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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三章 人間難免魚豚稅

2024-09-02 10:11:58 作者: 管平潮

  東海,真的太大了;

  就算人員相對密集的水晶宮,和這兒一比,也是冷靜、空闊、寂寥、疏離啊。

  這兒真熱鬧,冰瀧兒覺得好喜歡這裡!

  這天,她就在汴河邊,一邊漫不經心地釣著魚,一邊心裡發著這樣的感慨。

  這時候,從西邊那個青魚市,正有個青年官兒,叫邵文恭的,剛從魚市里收完商稅出來,溜溜達達地,沿著汴河河岸,往東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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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文恭是這一帶的監茶酒稅,雖然官名里只有「茶酒」,但也收其他的鹽、魚、豚的商賣稅,正是大宋此時負責收商稅的監當官。

  大宋的商業繁榮,各種各樣的收稅監當官有很多。

  而能在汴京某坊、某市、某街,當監當官,其實已經很不容易。

  這是個頗有油水的差事。

  當初邵文恭為了弄到這個差事,還很費了不少勁。

  這並不是說,邵文恭本身才學不行,或是科舉不得意。

  他其實正經科場舉人出身,名次還不低,本人也是頗有才學的,尤其善於寫詩詞。

  那就要問了,如此風雅舉人,為啥還當了這種當街收稅的官?

  油水不油水的另說,聽起來就不上檔次哇,要知道這年頭,能考上舉人的,真有多少赤貧戶出身的?

  而且堂堂一個舉人,今後得利的機會多的是,哪在乎商市里揩個油的?

  但其實,監當官有個很一般的好處,就是它不僅是「官」,不是「吏」,數量還十分龐大。

  要知道大宋的財政收入,想像中占大頭的農田收稅,其實才占三成還不到;

  七成以上,都是工商稅,和官方經營的所謂「禁榷」。

  數量大,還是官,並不是低下的吏,那對很多科舉士子來說,監當官就是個很好的當官起點了。

  反正不管其他的,先入門再說,完成從民到官的躍升,這一點非常重要!

  所以別說沒什麼名氣的邵文恭了,就連文名更大的人,都有很多,最開始,都是從當收稅監當官,開始仕途官路的呢。

  比如在處州,有個收酒稅的監當官,叫秦觀,這人非常善於寫詞。

  他寫的詩詞,大多是風花月雪,但也有關於本職工作的,比如,秦稅官有一首詩是:

  「竹柏蕭森溪水南,

  道人為作小圓庵。

  市區收罷魚豚稅,

  來與彌陀共一龕。」

  你看,比邵文恭名氣更大的秦觀,還得去市區,收殺豬賣魚的稅呢!

  而且,當個收稅的監當官兒,還有個好處便是,有公開的油水可揩,並不需要貪贓枉法。

  朝廷規定,只要比朝廷定的基本量,收到更多的商稅,對增加的這部分錢,監當官拿其百分之一,手下的稅吏拿千分之一。

  不過,有獎也有罰,超了拿獎勵、拿分成,那少了,不足朝廷規定的基本量,那監當官自己就得賠錢補差額了。

  所以,就算那些自命清高、才高八斗的文人監當官兒,對本職工作,也非常地上心,畢竟獎賞可以不要,要自己賠錢,那是既損財、又丟臉,完全不能接受!

  這不,有個名氣比秦觀還大一些的監當官,叫蘇轍的,平素這人真箇清高,寫詩賦文,主題也是高來來去,動不動縱橫古今。

  但他在筠州,當鹽酒稅的監當官,也不得不很勤勞!

  據說他是,「坐市區鬻鹽、沽酒、稅豚魚,與市人爭尋尺以自效」。

  果然任何事兒,只要定下獎懲分明的合理制度,什麼人都可能做得很好的。

  今天,正在汴河邊溜達的邵文恭,雖然清高不如蘇轍,文采遠差秦觀,但不妨礙他,一樣對著汴河的景色,開始搜腸刮肚、吟詩作詞。

  正巧這時,飄起雨絲,幾經斟酌,手掌上還沾著魚鱗豬油的邵文恭,便對著汴河,高聲吟哦:

  「河上簌簌細雨時,

  家家船頭理網絲。

  怪他楚調兼潮調,

  半唱銷魂絕妙詞。」

  這首詩,他寫得確實還不錯,竟頗有大地理觀。

  寫出來好詩,邵文恭的心情也變得很不錯。

  不過這樣的好心情,也沒持續多久。

  當他看看左右沒有人,臉色就耷拉了下來。

  原因無他,他上個月收的稅額,離規定量還有一截,導致他自掏腰包、賠錢啦!

  所以現在七月初了,他勤快了許多,跟那個蘇轍前輩一樣,「與市人爭尋尺」。

  剛才他在青魚市里,就跟好幾個賣魚的「奸商」,艱苦卓絕地鬥爭,才好不容易多收了幾十文錢。

  「不行!得更進取了!」邵文恭在心裡給自己打氣。

  這麼想著,他再看看汴河水,兩句詩又蹦在心頭:

  「心比汴河悠悠流,

  河畔煙雨動客愁。」

  吟出這句子,邵文恭覺得不錯,便想繼續琢磨,吟出一首完整的七絕來。

  恰在這時,他轉臉東張西望,忽然看見遠處的煙雨朦朧中,汴河邊,依稀有個少女的身姿,看樣子正在釣魚。

  她的身邊,放著個大魚簍,正有人在查看魚簍;

  旁邊還有個人,很像是在點數手裡的銅錢呢。

  「要成交啦?」

  邵文恭立即眼睛一亮,也顧不上什麼吟詩作對了,立即發足狂奔,往那邊如風奔去!

  越奔到近前,他越看得清,正是個戴青箬笠的少女,在釣魚,其他兩兩三三圍上來的人,在買她剛釣上來的魚。

  「來著了!」

  邵文恭心中大喜,便上前道:

  「本官邵文恭,乃此地監當官。小女子,你在這裡賣魚,要交稅的,十中取一。」

  見他來,那幾個買魚的人,都認識,連忙放下手中的魚簍之物,朝他拱手施禮。

  邵文恭也拱拱手,朝他們草草地回了一禮。

  這時他心裡有點不快:

  「連買魚的人,都曉得跟我行禮,你這個該交稅的漁女,怎麼反而無動於衷?」

  原來邵文恭從西邊奔來,已說了這句話,鬧出一連串動靜,這個釣魚的小女子,卻還手握著魚竿,一動不動地看著汴河水裡。

  倒好像,那些細雨落在河邊,泛起的點點漣漪,比邵文恭的話,對她的吸引力更大。

  邵文恭便有點不快了,舉步轉到了漁女的斜前方,要看看這個遲鈍的民女,究竟是個什麼情況。

  沒想到,這一轉一看,還真讓邵文恭嚇了一跳:

  「哎呀!怎麼有這麼好看的漁民女兒?」

  「這臉,怎麼長得這麼美?簡直逸麗如仙哇!」

  原來此時細雨飄搖,雨絲掩映之中,本就絕色的冰瀧兒,俏靨朦朧,更顯得仙麗不凡!

  邵文恭心裡讚嘆一聲,不過又有些疑惑:

  「這漁女,長得是不俗,但怎麼神情,有點呆呆的?」

  「哦,可能她在想心事,便沒留意我說的話。」

  可見邵文恭這傢伙,也是個以貌取人的主,要換了其他粗漢漁民,他早就開口呵斥叫罵了,但這會兒一看冰瀧兒,立即主動給她找了個理由。

  好在,慢半拍的冰瀧兒,這會兒也回過神來。

  她睜著水汪汪的明眸,看著邵文恭,疑惑地道:

  「監當官?交稅?十中取一?」

  邵文恭樂了:

  「哈哈,原來你都聽到了。」

  「是啊,我是這一帶的監當官,姓邵名文恭,負責收商稅的。」

  「你恐怕不知,這山川河流,俱是朝廷財產,你於其中釣魚,有所收穫,必得交稅。」

  「否則社稷民生、抗拒外敵,如此等等,資費從何而來?朝廷如何保境安民?」

  「所以你這賣魚錢啊,得十中取一,交稅的。」

  「哦。」冰瀧兒似乎聽明白了,點點頭,「交稅,好啊,那樣我李哥哥,就能拿到俸祿了。」

  「嗯,今天我已賣得四百八十文錢,那便要交四十八文稅了。」

  「對,你說得沒錯,四十八文……啊?」邵文恭猛吃一驚,「你今日竟賣得這麼多錢?」

  「對啊。這錢多嗎?我賣得貴了?」冰瀧兒疑惑道。

  「相當貴!難道是你釣得多?」邵文恭一臉疑惑,要湊近那個魚腥味十足的魚簍查看。

  這時候,倒是旁邊買魚的居民,陪笑道:

  「邵大人,您有所不知,這小女子的魚,確實好,我們都高價買的。」

  「就這樣,不早點來,還買不到呢。」

  「啊?竟是如此?」邵文恭有些發愣,回過神來,連忙湊上魚簍口子,往裡面看。

  這一看,他再次吃驚:

  原來魚簍里的魚兒,條條上樣,個個都鮮活水靈,個頭不小不說,還幾乎差不多大,每條兩斤多的樣子。

  這一看,就是上等的鮮美肥魚啊!拿來做貢品都不差的!

  邵文恭一直家境不錯,對吃方面也比較上心,算是個「老饕」。

  他一看這魚,竟是如此上品,不由得也動了心思。

  邵文恭便咳嗽一聲,對冰瀧兒道:

  「姑娘,你賣魚得錢,想必對錢更看重。」

  「那這樣,本官向來也是體恤民情的,今日跟你收稅,就不用收錢了,直接拿魚抵就行了,十條里收一條。我看看……對了,你一天一般釣多少條魚?」

  「十五條。」簡單的問題,冰瀧兒回答得還挺快的。

  「好!十五條,十取一,那便得收一條半魚。」

  「這樣,也不勞煩你劈魚,今日我收你兩條魚,下次再來收稅,記得少收你一條魚好了。你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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