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愛欲貪痴，多情最苦

  也就在他倆飛身躍開的下一刻，魔龍塔倫龐大的身軀，已是轟然傾倒，正壓在瑟靈娜剛才傻站的地方。

  魔龍側倒的撞地聲中，瑟靈娜終於清醒過來。

  一旦清醒，她便後怕不已。

  她知道，要不是眼前之人，在最後一刻抱走了自己，自己現在，已註定被壓成了一團醜陋血腥的肉泥。

  想到這茬，她太感恩了！

  但清醒歸清醒，受了這麼大驚嚇，她的目光還是有點模糊。

  當她翠色的眼眸，終於能凝聚視線，看清眼前這人，便立即驚呼起來：

  「是你？！」

  「是我。」

  

  攬著她的清俊少年，臉上還帶著血跡，卻顯得無比親切溫柔，

  「是我，我來了。」

  「我們都來了，因為，現在可能殺死魔龍。」

  李雲絕說的是西蠻大陸的通用語。

  本來這語言，就跟珈蘭語相近，這幾天刻意留心之下，他已經初步掌握了。

  現在要表達簡單的意思，還是沒問題的。

  這不，他一說，瑟靈娜一下子就聽懂了。

  不僅聽懂了字面上的意思，還聽懂了字面下的含義。

  「他們，信守承諾了啊！」

  「太難得了。」

  「其實就算換了是我，換位而處，也很可能不會再回來。」

  「他……他們，太難得了！」

  瑟靈娜激動起來，她的眼神表情，都變得情意綿綿，感佩而深情地仰望著李雲絕。

  這時李雲絕，正攬著她的腰，飛躍半空呢；

  剛一句話說完，他現在正忙著，著緊查看下方魔龍的情況。

  他看見，魔龍王子，已經傾倒在地上，四腳八叉，仰面朝天，甭提多狼狽了。

  先不說狼狽，就這姿勢造型，正讓塔倫看見，自己上空的一對男女，正在面對面地深情對視。

  其實沒對視，雖然瑟靈娜看的是李雲絕，但李雲絕看的是他。

  雙方是錯位的。

  但塔倫這角度，那分得清這些細節，況且都快死了，咋分辨？

  於是魔龍王子塔倫，仿佛遭到最後一擊，只覺得喉頭一熱，血口一張，猛地吐出一大口鮮血。

  吐出了一大口血，倒反而好像讓他變得舒服了些。

  同樣的，本來已陷入狂悖和混亂的內心，這時候，忽然也變得有些清明。

  塔倫的內心，忽然浮現出一個問題：

  「我錯了嗎？」

  想到這問題，本來狂亂憤怒的眼神，陡然一滯，然後竟是，也呈現出片刻的清明。

  轉而一個聲音，如同洪鐘巨鼓，震響在他的心田：

  「我錯了！」

  這個答案，迴蕩心間時，魔龍王子塔倫便既不甘、又解脫地，長出了一口氣。

  緊接著，他身子一歪，死了。

  身已死，詛咒便消除，龐大醜陋的魔龍身軀，很快在一陣暗黃色的凌亂光影中，蜷縮回當初的獸人王子之形。

  見到熟悉的身形，再現眼前，剛補上最後一劍的精靈公主瑟靈娜，內心自是五味雜陳。

  對地上的人，她曾有愛，日思夜想，想得不行。

  但後來，遭遇變故，漸漸愛意消逝，厭惡增長，漸成恐懼，終為仇恨，填滿了胸臆。

  但此刻，又見從前的身軀面容，出現在眼前，瑟靈娜的心中，又變得十分苦澀。

  她捫心自問：

  對塔倫，自己就沒有一點留戀嗎？

  還是有的。

  至少最初時，塔倫還是眼前的人形時，在精靈之森、獸人之谷，兩人間種種的熱戀往事，還是很美妙、很浪漫、很難忘的。

  只可惜，時間真的能磨淡一切。

  即使當初刻骨銘心，熱烈之極，遭遇這場可怕的變故後，也逐漸消淡，很多事情，甚至已記不得。

  所以現在，瑟靈娜看著身死的塔倫，也只有一絲淡淡的惆悵，更多的，卻是解脫的暢快。

  而那一絲惆悵，究竟是遺憾塔倫的悲劇結局，還是惆悵自己當初錯付的青春，就很難說了……

  真是，「人生若只如初見」，那該多好啊……

  李雲絕一直注意觀察著瑟靈娜的表情。

  他真的不知道，塔倫死在眼前，自己對這位精靈公主，該說些什麼。

  是恭喜？

  還是節哀？

  不知道。

  說哪個，好像都不太對。

  兩個都說？

  又顯得怪誕荒唐。

  直到此時，李雲絕才知道，情之一字，遠比自己以前，理解的複雜深奧得多。

  那些因愛生恨、愛恨糾纏、愛恨難明的情愛之事，真的遠沒有它們一眼看上去，那麼簡單、那麼純粹。

  想到這些，連李雲絕這個局外人，都有些心累了。

  比身上的傷還讓自己難受。

  他忽然覺得，自己選擇了這個職業，可能，有好有壞。

  好的方面，是讓他見識了很多極端的事件和感情，磨礪了本事，增長了見識。

  但壞處是，也讓他承擔了他這個年紀，不該有的壓力，都變得有點滄桑了……

  李雲絕很感慨，在場的其他人，也都很感慨。

  比如碧芽兒，渾沒了平日的跳脫。

  她很安靜，便顯得有些深沉。

  她在內心深沉地想：

  「是不是自己，在戀情方面，過於保守？」

  「明明佳偶在前，自己還那麼矜持，那是不是會很快錯過，以後便所適非人，也導致魔龍洞中、這一對的悲劇？」

  如果李雲絕這會兒知道她在想啥，一定會跳起來：

  「啥？！你還保守？你還矜持？」

  「碧芽兒啊，你可以罵我，甚至打我，但你不能騙我！做人，要誠實哇！」

  這時候的冰瀧兒，也在若有所思。

  此時她最大的感想，竟是慶幸。

  「多虧小師傅哥哥搶親。」

  「我還小，對情情愛愛還不懂，結果就嫁了人，嫁的還是海怪，那將來的日子，很可能比這個精靈姐姐，還要悲慘十倍！」

  「好險呀！」

  「多虧了小師傅哥哥，搶親呀……」

  臂龍僧則雙手合十，面容沉重，在心裡念叨：

  「一切世間，愛欲貪痴，多情最苦。」

  「當內外空淨，寂滅心性，則佛心顯矣……」

  真別說，可能修佛還真有用，臂龍僧被眼前的實例觸動，便在心中思索，無形之中，他的心性境界，尤其那神龍變的奧義，竟似有不小的提升。

  魔龍王子山，對落日國來說，本就是禁地。

  即使今夜，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對周圍的落日國民來說，也不會引起任何疑慮。

  事實上，魔龍王子山本身就很廣大，魔龍塔倫也經常鬧騰，所以周圍之人，即使聽到，也不以為怪。

  這對眾人的撤離，非常有利。

  魔龍既死，李雲絕等人，便有從容的時間，在歸途中跟瑟靈娜問明情況。

  本來李雲絕心裡，還有點擔心怎麼安排瑟靈娜，但很快，瑟靈娜便讓他寬心，告訴他說：

  其實這幾年，她的父親母親，也就是絲林德王國的國王王后，一直沒放棄解救她。

  精靈國王夫婦，一直都認為，自己的女兒，是被塔倫粗暴擄走的——

  當然後來，瑟靈娜自己也這麼認為。

  所以，他們一直沒放棄解救女兒。

  這樣的解救，在一年前有了很大的進展，他們已經摸清了瑟靈娜的基本狀況。

  特別的，在瑟靈娜一次外出打水時，精靈國的人跟她接上了頭。

  只是，落日國強大，魔龍王子可怕，精靈國遠道而來，想救出公主，千難萬難。

  能有個把人，跟公主見一面，已經是他們的極限。

  但他們沒有放棄，非常堅持，一直在濁陰島西南兩百多里的，一個荒涼無人海島上，悄悄建立起營地。

  營地建在茂密的鐵杉樹林裡，很隱蔽。

  如果不是親上小島，又進入森林，根本發現不了精靈國人的營地。

  本來精靈族，便自詡是「森林之子」，所以在樹林中隱藏，正是他們的強項。

  保證了自身的安全，他們便開始更加努力地尋找機會。

  只是他們很快發現，上回能派個人，跟公主接觸上，已經是天大的幸運。

  後面這大半年，他們沒再找到任何機會，就連派人潛入、再次聯絡，都失敗了。

  派去的人，都沒回來，想必已經，化作濁陰島泥土的一部分了。

  所以那一次接觸，十分幸運，也彌足珍貴，便讓瑟靈娜此時，能解決李雲絕的擔心：

  只要她能到達西南那座荒島上，她便安全了，可以回家了。

  聽到這信息，李雲絕眉頭立即舒展開來。

  他跟星上屋幾人稍一商量，便對瑟靈娜允諾，他們這行人，可以護送她去那個荒島。

  瑟靈娜自然欣喜非常。

  但很快，她就想到一個問題，臉色為難地對李雲絕幾人道：

  「謝謝你們的好意，但那個荒島，離這邊很遠，我們得先有船。」

  「落日國很強大，想從他們那兒奪船，太危險。」

  說完自認為的大難事，精靈公主卻驚訝地看到，眼前這些人竟是一臉平靜。

  就好像，剛才自己嘴裡，只在跟他們寒暄天氣而已。

  她很奇怪，心裡也開始打鼓。

  挺慌的。

  曾經高貴自信的公主，這幾年下來，已經自信全無，對一切都沒信心，習慣性惶恐。

  不過這回，她的惶恐迷惑，沒持續太久，因為很快，英俊的東土年輕人，便從懷裡拿出一顆黃瑩瑩的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