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八章肥水不流外人田

  這個程翎，是程老爺子的嫡長孫，程家老爺子子輩三個老爺都不太出色，各有千秋，互補，孫輩其他人平平，唯獨這個長孫程翎特別出色，幾乎是集三位父輩之長，是程老爺子當做未來家主培養的人物。

  讓葉筠奇怪的是，自從她五歲那年，父親休書一封去程家，請求程老爺子給她搜集幾樣長在海里十分珍貴的藥材後，程家就三番五次想跟蕭家聯姻。

  聯姻對象，程家是程翎，蕭家就是她。

  那個時候父親母親覺著她年紀小，沉疴在身，恐不能活不長久，予以拒絕。

  偏偏程老爺子百般懇求，每隔個兩個月派過路的程家客商來蕭家拜訪送上厚重的禮物，每隔半年休書一封請求結親。

  可惜當時父親壓根沒放在心上，後來她身子頗有好轉，爹爹就看上了從小跟幾位哥哥學習在一塊，長在爹爹身邊的希昀，有聽說希家所在的涼州有一處千年古泉，這眼泉水對治病很有好處，爹爹想著也許將來她嫁過去，依靠那眼靈泉能慢慢維持生命，所以將她許配給了希昀。

  這個消息被程家知道後，程老爺子極力反對，還讓程翎親自跑了一趟，那次她去了師傅那，沒見著程翎，但聽說他跟希昀打了一架，後來希昀怎麼逼迫他離開雲州的，她不知道，也不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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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乍然隔了兩世聽到這個人物，葉筠漠然覺得十分傷感。

  時過境遷，當年那些人都已經是亡魂了。

  安康長公主自然也聽到了那番話，然後就發現葉筠神色不對勁，她連忙拉了拉葉筠的胳膊，「小丫頭，你怎麼了？你想去那拍賣會？」

  「不！」葉筠勉強笑著搖頭，「我怕曲江池因為那位程家公子而太嘈雜了！」

  小小年紀心靜難得！

  「放心吧，曲江池那麼大，咱們選一處安靜點的地方放燈，不會有事的！」安康長公主胸有成竹。

  她沒告訴葉筠，其實她今日一發話要去曲江池，那邊早有顧家的暗衛開道，不會有人打攪她們的。

  葉筠不再多說。

  只是突然間一道響亮又熟悉的聲音撞入耳簾。

  「你們怎麼選的路，我說先去東市買東西再去興慶宮前面，你怎麼繞到這來了！」

  是顧瑩瑩的聲音，她的嗓子很大，也很特別，在人群中格外突出。

  「是顧姐姐！」葉筠頓時一喜，

  安康長公主和行株卻是眉頭一凝，顯然沒料到居然撞到了顧瑩瑩。

  「等等，停一下！」葉筠要掀開車簾去跟聲音來源處的顧瑩瑩打招呼，「顧姐姐！」她清脆地叫了一聲。

  哪知那隻小胳膊剛伸出去，整個人被安康長公主給拽了回來。

  她老人家氣鼓鼓地瞪著她，「不許跟別人玩，說好今晚陪我去放水燈的！」她故意耍賴。

  葉筠哭笑不得，到底誰三歲啊！

  她很想跟顧瑩瑩打個照面，卻發現馬車突然加快了速度，行株又擋著車簾，葉筠只得作罷。

  顧瑩瑩此刻正在宣陽坊和東市之間的大街上，原本東市北門被擠破了頭，車夫無奈才轉到南門進入，顧瑩瑩了解到情況後，也不再發火，可是她突然掀開帘子朝葉筠馬車剛剛離去的方向望去，問車裡的紅櫻道：

  「紅櫻呀，你剛剛有沒有聽到有人叫我啊？而且好像是葉筠那丫頭的聲音！」顧瑩瑩揉了揉耳朵。

  紅櫻也伸著腦袋往那個方向瞄了一眼，結果就覺得那匆匆離去的馬車似乎有些眼熟。

  「嘿，小姐，你沒發現那輛車有些像咱們長公主的馬車！」紅櫻指著那快消失的馬車道。

  安康長公主的馬車十分寬大，四周都掛著帷幔，車廂車猿全部用的是頂級紫檀木，奢華低調。

  「哎喲，還真是的！」顧瑩瑩也詫異了，

  「不對啊，大晚上的，她老人家怎麼會跑出來呢？她不是說身體不舒服早點休息嘛？」顧瑩瑩十分不解。

  紅櫻摸了摸下巴突然沉吟道：「小姐呀，您有沒有覺得咱們長公主近些日子有些不對勁，好像……有什麼喜事似的，還瞞著大家，奴婢好幾次跟您去請安時，發現她老人家呆呆地傻笑呢！」

  「……我也發現了！」顧瑩瑩愁上眉頭，當機立斷道：「走，跟上那輛馬車！」

  她還是有些不放心自己祖母，她也很好奇，祖母到底有什麼事瞞著她呢！

  顧瑩瑩的車夫是顧家普通車夫，長公主的車夫卻是暗衛高手，很快就發現顧瑩瑩跟著他們，那車夫稍稍使了一些伎倆，就把顧瑩瑩給甩了。

  顧瑩瑩越發狐疑，越加擔心自己祖母的安全，她很聰明，愣是讓跟著的侍衛分頭去追馬車，她的馬車追不上人家，侍衛的腳程總追的上的。

  是以，顧瑩瑩總能知道自己祖母往哪個方向去了。

  顧瑩瑩聰明，長公主的暗衛也有對策，終於在離曲江池還有兩個城防距離的晉昌坊把馬車給跟丟了。

  原本長安城南面相對來說人煙稀少些，偏偏今夜一來許多人去曲江池放水燈，而來程翎在芙蓉園舉行拍賣會，今夜這南邊也人來人往，熙熙攘攘。

  顧瑩瑩在跟丟的街角琢磨，現在有兩個選擇，往東，景色優美還能放孔明燈的是在靖恭坊和新昌坊附近的高地樂遊原，往南則是曲江池。

  顧瑩瑩猶豫再三，覺得自己祖母既然要避開眾人去樂遊原可能性更大，於是一邊派兩個人去曲江池尋找，自己坐著馬車往東邊樂遊原去了。

  長公主終於平安地帶著葉筠來到了曲江池。

  曲江池與芙蓉園相接，長安城東南角偏偏往外延伸了一角，延伸出去的這個碩大的湖泊正是曲江池，而曲江池東邊的岸上則是亭台閣榭舞樓畫舫俱全的芙蓉園。

  程翎的拍賣會在一艘畫舫上舉行，這艘畫舫正停在曲江池東岸邊，與岸上芙蓉園最大最高的澄碧樓遙遙相對。

  遊人大多聚在東岸放燈熱鬧。

  安康長公主則帶著葉筠來到稍微偏僻的西岸放燈。

  這一帶十分安靜，水面也靜，像一面鏡子，偶有一隻小鳥從水面掠過，掀起一縷水花，因是盂蘭節放水燈的人多，皇城司早讓人在曲江池沿岸都準備了燈籠。

  一行侍衛護送長公主和葉筠來到了岸邊一個五角小亭子處。

  葉筠是習武之人，自然看出來這些家丁並非普通的家丁，而是功夫不錯的侍衛，個個神色肅整，腳步很輕也很整齊，顯然經過十分嚴厲的訓練，葉筠其實已經猜測這位老婦人身份不一般。

  不過對方不說，她也不會多問。

  亭子下面有一個臨著水面寬台，正方便放水燈。

  沉香將葉筠準備好的一盞水燈給放在她面前，行株也把安康長公主的水燈給拿出來。

  葉筠發現她面前有一大一小的兩盞花燈。

  小的一盞可浮在水面上的兔子燈，大的是一張孔明燈，不過是漂在水面上的孔明燈。

  「你的花燈很漂亮呀，不像是京城的花樣！」長公主指了指葉筠手裡的水燈，那是一盞蓮花燈，蓮花的花瓣並不是粉紅色，也不那麼柔和，倒是有幾分瓷器的味道，素雅純淨，絕世高華。

  葉筠眼角彎成了溫柔的月牙，解釋道：「京城的花樣受江南影響，華美柔和，我這蓮花燈是朔北的風格！」

  朔北！

  長公主坐在婢女準備的小杌子上望著水面波瀾不興暗自出神。

  東陵國的朔北不就是雲州一帶嗎？

  一想起雲州，就像有根刺扎在長公主眼睛裡似的，她眯了眯眼，眼眶酸的不得了。

  「倒是我錯了，該學你的……」她喃喃低語，神態失落，

  既然為了給那個孩子祈福，自然得是她喜歡的水燈呀！

  葉筠剛剛沒太注意聽她的話，只下意識問道：「什麼？」

  「哦，沒什麼……」長公主勉強笑了笑。

  她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的白色絹布，並沒有打開，葉筠看出上面寫了字，還很好奇，沒想到這位老奶奶祭奠故人還仿古人之風寫誄文。

  葉筠覺得很有趣，不過她沒寫，邊關戰士識字的不多，唱首歌就行了。

  葉筠看著長公主把那小絹布小心翼翼地丟入小水燈里，這座小水燈形狀是只雀兒，憨態可掬，紗面上被描得五顏六色，那光亮映射出來，五彩斑斕。

  「真漂亮！」葉筠笑了起來，光彩落在她瑩潤俏白的臉上，光影陸離，照著她的臉像瓷片一樣，美的不真實，

  不知為何長公主居然覺得她笑起來的樣子，雙頰鼓鼓，憨憨的神態跟那隻小雀十分像。

  「既然你喜歡，她也會喜歡的！」長公主總覺得孩子口味都差不多的。

  「嘿嘿！」葉筠俏皮地笑著，長公主突然捏了捏她臉蛋，這小丫頭片子，真恨不得娶到顧家來。

  顧二！

  長公主嘶呀了一聲，

  對！顧二很合適，顧二也很憨厚，配這小丫頭不是很好嗎？

  這麼一想，長公主心情突然十分的好！

  這麼好的丫頭，她才捨不得給別人的。

  就這麼決定了，回去跟媳婦商量下。

  長公主心裡美滋滋的。

  行株將兩個花燈放在了水上，葉筠也不遲疑，挪著腳步，蹲在水邊，將自己的蓮花燈輕輕地放在水面上。

  長公主和她同時目送開始漂流的水燈漸漸離去，二人閉上眼，開始祈福。

  夜色安詳，水面上到處可見開始漂流的孔明燈，也有不少顏色各異的小花燈，那些孔明燈像是離人的魂魄，漸漸聚到一塊，載著親人的祝福和祈盼順著水流去天際。

  對岸隱隱傳來歡聲笑語，笙歌喧天，倒是這邊連個知了的聲音都沒有，綿綿空氣中，漸漸響起一片歌聲。

  「萬眾一心兮，群山可撼。惟忠與義兮，氣沖斗牛。主將親我兮，勝如父母。

  干犯軍法兮，身不自由。號令明兮，賞罰信。赴水火兮，敢遲留！

  上報天子兮，下救黔首。殺盡燕奴兮，覓個封侯。」

  歌聲低沉清越，並不尖脆，也不婉轉，帶著一股柔韌的氣勢，很動聽，很暖耳。

  葉筠微笑著目送那盞蓮花燈遠去，爹爹，娘親，哥哥們，出生入死的兄弟們，還有師傅……千言萬語盡在這種戰歌中，願你們在天上安好。

  她唇角帶笑，安詳得不像一個十一歲的孩子，像是看透生死，歷經風霜的智者。

  她的歌聲像一張網一樣網住了長公主的心，她的目光從那小雀燈上緩緩挪到葉筠身上，少女的面容明潤如玉，比平日少了幾分明艷稚嫩，多了幾分淡然和堅韌。

  真是不可思議呀，一個小小的姑娘為何會唱戰歌？

  她到底祭奠的是什麼人呀？

  長公主響起了葉家的事，難道她祭奠的是當年死去的裴氏一家？

  也不知道她的祖母還活著否？

  長公主暗暗嘆了一口氣，沒有打攪她，她目光望向煙波浩渺的湖面，那裡火光明亮，瑰麗壯觀。

  水面上的孔明燈越積越多，整個湖面仿佛鍍上了一層瑩黃的燈光，仿佛佛祖降臨要帶走這些亡魂。

  緊接著，更震撼的一幕出現了，不知哪裡的夜風颳起，一盞盞孔明燈突然被吹起，一個個朝夜空升去。

  「哇哦！」

  四周暗夜裡響起了無數歡呼聲，抽泣聲，祝福聲。

  萬千燈火同時冉冉升起，暈黃的孔明燈點綴著整個夜空，宛若漫天星辰。

  太壯觀了！

  大家不知不覺站了起來，紛紛仰望那些遠去的靈魂，虔誠欣慰祈福。

  還有不停地有水燈漸漸脫離底盤緩緩升空。

  而這個時候，奇怪的事情發現了，長公主的小雀燈和葉筠的蓮花燈卻沒有升空。

  兩盞小水燈相接而伴，漸行漸遠。

  長公主和葉筠不約而同，當場怔住，甚至內心是震撼的。

  七娘，你為何不想升天？你覺得自己死的冤是嗎？

  長公主突然身形一抖，差點穩不住身子，行株和一位老嬤嬤立馬攙住她。

  葉筠往前邁了兩步，站在寬台東南角，蓮花燈在瞳仁里縮得越來越小，最後匯聚成一點藍色的幽光。

  蕭家軍，玄武黑甲軍，因為你們是冤魂，所以老天不收嗎？

  那好，待我查明事情真相，還你們清白，以祭亡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