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蝸牛

2024-08-30 15:46:09 作者: 風煙流年

  文瑾不願意讓他送,但是也不想破例和他說話,總歸一個半月沒說話了,她原打算一輩子不與他說話的,當下里雖然答應了清流,她也沒作聲。

  清流幽怨的盯的她發毛。

  「不出聲你就是同意了。」傅景桁想聽聽她嗓子,因而激將她。

  文瑾始終閉著口沒出聲,看看日頭,快正午了,她心急回去給玉甄親手下廚慶祝一下。

  傅景桁瞧她不做聲,又看出她心急,他哪裡不知她弟高中狀元出息了,她要獎勵一頓親手下廚,他有意讓赤兔慢行。

  他看了看赤兔的鬃毛,小辮子和粉頭花,他十分不能理解為什麼他的戰馬變成了一個女的。

  赤兔大抵和它原來的主人是心意相通的,當下里轉行做蝸牛,走的要多慢有多慢,走二步,它還能退三步,文瑾就不老實的拿腳頂頂馬腹,怎奈越催越慢,再催它就不走了。

  傅景桁把頭微偏,去看她面龐,假意不解,「你心急回去有事?」

  文瑾聽見他沉沉的嗓子在她耳邊說話,氣息打在她耳廓挺癢,她就把臉別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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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赤兔就又回到御書房院子裡打轉轉,和仙鶴追逐。

  老莫表情非常喜悅,還是赤兔有眼色,就這麼耗,耗到天荒地老,其他都白扯。

  文瑾始終不做聲。清流眼裡怨念越發重了。

  傅景桁在她耳邊低聲道:「帶你回房,腰帶上有顆扣子鬆了,解下來你給縫補一下。」

  清流慢慢的慢慢的在遠處昏倒了,老莫掐清流人中捶胸就差人工呼吸清流才幽幽轉醒,醒了睜開一隻眼睛往這邊看。

  文瑾看清流老莫這要死要活的樣子,終於沉默不下去了,她對大王說,「你當下解下來吧。我帶回家縫補。」

  傅景桁以為還會如以往得不到她回答,這時吃了一驚,他倒耳根作燙了,「在這裡不能解下,屬下都在。你終於說話了。四十八天。給你數著日子呢。」

  文瑾嘆口氣,「我急著回去給我弟做飯。」

  「你打算給你弟煮什麼?」傅景桁端詳著她溫婉的側顏,還有她掛在耳後的髮絲,「我一個半月沒聽你聲音了。這時聽到,心許是快跳出來了。你那麼大氣性。我可再不敢惹你了。」

  「你幹什麼故意不叫馬走呢。」文瑾蹙眉,「我不告訴你煮什麼。」

  「我不如此叫它做蝸牛,我哪能聽見你說話。行,那就不說煮什麼好吃的了,總歸沒我的份。。」

  文瑾始終面龐冷冷的,輕聲道,「我不用你送。我自己能走。你回去吧,別叫人久等了。」

  「人?老頭兒還是磨墨那個女子?」

  「老先生。」

  「還以為你吃醋了呢。想也不能。」

  文瑾說,「君上身邊有女子臣妾不敢吃醋。那不合宮規。」

  一句臣妾拒人九霄雲外。

  「談差不多了。他也得抽個菸袋。年齡大了不能長時間談事情,談多了他記不住。」傅景桁輕輕咳嗽了下,「不叫我送咱們就耗在這看松鼠吧。把國事都擱下。打仗也不管了。專門陪女人呢。」

  「你幹什麼要挾臣妾。又不是臣妾叫你把國事擱下的。」文瑾聽他咳嗽時聲音撕裂,應該是嗓子極痛,她想起玉甄說他咳嗽時拿帕子捂嘴,不知是不是咳血了,她說:「那你送吧。當快些。」

  「你叫一聲傅景桁,咱們就走。」傅景桁輕笑。

  文瑾說,「臣妾不敢。」

  「非得臣妾臣妾的?說我不可以?」

  「臣妾遵命,我。」

  「老莫。」皇帝當下里叫老莫過來,「拴馬吧,留她在御書房跟咱們一起用膳,叫她坐朕跟前用膳,朕得在老部下跟前喂喂她吃飯,拿小勺慢慢餵她。」

  文瑾眼看著老莫認認真真過來拉韁繩要拴馬,清流又想暈倒,她馬上含含糊糊叫道:「傅景桁...」

  「嗯。」聞聲,皇帝心中猛地一動,他清清嗓子,呼吸有些緊,把她腰肢往他壓了壓,隨即他叫赤兔往中宮方向走,這回快多了,方才是蝸牛,這回是老太太散步的速度,提升極大。

  文瑾感受到他將她腰肢束的很緊,她說:「你放開我。」

  「摟著點免得跌下去。」

  「我抓著韁繩。」

  「兩不耽誤,雙重保險。」傅景桁輕聲道,「沒攔著你抓韁繩。」

  文瑾便抓了韁繩,身板挺的很直。

  傅景桁道:「還在生氣吧?道清湖填平了也沒用是麼。」

  「真相總是殘忍的。臣妾認了。」

  「你…又來了。」

  「臣妾知錯。」

  「書房裡那位是老先生的孫女兒,攙她爺上來御書房的,她給在場每個人都斟茶倒水了的。磨墨是老頭兒要寫字送我,她才磨的。」傅景桁同她解釋,「老頭說不敢勞動朕親自磨墨。這不是這幾年和御用伴讀感情不睦,缺個磨墨的。」

  文瑾就臉紅了,也懷念過往為皇帝紅袖添香挑燈伴讀的日子,「她是誰與我什麼解釋。左一個右一個又與我什麼解釋。小門小戶的,身懷六甲的,都不該與我解釋。君上恩寵後宮是社稷根本,這一解釋顯得臣妾度量小了。」

  「肚子小,度量不小。」傅景桁摸了摸她肚子,他倒好脾氣,「不開口則已,一開口懟死朕算了。牙尖嘴利。」

  清流砸舌,心想主兒答應了會儘量和顏悅色的同君上講話的,這就已經是盡力過了的對吧?不然會把君上擠兌死,張亭荺倒解脫了…

  老莫倒是挺知足,能說話就行,還挑什麼語氣啊。清流畢竟太年輕了。

  「我今兒夜裡回家睡覺好不好?你回京二個月了,我沒在家過過夜。」

  傅景桁把她腰身箍緊了些,她行囊收拾好了吧,就要離宮去漓山了,將離別,他希望可以和溫暖的她團圓最後一次,他近日覺得身子越發冷了。

  「叫趙姐兒把孩子帶旁的屋子,我回去住一夜,你言語埋怨我一夜都可以。」

  文瑾感受到他的情愫,她耳尖也紅了,她說:「臣妾身為後宮之主怎麼可以與後輩爭奪皇寵,君上找千嬋就是了。臣妾不想同你見面就是不愉快呢。與其不愉快,不如不講話。」

  「你想怎麼。」

  「我想一個人安安靜靜的。一個人抱著枕頭睡覺。一個人帶著三個娃娃睡覺。」文瑾鼻尖有些酸,「習慣了。」

  「那個人死了以後,你夜裡不做噩夢了吧。有沒有覺得好點。」

  傅景桁見她厭惡他,他也沒有生氣,但挺疼她抱枕頭一個人睡,他說,「往後睡覺不用再怕了,小時候給你帶來噩夢的女人,讓你童年不幸的那個女人,已經死了,不會再有人傷害你了,也不會有人把你扔掉關進黑黑的屋子裡了。」

  文瑾心中猛地一暖,誠然,她童年的所有不幸都是二房造成的,不是二房,她的母親不會離開她十來年,她的生父不會質疑她是伙夫的野種把他們姐弟三個撇在冷院,她也就不會成為文廣的義女,經歷所有一切的痛苦。

  她大病初癒後便聽聞了皇帝將老薛的小妾剁了餵狗的事情,她當時就覺得沒有料到皇帝會在這等微妙緊張的朝堂局勢下,他身陷風波卻會公然同傅昶那邊叫板,她想他是為了爭取她的父親和外祖的支持。

  她說:「你這樣對我好,是因為我的父親告老還鄉,所以你才幫我除掉小時候的噩夢,要我幫你勸我父親幫助你麼。」

  傅景桁微微一怔,記起還未親手把准奏他爹告老還鄉的摺子給老薛,「你如何知曉你父親告老還鄉了?」

  文瑾想起傅景桁在她回京當日便拋棄她,使她傷心欲絕,甚至墜湖險些丟命,她就渾身發冷很難過,她真的滿懷希望回到他的身邊,結果他那般殘忍和冷血的推開了她,給她致命的打擊。

  她真的特別難過,懷疑人性,不敢相信她陪伴了二十多年的他居然是那般薄倖之人,「傅昶找我了。」

  「他找你要政援?」傅景桁眼底沉下,面容已經不悅,他還沒死,那邊就開始覬覦他的女人了,「他素日說話不乾淨,對女人不尊不重的,以後不要同他私下見面。朕不在跟前,容易吃虧。他叫你什麼。」

  「她叫我弟妹,說他日改口叫吾妻。還說你遲早被他轟下台。」

  傅景桁就皺著眉心半天不說話,生氣起來,「你怎麼回他的?」

  「我叫他豬。並且打他巴掌了。」

  「以後離他遠點,往後遇見無賴急忙走,打他做什麼。叫他討了便宜。只記下他,日後我收拾他就是。」傅景桁臉色不大好,「一雙嫩手要打你也打我呢。他在自我娛樂。爺下黃泉,不下台的。縱使下黃泉也拉下他一起。」

  文瑾也不說話了,就覺得大王挺怪的,怎麼爭著討打呢。許久緩緩道:「我打完也後悔了。我衝動了。沒想越打他越開心。」

  「嗯。」

  「你還沒有回答我。你除掉二房,是為了讓我幫你勸我父親回朝幫你麼。」文瑾目光往著前面頗遠的觀月塔。

  傅景桁深吸口氣,是因為朕不願意你夢靨里再擔驚受怕了,也因為朕不希望你夢話時叫的並不是朕的名諱,更因為朕只是想保護朕的妻子罷了,他終於輕聲道:「是。」

  文瑾將手壓在心口,「我可未必會幫你。你那樣待我薄情寡義的將我推開。我哪裡希冀你有好下場呢。臣妾大逆不道了。不好意思。」

  「看來今日是不會願意帶朕回薛府同你父親飲酒了。也不會允我回家過夜了。你不帶朕回家也沒關係,你在朕手裡,老薛就是朕的人。」幾句又故意把文瑾惹傷心了,其時他將她送回了中宮,他下得馬來,下人立刻趕來車輦迎接皇帝回御書房,皇帝對文瑾說,「回去吧,別讓你弟久等了。」

  說完,傅景桁便折身要上車輦。

  「大王…」

  「別這樣輕聲叫我。把這心裡叫熱乎了也不讓回家住,一上一下的難受。」皇帝說。

  文瑾看看天色,實際正是午膳時候,她並沒有開口留他在家用膳,總之這哪裡有家的樣子,她當然曉得他多日沒回家住了,他回來不就去千嬋屋裡了麼,千嬋在院子裡曬衣服,文瑾就沒忍住問他:「你不進去看看她。」

  傅景桁回頭睇她,「晚上再好好看,她睡著了可愛,看著舒心。她醒著不乖,讓人說不得動不得,說重了怕她難受,動一動又怕她疼了。」此她非彼她。

  文瑾深深凝著他,許久,她問:「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你父親嫌你髒並不願意馱你看星星的事情,還有你的皇位是你母親篡改詔書得來的之事?」

  「你從哪聽來的。別人敢說你真敢信!」傅景桁一怔,生怕在她眼底看見鄙色,一個髒字深深把他心房刺痛,是,他爹嫌他髒。他…是什麼呀…,棄嬰。

  文瑾也會嫌他髒麼,他所有一切都是謀篡來的。濃濃的失意,自我否定,不堪,他已經沒有了信仰和自我價值的認同。加上中毒命不久了,他幾乎放棄了。他素來堅強。現在垮了。

  文瑾輕聲問:「是有苦衷…是有顧慮嗎…或是難言之隱?把心事告訴瑾兒好不好…若心事好重,瑾兒同你分擔好不好…瑾兒今日後夜就要離宮去漓山了…大王。」

  傅景桁聽她聲線溫婉,他苦撐數月,的確孤獨痛苦至極,渴望妻子與他知心相交,渴望妻子的溫暖,他的脆弱在妻子的溫柔面前,好似輕易就要潰不成軍。他哪裡不知她就要離宮了呢。這是他安排和促成的。

  這一別不能再見了吧。

  但留下她只是被他拖累涉險。他想她過得平安舒心些。這麼多年了,希望給她個安穩的環境。

  他將修長的手攥起,艱澀道:「瑾,朕的心事好重...。自有朕的一見傾心為朕分擔。宮裡馬上大亂。你收拾好了就離宮。路上做好皇后本分,時刻跟著千嬋,片刻不要分開,替朕照顧好她。」

  「大王,你如果有困難,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文瑾又貼了個冷的,「不要壓心裡…」

  「朕不需要和你一起想辦法。朕需要你立刻走,去漓山。做好你的政治棋子就可以了,不要在朕身邊逗留!」

  朕並非天之驕子,不願意讓你看到朕最狼狽的一面。不願意在媳婦兒跟前抬不起頭來。他素來有傲骨。沒辦法接受此時身為竊國奸佞的自己。

  那些人將幹什麼他很清楚。成敗他不知。也害怕妻兒老小跟著作難。

  文瑾被皇帝凶的肩膀抖了抖,差點落淚。

  她只是好意想幫他分擔罷了。始終不能做到無視他的傷感和無助,他不願啟齒的那份孤寂,更令她希望可以靠近他。

  夏太后過來中宮看孫兒,倒是和散步回來的阿嬤一起行來,一眼看見皇后在門邊,沒瞧見被樹木擋著的皇帝,她見沒有外人,便對兒媳沉痛道:

  「瑾兒,正好你在,哀家和你商量下桁兒的棺槨是要陰沉木好,還是金絲楠木好?陰沉木防潮防水,金絲楠精美細膩。他雖給你屋檐底下安插小妾,你身為妻子還是得準備他身後事的。別叫他知道,悄悄辦。」

  文瑾:「?」

  傅景桁:「……」

  阿嬤悲痛道:「不要金絲楠,哥兒外祖母的棺材板就是金絲楠,添長林那年裂條大縫,老莫叫人好一陣子修繕。不耐受的厲害。哦,到時把千嬋一塊下葬。他心心念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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