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盡柔嘉

  何雁遲正想叫他少說兩句，身後的車門突然開了一道縫。

  李星儀伸了個頭出來，正一臉歉意地望著他們。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這麼個嬌嬌俏俏的姑娘沖你笑，關鍵她還是個啞巴，便是剛剛情況再是艱險，也難以將氣同她撒出來。

  「本想著您該是個安分的貴族小姐，沒想到今日卻給我們倆出了這樣的難題。」許松意抱怨道。

  「罷了罷了，剛剛也算是有驚無險。」何雁遲一邊勸他一邊又告誡李星儀，「您既然跟著我們出來，可不能亂跑——萬一被歹人盯上，您自己落不了好，我們也要跟著吃閘刀。」

  李星儀自然曉得其中利害，趕緊點頭。

  他們二人算是稍稍放下了心——只要看著她些，想來應出不了什麼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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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想著，三人坐著牛車去了城中。

  出了雲龍門，再過東掖門，向南便便直達東市。

  李星儀索性從車裡將整個腦袋伸出來，呼吸新鮮空氣的同時第一次欣賞京城風光。

  元京占地足有九萬畝，以魏宮為中心，周圍遍布四十八座街區。每個街區被稱為「里」，譬如「永和里」、「宜壽里」等。魏宮正門閶闔門南下則是銅駝街，乃京都第一大道，將兩市分隔而開。東市尋常雜物蔬果魚鮮應有盡有，只有想不到沒有買不到；西市多珍玩機巧，或是西域海外等舶來品，倒是達官貴人流連之地。

  李星儀來元京統共兩次，卻是在今日第一次真真正正地看這座城。

  一次是在年幼時，還記得銅駝街當時只有現在的一半寬，卻足以令九輛車馬並駕前行，如今卻足足拓寬了一倍有餘。閶闔門前雙闕更有百尺之高，而這卻並非是城中最高的建築——魏宮內的鳳闕和瞭望台、西南永寧寺、城南垂花樓、城北華林苑更是出類拔萃，距京城百里之遙可見。城中更是一派繁華盛景，商鋪林立走販遍布，而相比之下遊人更多，午時前後常有人不得顧車不得旋的情形。

  幼時的記憶已經淡去，八年之後再步入都城時卻成了東躲西藏的流民，迫於生計不得已入東宮別苑為婢。所幸負責掌管別苑雜務的奚官心比天高，慣愛收模樣標緻的女子，以求太子有朝一日駕臨別苑能留一度春，便也允了沒有戶籍的她進入別苑

  只是，太子殿下是何等人物？那是雲端上的人，怎麼會輕易屈尊來別苑這種地方？且不說太子，便是身邊侍奉的內侍鶴儔都是比他們還要尊貴的人，又怎會與她們這些粗使婢女有交集？

  前幾日好不容易有了機會，李星儀也以為自己能夠順利進入式乾殿。她雖不是為一飛沖天，卻也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想要找的人。

  造化弄人，她竟在入宮前險些被人害死——造化弄人，她又全須全尾地站在這些人面前，甚至還被遙不可及的太子請入式乾殿做客…這一切可不就是上天憐她無辜所以給的一次機會？

  李星儀攥緊了手指，指尖都開始泛白。

  她暗暗發誓，不論後果如何，她一定要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

  「二小姐。」

  「二小姐？」

  李星儀回過神來，聽到何雁遲在喚她。

  「二小姐還沒逛過咱們帝都？」許松意見她滿目儘是街景琳琅之色，好奇問道。

  李星儀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饒是剛剛她差點兒就害了他們，何雁遲和許松意也覺得這位二小姐有些可憐。

  先不說她是個啞巴，堂堂高門出來的大小姐，見了銅駝街都挪不開眼，活像個小地方來的土包子——她今日寧願冒險也要跟來，想必就是為了看一看這帝都盛景吧？

  這下火氣又散去幾分。

  下了銅駝街向東，他們一直來到東市。

  便是此時剛過卯時不久，只要各里之間宵禁的柵欄一撤，店家們便直接開張。

  何許二人都是空著肚子出來，想弄點朝食吃，問李星儀有沒有忌口的東西。

  李星儀只是搖頭。

  許松意當她葷素不忌，而何雁遲則認為她常在高門深閨，沒嘗過這等粗製小食，什麼都想試試。倆人稍作商議後，買了幾張爐餅，讓店家夾了燒肉和干豆角，這就算是他們的朝食。

  李星儀真的葷素不忌，有什麼吃什麼，絲毫沒嫌棄。

  見她聽話又好伺候，何雁遲他們心裡最後的那點兒火氣也煙消雲散。

  「這家爐餅賣得最好，干豆角和大燒肉也是提前滷的，夠味兒。」許松意邊吃邊道，「就這，還是同那位小王爺府上的廚子學來的——小王爺說這道菜該增一味便增一味，說減一味便要減一味，直到一分不差才入得了他的嘴。」

  「小王爺」說的不是旁人，正是三王簡王——此人於食之一道極為苛刻，嘴巴出了名的刁。然而簡王府膳房出來的哪怕是打下手的小廝，入了京中任意一家食肆都是獨當一面的人物，更不要說他本人挑剔過的飲食。

  李星儀認為自己同那一位從未有過交集，自然不會放在心上。

  他們二人遞過來什麼，李星儀便吃什麼，一點兒都不剩下。

  「二小姐就這樣跟著我們，恐怕待會兒不好辦事。」何雁遲道，「不妨先去咱們常去的那家鋪子先將藥拿了再做打算。」

  何雁遲點頭，二人帶著李星儀駕車趕往東市最裡面的那家鋪子。

  -

  顯陽殿。

  皇后打著哈欠走出，見到地上跪著的母子二人趕緊上前攙扶了起來。

  「一家人幾年沒見，馮姐姐這是做什麼？」

  馮公主抬起頭，皇后心裡咯噔一跳——明明她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可如今竟像是六十歲的婦人一般，再厚重的妝容也掩蓋不了那副憔悴的面容。

  馮公主就勢抓住皇后攙住自己的那隻胳膊，淚眼婆娑地看著皇后：「娘娘，我…」

  皇后見她這副模樣，心知馮公主定是有求於她——不管想不想幫，能不能幫，先打探打探一番再說。

  她命女史看座上茶點，又轉頭去拉馮翊：「差羽，你奔波勞累，先起來說話。」

  「知道皇后舅母心疼阿羽。」馮翊笑著站起身，卻問，「舅母，我三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