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 人間很值得

  熱烘烘的囚洞裡，自己一人獨處，倒讓雲月兮的思緒，變得格外的清晰。

  清晰地梳理自己的前半生，雲月兮便發現，有很多事情，現在的看法，跟以前，截然不同。

  自己迄今為止的人生，分為兩段：

  仙陸歲月；

  人間生涯。

  

  在仙陸，雖然自己性情清淡，但其實，內心隱隱地，還是以自己月仙公主的身份，驕傲自矜。

  平素禮貌待人，只不過是一種讓自己愉悅的高貴修養罷了。

  自己的內心，依舊高人一等，充滿了驕傲、充滿了心理優勢。

  後來，自己落了難，墮入人間，以一個凡人民女的姿態，生活在宋國京城內外的星上屋。

  和仙陸相比，無論生活條件、接觸的人群方面，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真的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了！

  她以前也是這麼認為的。

  她在李雲絕身邊的日子，很多時候其實過得很游離。

  並不投入。

  內心游離。

  充滿鄙夷。

  總覺得自己不屬於那裡，自己不過是過客而已。

  可現在，在荒遠無比的北方大島囚洞中，冷靜梳理，她卻發現，對前後兩段歲月的看法，自己現在，已經天翻地覆，完全相反！

  曾經尊貴矜持的仙陸歲月，現在想來，卻覺得那樣的日子，是那麼的無謂和虛無——

  甚至虛假。

  對某種可怕的真相，她已經開始嘗試著接受了。

  而落難後，曾經不以為意、別有用心、經常疏離的人間日子，現在卻讓她覺得，這些日子是這麼的真實、充實、豐滿。

  尤其是真實，無論是人，還是事，凡間都要比仙陸，真實得太多太多了。

  以至於，這些天回想兩個人生階段時，仙陸歲月泛善可陳，有些曾以為熟悉的人，這時竟是面目模糊。

  而人間的日子，截然相反，許多以為只是一面之緣、不過是路人的人，此時想來，卻是如此生動和鮮活。

  都不用說李雲絕他們了，哪怕是一兩面之緣的什麼馬德、潘有財等這些渾人，現在想來，都無比清晰。

  說到這個，雲月兮在京城，聽了一些街坊的笑語，還找了機會，特地去開遠門內的草場巷街，偷偷瞅了那個賣菜的姑娘劉阿香呢……

  這是她的秘密，李雲絕到現在都不知道。

  反正不管是全力對付的妖魔，還是存在感不強的路人，現在想來，雲月兮忽然驚訝地發現，凡間遇見的這些人，自己對他們的記憶，是如此的鮮明啊……

  以前怎麼沒發現呢？

  正是這些真實、鮮活的人和事，讓她現在，對凡間這段歲月，前倨而後恭，十分珍惜，十分懷念。

  現在她都有種感覺，自己那次跳下萬丈月光天崖，墮入人間，一直都覺得是落了難、倒了霉，但現在重新回頭看，卻發現，那簡直不是落難，更像是「新生」！

  這樣的發現，讓囚洞中的自己，變得沒那麼恐懼、沒那麼絕望了。

  自己終究還是度過了一段快樂的歲月啊，值了，人間很值得啊。

  心態平和了的同時，她也變得很難過。

  自己就要跟那些人，永別了啊……

  也不知道今後，在他們的生活里，尤其在李雲絕今後的生活里，還會不會想起，曾經有一個叫「雲月兮」的女孩兒，跟自己一起做過事？

  「唉……」

  雲月兮骨子裡，是個很堅強的人，但一想到這個，尤其想到今後一幕幕可能的場景，她就變得很傷感、很脆弱。

  她變得很不想跟他們永別，很不想告別大家在一起的日子，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

  已經，到絕境了啊。

  雲月兮現在的心情，真可以用，「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來形容……

  心裡苦悶，想東想西，她便半夢半醒。

  往日的時光，散成了碎片，在夢的空間中飛來飛去，如真似幻，是耶非耶。

  這個夢裡，她夢到了那個最思念的人，夢到他悄悄地出現，夢到他對一個長著翅膀的綠眸女子說話，然後那女子，便打開了牢門，讓他走了進來。

  她不以為意，畢竟是夢裡的虛影，但還是禮節性地朝走過來的他，溫柔地笑了笑。

  很快她的目光，越過了他，看向囚洞外面，那裡，依次浮現了熦紅焰、幽羽落、碧芽兒的身影……

  雲月兮便很感慨，覺得自己看來真的很想念他們啊，因為即使在夢裡，他們的音容笑貌，也是這麼的清晰。

  剛感慨到這裡，她忽然心裡一動：

  「咦？」

  「這是在……夢裡？」

  「呀！是夢裡啊！」

  「那我還依著什麼『禮節』？我、我，大可放肆自己的心意！」

  這麼想著，她樂了，也不管什麼表情管理，也不管什麼要保持優雅靜美，她的臉，笑成了一朵花兒。

  她便這樣，帶著一臉罕見的明媚如花的笑容，迎向了李雲絕。

  她還踮起了腳，突然出手，雙手環抱在李雲絕的腦後，深情地送上自己溫潤的紅唇，開始放肆地索吻……

  被她突然吻住的人兒，顯然很驚訝、還有點慌張。

  但明顯猝不及防，沒反應過來，便只能動作僵硬地，配合著女孩兒的熱吻。

  沉浸在美好情緒中的女子，察覺到這一點，不由得會心地一笑：

  「呵，這個夢，還真有點意思，跟現實還挺對應。」

  「你看，雲絕驚訝、羞澀，跟平時真實世界中，一個樣。」

  「洞外的妖女、鬼女和劍靈，還一臉驚怔，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哎呀，她們的反應，都好真實啊！」

  「看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話說得還真挺對的。」

  「哎！」

  「我想這些幹嘛？」

  「都窮途末路了，有今日沒明日了，還瞎捉摸什麼啊？」

  「咱現在，就一件事——」

  「專心吻吧！」

  「專心享受吧！」

  吻了享受了一會兒，漸漸地，雲月兮忽然覺得有點不對……

  被她的香舌，熱情糾纏的對方，怎麼柔軟、濕熱，怎麼顯得這麼真實啊？

  自己動情之下，用力地吸吮，怎麼真的有溫熱清新的水液，被吸到自己嘴裡啊？

  雖然……

  還挺好喝的……

  但……

  是不是太真實啦？！

  「啊！」

  突然間，雲月兮猛地放開手、尤其放開嘴，往後噔噔噔倒退了好幾步，直到後背抵到牆壁上，才堪堪停了下來。

  她喘著氣，看著對面一臉尷尬、滿面通紅的少年，努力克制情緒，壓低聲音，焦急地問道：

  「你、你是雲絕真人？」

  直到這時，她還期望，對面鮮活的人兒，能很快散碎成無數光影，像夢境一樣消失了。

  只可惜，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太可怕了——

  李雲絕，沒消失，反而還朝這邊，走了幾步，低聲朝自己道：

  「別大聲，是我，李雲絕，當然是真人了。」

  「不可能！」雲月兮快瘋了！

  她臉色很瘋狂，但還保持著基本的理智，決絕地否定時，依然壓低了聲音。

  不過她的身形，就沒這麼克制了，在某一刻忽然好像想起來什麼，整個柔軟苗條的身姿，便從背靠的石壁上彈起，急射向李雲絕！

  飛速地躥到李雲絕面前，她便伸手去摸他的臉。

  不光是摸臉，還扯他的耳朵、掀他的嘴唇——

  真的，都是真的！

  瘋了！

  要發瘋了！

  本來發現他們來了，雲月兮應該驚喜萬分、欣喜若狂的。

  但這時候，欣喜是有的，但她卻，更想哭啊！

  這時見她的目光掃來，別說熦紅焰和碧芽兒了，哪怕是冷幽幽的幽羽落，也面露尷尬，還忍不住露出一抹別有意味的笑容。

  幽羽落朝這邊揮了揮手，說道：

  「是真的，我們都是真的——呵呵，呵呵呵！」

  簡簡單單一句話，幽羽落卻說得變聲變調，還沒怎麼說完，便忍不住暢快地笑起來。

  當然，笑聲是壓得很低很低的，但那個笑啊，卻怎麼都止不住，簡直餘音繞樑、能持續出三月去！

  面對這樣綿長的笑場，雲月兮更想哭了。

  「連幽羽落都忍不住笑我啊！」

  於是她的臉，紅得跟火山口的火焰一樣，很紅很紅。

  這時的雲月兮，真想化身螞蟻或壁虱，找個地縫，鑽進去，永遠不出來算了！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這囚洞，是連續的一整塊石壁，都沒有留任何裂縫給她鑽。

  她也變不成壁虱、變不成螞蟻。

  這時候，精靈公主瑟靈娜，在一旁看著，卻是一臉的羨慕。

  「真好，你們這樣，真好。」

  「相愛的人，能正常地在一起，這樣，真好。」

  她發自內心的讚嘆羨慕，卻讓雲月兮的臉更紅了。

  李雲絕的臉，也更紅了。

  他紅著臉，尷尬地道：

  「那個，不是，我們，咳咳……算了。」

  吭吭哧哧到最後，他也放棄了，反正清者自清，懂的自懂。

  看李雲絕這樣子，雲月兮羞澀的程度，反而得到了一定的環節。

  她也在心裡說：

  「算了，不解釋了。我以前的形象，崩塌就崩塌了吧，重要的，是以後。」

  他們兩個，已經連續都「算了」，這時候碧芽兒在心中，也在說算了：

  「算了，念雲姐姐吃了這麼多苦，這次本仙女就原諒她騷擾雲絕哥哥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