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閣樓間

  法租界內依然人滿為患，中國難民的生存狀態更加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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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築物內從地下室到閣樓全部住滿了人，甚至門樓走道里都鋪滿了惡臭與跳蚤齊飛、連被面都沒有的破爛棉絮，垃圾和積糞都在水溝中堆積，街上惡臭撲鼻，難民的死亡率日見增加，屍體都被工部局僱傭難民用蘆席裹著拋到木柵外面，幸虧尚在隆冬，不至於發生大規模疫病，每天清理凍餓病死的難民屍體都忙不過來，也就對這些糞便和垃圾暫時放一放了。

  全租界都是如此糟糕的亂象，呂欽使街亦然。

  樓里穿來孩子飢餓的啼哭和房東兇惡催租的大嗓門，更顯環境之不堪。穿著一身和難民分不出誰更骯髒不堪的棉大褂進入了擁擠嘈雜的樓內，燕景宗見隨後的機動處幾個特務用手掩鼻、滿臉厭惡的神色，於是輕咳了幾聲。

  幾個特務警覺，立即放下了手，把雙手互相攏在袖籠子裡，和真正的難民一樣勾瑟著肩膀在樓道里深一腳淺一腳地穿行。

  燕景宗在陳保貞的帶領下找到了房東，也不屑多浪費表情地披頭就問道：「我要的房間清理出來了嗎？」

  房東顯然是個老於世故的胖大漢子，知道自己就算身處租界內也不能得罪這種殺人不眨眼的特務機關，否則工部局巡捕房是根本保護不了自己的，但也不至於像租界外的那些無權無勢的中國人般惟命是從。房東很是客氣地說道：「您的要求我當然奉命，但是我的損失……您看……」

  燕景宗朝後一勾手指，立即有個特務掏出來一捲紙幣直接塞進了房東的口袋裡。燕景宗再冷聲說道：「世面上行走，都得講個理字。我們不叫你吃虧，但是如果你叫我們吃虧，咱們之間要算的就不是錢的帳了，你明白的。」

  房東連連點頭：「明白！明白！我只是個租房子的，別的什麼也不知道！您各位自便！」

  破敗的四層洋樓上的閣樓間大小不過十餘平方米，本來在裡面相互依偎著苟延殘活的三家住客都已經被房東趕去了其它房間，但是遺留下來的生活痕跡和氣味，和垃圾堆沒什麼兩樣。燕景宗用腳撥拉開了幾團破布和藤本植物編織成的不知道什麼東西，已經站在了窗前。

  從圓形的小窗戶里看出去，對面是個二層的花園小洋房，鐵門緊鎖，難民在院牆外的道路上人滿為患，而院內和小洋房內沒見一個人影，顯然沒有出租或是慈善性開放。

  燕景宗回頭說道：「你們的小組成員都已經分布到位了？」背後的幾個特務齊聲應是。燕景宗再說道：「你們分別一個組，按照地圖上我標明白的節點，分頭控點監視，不少於六個小時一班崗之外，可以視情況自行靈活調配人員和時間，但是發現目標之後，必須嚴格按照行動計劃進行。行動。」

  等幾個特務分頭出去之後，燕景宗看著陳保貞說道：「別人拿你當燙手山芋，都不要你，機動處接納了你。但是我不需要你的感恩戴德，因為畢竟你是帶著情報來的。但是你也知道，你之前揭發夜鶯徐國器的事情，警察總監部已經給了你應得的經濟鼓勵，所以這事情已經過去了。以後你在機動處任職，如果有瀆職之處，我對你的處置絕不會考慮之前的功勞。」

  陳保貞確實是在打心地里感恩不盡。一手把武漢軍統站副站長給賣了，導致武漢軍統站全面癱瘓，而且破壞了夜鶯計劃這麼宏大的行動，就算警察總監部和憲兵隊沒有失言，答應的大洋和日円一分沒少給，但是不能身處憲兵隊或者警察總監部的保護之下的話，天下之大，何處能逃軍統的追殺？拿著再多的錢又哪裡有命花？燕景宗不亞於是再給了一條命！

  儘量壓抑著感激的情緒，陳保貞恭敬地躬身說道：「大恩不言謝！兄弟我日後必以燕處長馬首是瞻，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

  燕景宗擺擺手：「我不喜歡來這些虛的，只要你盡責盡能就是你最好的回報。你報告的武漢軍統站別動隊隊長邢厚土就藏身在這座小樓里的情報，確實屬實？說實話就是，我知道你之前不提這個情報是為了自保，我可以理解，不計較之前隱瞞不報的行為。但是現在已經行動了，可不能情報不實，那就是讓尚稚和高江生打我的臉了。」

  陳保貞也不是笨蛋，為防憲兵隊和警察總監部把自己用完之後一腳踢出去，自然留了點安身立命的情報作為晉身資本，就算燕景宗沒有主動接納自己進了機動處，也會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拿這條情報來作為進入警察總監部任職、求得安全保護的敲門磚。

  現在問到頭上來了，陳保貞必須實情應對，否則燕景宗可以隨時翻臉：「報告燕處長：兄弟我那還是在徐國器不防備的情況下和邢厚土接了一次頭、傳遞了關於潛伏夜鶯的情報，當時我就留了個心眼，是在租界外接的頭，接頭之後我一直跟蹤了邢厚土，就是進了這裡，給他開門的還是另一個別動隊的成員，是副隊長龐鳳。可見這裡就是武漢軍統站別動隊的安全屋。」

  燕景宗：「可是徐國器已經自投羅網的聰明反被聰明誤，邢厚土他們不擔心徐國器已經招認了這個安全屋的地點？不會早已轉移？」

  陳保貞：「基於兄弟我所知道的夜鶯行動的片面，徐國器知道此次陷害燕處長的行動凶吉難料，命令在他取代燕處長之前，邢厚土的任何事情不要給他報告。所以不知道別動隊的窩點在哪裡，邢厚土也就不擔心徐國器會招供了。而且此地地處租界，就算是被發現了，日本人和警察總監部也沒有權力在裡面採取武裝行動，所以沒別的地方比這裡更安全了。」

  「嗯……」燕景宗沉吟少許，點了點頭說道：「去干你的吧。如果這次能抓捕或是擊斃邢厚土，武漢軍統站基本上也就可以清零了，你又是大功一件。」

  陳保貞恭敬地微微一躬，立即出門去了。

  燕景宗再對還留在閣樓間裡的最後一個特務說道：「知道為什麼帶你來？」

  牛勁道的槍傷不算嚴重，子彈只是穿過了大腿肌肉群，只要近期內不劇烈用力，藉助著拐杖還是可以自由行動的，傷口大概一個月就能癒合。「如果屬下能在這次抓捕武漢軍統站別動隊的行動里立功，再由燕處長青眼抬愛提攜上一把，多少有了點職務，就可以報尚稚那一槍之仇了！」

  燕景宗搖了搖頭：「不。最主要的是你腿上剛好有傷，是真的一瘸一拐，沒人比你更像難民了，你作為固定監視哨，邢厚土根本發覺不了。沒人會想像出警察總監部的人會自己往自己腿上打一槍、再來監視他吧？誰捨得這麼下本？」

  牛勁道想起在情報處辦公室時所受的侮辱，禁不住再次咬牙切齒：「是！確實是沒人比屬下更慘的模樣了！」

  燕景宗：「不過你剛才想的……」故意遲滯了一會兒，燕景宗把自己的語調調成陰森森地說道：「就像我答應你的一樣，只要你聽我的，我可以幫你達成這個目的。」

  牛勁道何嘗不知道燕景宗和尚稚之間勢如水火一般的關係，燕景宗答應幫，其實就是燕景宗在泄自己的私憤，但目的一致的話這又有什麼關係。「是！屬下一切服從燕處長的調遣！」

  燕景宗揮揮手掌：「去你的監視崗去吧，千萬別出什麼紕漏。」待牛勁道出去之後，燕景宗把閣樓間的門反鎖，抬手在斜斜向下一直延伸到地板的閣樓斜板上敲了兩下。

  一處隱藏的暗板翻開，邢厚土從閣樓夾牆裡翻了下來，拍著滿頭的蜘蛛網說道：「買了兩棟房子，當時我還可惜錢，沒成想現在還真用上了。鸚鵡這傢伙不愧是個洪幫收賭債的出身，剛才在趕難民時，嘿，那做派還真像個惡房東的架勢。」

  燕景宗：「以後每隔三天一次，要麼上午十時正，要麼下午十五時三十分正，我都會來查看對面別動隊的監視行動，鸚鵡通知你後，你還是這樣來找我接頭。」

  「明白。」邢厚土摳著鼻孔中的灰土：「長官叫我注意觀察的就是那個瘸子？」

  燕景宗：「嗯，怎麼樣，是不是和老徐的身形、肌肉量、還有年齒都是完全一樣？」

  邢厚土：「足可亂真。長官有了營救計劃沒有？」

  燕景宗：「不急，這事情還得看尚稚的審訊進度——說來也巧，尚稚的兩槍都打在同樣部位，而且這兩人的身材外形完全一樣，這還是真是太巧了。」

  邢厚土：「有這麼巧是好事啊，要不怎麼救老徐還真得傷番腦筋。」

  燕景宗冷笑著說道：「我倒覺得這是尚稚給我下的套，他全部都是故意的。當時辦公室里三個人被他找茬說不要，無論那三個人怎麼反應他都會開槍打人，而且打的就是最像老徐體型的人，就是等到百計全空時還有這麼著個後手，故意讓我起了萬一可能營救成功的心思，他再來抓我的現行。這就能證明他全部對了，夜鶯行動從來沒有中止過，我確實就是真正的夜鶯。」

  邢厚土：「可惜他沒想到的是，無論他怎麼想，咱們都不可能眼睜睜地放任老徐不管。」

  燕景宗：「其實尚稚這麼幹也不算壞事，反倒在鬼子和特務面前更能證明我的屬性。我琢磨了一下，你在監獄系統里的人還在嗎。」

  邢厚土：「之前的不能用了，但是輾轉下關係的話……沒問題。」

  燕景宗：「行，這事兒下次碰頭再說，現在第一任務還是偽幣專家組那事情。海東青已經全部轉述過我了，我第一時間就去計國楨那裡想了點辦法，還行，雖然偽市長人選的事兒我沒探出來，但是偽幣專家組的行蹤卻有了點端倪。」

  邢厚土帶了點擔憂地說道：「長官，你的能力我太清楚了，我沒有半分不放心你的意思。但是夜鶯行動第一階段剛完，你就這樣直接找武漢市最大的漢奸打聽這麼重要的情報……萬一以後……計國楨就是個蠢流氓，沒什麼心機，但是飯島可是個智商超群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