在外面吹冷風了，佐藤中佐他們也該等急了，咱們大夥進去吧——尚處長，如果沒另約飯局的話，一起？」

  尚稚說道：「哪敢不給張局長面子?我馬上，現在先處理一點小事，然後跟腳就去。」

  「行，等著尚處長光臨，我先進去把尚處長的位置先留下來了啊。」張秉玔和張芝繕以及其他的偽政府官員進店。

  尚稚沖故意留下來的劉琦笑道：「行啊老劉，我把各路關係都給你趟開了，現在就甩開我單幹了？」

  劉琦乾笑了兩聲，辯解說都：「我這不是看尚處長這段時間忙嗎？這麼點先期溝通的小事我能處理就處理了，難道真到了該實際合作的時候，我能少得了尚處長的幫助？張老闆管收，收購的收，張局長管搜，搜刮的搜，我管運，皇軍管發放徵購權和放行，你尚處長管規避風險保駕護航。這一套買賣環節里少得了誰？大家一起發財的事兒，都丟不開誰的嘛，要不然剛才張局長不就直接對張老闆明說了尚處長也是咱圈子裡的人？」

  尚稚奇道：「我是看這段時間日本人加大了軍供的數量，貨源緊張，所以就先歇著了，這位張老闆還敢在這風口上把棉紗分流出去？佐藤中佐他們也敢自己壞自己的事？」

  劉琦：「官方收購價才幾個醋錢？倒騰出去能翻幾倍的價。況且張老闆給的收購價也確實實在，沒見著佐藤中佐他們幾個都親自來見面了？他們這幾位太君的胃口給挑起來了，就掉不下去了，只要一給徵購權，就是坐等分錢，憑什麼不干？」

  尚稚小聲說道：「不過找貨源都從南京找到武漢來了？我倒是知道蘇北那片的新四軍鬧得厲害，但也不至於一點棉花都收不上來吧？難道張老闆要的量很大？」

  劉琦伸出幾根手指比劃了一下。

  尚稚臉色一變：「嚯！？」

  劉琦再低聲說道：「還真告訴尚處長，不是從東邊下游來的，是打西邊上游來的。」

  從一個專事對日軍軍供的南京的紡紗廠老闆卻來武漢搜刮貨源、而且還要私下截留一部分流入黑市，從這兩點上，尚稚就猜死了這位張老闆軍統經濟戰那條線上來搶購物資的，抑或是情報線上的，是屬於那位重慶來的特派員那條線上的情報員，只是燕景宗都不知道罷了。

  張芝繕搶購棉花是假，從日偽方的人員對這次走私棉花的反應上來判斷難易程度、而這個難易程度則代表了日偽方是不是真在大力調集物資是真。如果這筆走私買賣非常難談，日偽方的相關利益人員要的價碼過高，那麼就必然是有大型的軍事行動。這個張芝繕應該是隸屬那個重慶來的專項任務特派員那條情報線上的。

  畢竟燕景宗不是軍統在武漢地區唯一的情報來源，那個專項任務特派員也不可能把這麼大的任務只壓在一個情報員身上，而且燕景宗也只是今天才接到了這個任務，如此大的戰略轉折，戴笠不惜餘力的往淪陷區加派特工刺探情報，那也太正常不過了。

  尚稚傾向於後一種可能性，只是需要考量對自己要進行的行動會有什麼影響。於是尚稚再次把臉色一變，壓低語調說道：「這麼大的走貨量，還是從西邊來的，出事了要掉腦袋的！佐藤中佐知道嗎？」

  劉琦嘿嘿一笑：「我知道，張局長知道，佐藤中佐能不知道？佐藤中佐真不知道的話，我們敢見張老闆？」

  尚稚也一笑，是苦笑，因為自己猜錯了。特務部的佐藤一郎等人雖然早就被尚稚拉下水，但哪怕再貪也罷，有的錢是真不能賺的，既然佐藤一郎敢在這個風口浪尖上還來賺這筆錢，那麼這個張芝繕就一定付出了足夠消除佐藤一郎懷疑的前期成本。

  鑑於燕景宗是今天才接受這個任務的，那麼如果張芝繕也是為了這個單項情報任務而來的情報員，那就不夠這個前期付出的成本了。因為這個前期付出的成本不是錢，而是時間。張芝繕需要足夠的時間打消佐藤一郎的懷疑，那至少不是今天才開始接觸的，那麼就是早在燕景宗接受這個任務之前很長時間就開始接觸了，那麼就真的是經濟物資戰那條線上的人了。

  尚稚是苦笑自己想多了，原來自己根本做不到在王彥朗面前裝出來的輕鬆，怎麼現在碰上隨便點事就把神經給繃到了極致的疑神疑鬼？尚稚也理解燕景宗今天為什麼大失常態了，同樣的巨大壓力一落到自己肩上，不也一樣大失常態？尚稚警告自己，這對於立即就要進行的行動，是個絕對危險的信號！

  劉琦勸道：「尚處長別擔心了，都是熟門熟路的買賣，出不得茬子。以前多少趟貨被新四軍劫了？還不是你尚處長的神通，把事兒都湮滅於無形？從貨源到執行，沒人查得著是咱們幹的。這次也一樣。」

  尚稚正色說道：「老劉，說實話，這趟的買賣我就不摻和了。這可是往西邊運，不是咱們以前各個環節都有把握的門路，這條線你還真的得另找高人，我干不來。裡面張局長那邊你替我隨便找個由頭，我就不在你們那見包廂里落屁股了。」

  劉琦滿面惋惜地說道：「唉？唉……沒你尚處長……」

  尚稚不理會劉琦說什麼，帶著王彥朗徑直進了暖氣燒得熱浪滾滾的大和風酒寮的門廳，寄存了大衣在台階前脫了皮鞋，踩上了草蓆鋪就的地板進入大廳，找熟識的女服務員要了一張靠窗的桌子，點了幾份精美的日式料理和清酒，然後靜等上菜。

  女服務員拿著菜單小碎步離開了，尚稚把自己的雙腳扒拉扒拉，讓自己盤著腿坐得更舒服一點，目不轉睛地盯著窗外馬路對面的一家典押行，嘴上輕咬著牙齒問道：「段建新跟緊著呢嗎？」

  王彥朗坐在尚稚的對面，同樣是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家門窗緊閉的典押行：「幾乎就算是踩著我的後腳跟來了。燕景宗故意只給他軍票不給大洋和日円，所以他無法跟著咱們進店消費就近監視了。」

  尚稚：「韓畏和殷石愚的人呢。」

  王彥朗：「一個同時盯著咱倆還有段建新，另一個打電話去了。」

  尚稚:「很好，不出意外的話，韓畏和殷石愚現在就會開始調查段建新為什麼跟著咱們了，然後立即就會去刺探燕景宗。」

  王彥朗：「來得及嗎？」

  尚稚：「只要韓畏和燕景宗的接觸時間不超過今天凌晨，那麼我對服部不會接觸到黃鶴樓的把握，就增加到了百分之二。」

  處於被監視者的角度上，王彥朗無法苦笑，只是用眼角的餘光斜乜了一顆梧桐樹，那顆樹後一團胖大的黑影若隱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