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長髯老者

  盛胤不動聲色地挪開杯子，語氣十分平靜：「老將軍說笑了，本皇子本次過來，不是為了探查漠北的風土人情，而是為了奴隸暴動一事。」

  長髯老者撫摸著鬍鬚，說話蒼勁有力：「年輕人做事，總是不知道火候。你知道為什麼在與漠北相鄰的北疆，那個駐守北疆多年的江家。在如此動亂的情況下，他們會被緊急調回京城？」

  盛胤波瀾不驚地答道：「最近朝堂上的局勢變幻莫測，本皇子和太子是競爭皇位的有力人選。父皇想找人平衡一下局勢，左右多些牽制，也是人之常情。」

  長髯老者聞言，仿佛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哈哈哈，是嗎？我記得二皇子和方相國家裡的千金交好，似乎有要成親的架勢。怎麼江家世子一回京城，你的婚事便黃了呢？」

  盛胤聽到他的話感到很刺耳，不悅道：「此事與本皇子此行的目的有何關聯？」

  「二皇子文韜武略，無不精通，可在心機上還是稍遜一籌。皇帝此舉，擺明了想削弱您的勢力。假如您娶了方家千金為妻子，那麼方相國一定會對您馬首是瞻。如此一來，您在朝堂上的勢力便會如日中天。太子那裡雖然也有太子妃，可惜她的家族在她嫁給太子以後就蒙難落勢，靠著和太子的姻親才勉強維持住家裡的空架子。和您一比，實力上差的可不只是一層。」長髯老者重新點起爐子，重新煮茶。

  火苗舔舐著枯枝，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

  盛胤抬眸，面無表情地說道：「這些道理，你不說我也知道。」

  「可是，為什麼江凌遠忽然回京了呢？」長髯老者用火鉗撥弄著燃燒的枯枝，聲音帶了一絲笑意：「殿下，他一回京，所有的事情似乎都變得對您不利了。首先，方家的千金和訂婚了。其次，原本來漠北的江世子被換成了你。最後，在您出發後不久，太子的馬車在路上遇襲，於是您便順理成章地成為了頭號被懷疑的對象。這麼看來，您這段時間的運氣真是壞到了極點。」

  盛胤被枯枝燃燒產生的煙霧嗆得眼尾發紅。

  

  他的心情也被這古怪的老人弄得糟糕起來：「有什麼話您就快說！不要再故弄玄虛。」

  「沒有那個人的調令，他們是不會輕易離開北疆的。」爐子很快發出了「嘶嘶」的響聲，裡面的茶水開始沸騰。長髯老者揭開爐蓋，用勺子舀了一勺出來，倒進茶杯里。

  雖然是夏季，但是漠北的氣溫和深秋差不多。

  滾燙的茶水倒進杯子裡，還沒等老者端起來，忽然「咔嚓」一聲，茶杯從底部裂開了。

  「可惜啊可惜！當初，我花了一百兩黃金從北涼商人那裡買來的上好的青瓷杯，居然這麼容易就碎了。」長髯老者將碎瓷片撿走，重新取過一隻杯子，續上茶水。

  「北涼的器物從來學的都是我南越的製造方法，難免畫虎類犬，你想要上好的杯子，應該去找南越的商人買。」盛胤見他神神叨叨的樣子，只好耐著性子陪他聊杯子的事情。

  「二皇子，人和杯子是一樣的。再好的東西，只要不是自己親近的，最後的下場和我的杯子沒有區別。」長髯老者吹了吹茶水的熱氣，低頭喝了一口。

  「你憑什麼認為父皇親近的孩子不是本皇子呢？」盛胤聽懂了，他只是不甘心。

  「皇帝如果真的更加親近你，你在一開始向他提起成婚事宜的時候，他就會毫不猶豫地答應你。」長髯老者字字誅心，鋒利的眼神如同刀子，在盛胤的臉上來回切割。

  「可是，父皇也說了會替本皇子尋找一位更好的。」盛胤是錦貴妃養大的。儘管母親的身份不如皇后尊貴，但是在後宮裡也可以說是極盡寵愛。

  從小到大，他受到的待遇不比盛啟差，甚至由於他的天資聰穎，讀書習字遠在盛啟之上，故而他一直存了野心，認為自己不可能會輸給盛啟。

  然而，到了他十八歲的時候，盛啟被封為太子。他依然是個皇子，和他後面的那些弟弟沒有分別。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落差。

  可是，讓他在別人的面前親口承認這種令人不舒服的落差感是不可能的。他並不想讓任何人看見他的脆弱之處。

  「你也不要拐彎抹角了，想讓本皇子幫你做什麼？」

  長髯老者臉上的皺紋全部舒展開來，看起來有一種虛偽的慈祥感：「這是一場雙贏的交易。我幫二皇子登上您想去的位置，而你幫助我拿下整個漠北。」

  盛胤冷笑一聲：「漠北的管理一向是由漠北侯府負責的，即使漠北侯府眼下無人，不代表他的旁支不會有人。這是歷朝歷代定下的規矩，你不過是侯府下面的一個將軍，想要越俎代庖是不可能的。」

  「漠北侯府不會有人了。」長髯老者笑得陰森可怖，發黃稀疏的牙齒露出來：「他們家裡所有的人都已經消失了。」

  盛胤的瞳孔微縮，不敢相信漠北的地方勢力已經猖狂到了這種地步：「你們犯上作亂，那是誅九族的大罪！漠北乃是邊塞要地，是守衛我南越國的最後一道防線。你們竟敢——」

  「殿下只要回答一個問題，想不想成為皇帝？」

  漠北的風烈烈吹響，捲起帳篷的帘子，冷風灌進帳篷里，燃燒的火堆熄滅了。空氣里凝結著一種微妙的氣氛，盛胤的喉嚨十分乾澀。他直視著對面鬼氣森森的長髯老者，忽然開始後悔，懷疑自己來這裡是不是一個正確的決定。

  「看來，殿下是沒有意向了？」長髯老者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步履蹣跚地朝外走去：「看來老朽是是找錯人了。」

  「等等！」盛胤的影子被燭火映照在帳篷上，歪歪斜斜，似乎是做出了一個出賣靈魂的決定。

  長髯老者離開了。盛胤感覺自己身體裡的力氣已經被抽乾了，他癱坐在椅子上，瞪著帳篷頂上白色的裝飾物，內心自嘲地笑了笑：「原來，你也會變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