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章 千秋歲·裴寄（上）

  空曠死寂的別墅僵冷，毫無人氣。

  唯獨酒味濃烈。

  

  酒瓶子咕嚕嚕滾了一地。

  殘留的酒液順著細頸瓶口滴滴答答地砸落在地板上。

  空氣都蔓延著濕黏刺鼻的味道。

  柔軟的皮質沙發上，裴寄頹唐地仰著下頜，脖頸上凸起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圈，他軟耷耷垂落的眉眼濕紅可憐，他抱緊自己。

  男人頭髮又染回了奶奶灰。

  精緻的眉眼好似同十七歲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慢慢重疊。

  可他二十七了。

  他早已不是十七歲的裴寄了。

  「現插播一條緊急通知，亞特蘭半月湖發生車輛碰撞事故，請各位居民出行注意避讓……」用英文播報的新聞在電視屏幕上插播。

  本來只是一條再普通不過的新聞。

  裴寄視線忽然頓住。

  繼而死死盯著電視上一閃而過的某個身影。

  裴寄呼吸一下子放得極輕，他慌張拿起遙控器按了暫停鍵——

  是……姐姐。

  即便只是一閃而過的背影。

  可這是他找了那麼多年，那麼多年的姐姐……

  裴寄一秒也不敢耽擱，立刻往半月湖趕去。

  因為前面兩車相撞的交通事故，這條柏油路被堵得水泄不通，裴寄穿過停滯的車流，紅著眼倉皇無措地喊，「……姐姐！姐姐，你在哪？」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裴寄身上。

  一是因他的容貌太過出眾。

  二是他周身籠罩著絕望死寂的情緒，就像將死之人抓住的最後一根浮木。

  他們不知道這個容貌出眾優越的男人經歷了什麼，卻能切身體會到他的痛苦與哀傷。

  裴寄嗓子沙啞到發不出一絲聲音了。

  他劇烈跳動的心臟又慢慢回歸沉寂。

  早該習慣的。

  裴寄垂下眸，鴉羽般的長睫輕輕顫抖著，遮蓋住猩紅的眼底。

  姐姐不要裴寄了麼……

  可是裴寄已經很乖，很乖了啊。

  姐姐。

  你在哪裡呀。

  裴寄慢吞吞抬起沉重的雙腿，雙目空洞木然地轉身回去，卻在轉身的一瞬間，看到眼前這個窈窕而熟悉的背影時，驀然紅了眼眶。

  般姝緩緩轉過身來。

  周圍人紛紛倒抽了一口涼氣。

  女人只穿著簡單的毛呢大衣，脖子上圍著墨綠色的針織圍巾，如瀑的長髮慵懶地半彎起，她唇邊挑著淡淡的弧度，便明艷不可方物。

  這是引人瘋狂追逐的瑰寶。

  誘人於愛海沉淪。

  從此，不可自拔。

  風聲停止。

  就連鳴笛聲都安靜了。

  所有人都怔怔地望著眼前漂亮到超越人類想像的女人，包括裴寄。

  時隔五年——

  裴寄終於找到了他的姐姐。

  般姝微微揚了揚唇，「還哭呢？」

  「姐姐……」

  裴寄幾乎不敢眨眼，生怕眼前的一切又是他的幻覺，等他一醒，又什麼都沒了。只有他自己。

  「嗯？」

  「姐姐。」

  裴寄沉重滯緩的腳步越來越快，直到與她咫尺之遙。

  般姝靜靜地望向他，嘴角勾著縱容的弧度。

  裴寄比記憶中要清瘦了許多，優越的眉弓落拓著淡淡的一層陰翳，他身上籠罩著淡淡的沉悶死氣，般姝慢吞吞伸手觸碰他愈發精緻的眉眼，「裴寄，怎麼不說話？」

  「我是在做夢麼，姐姐？」

  裴寄動了動唇，顫抖著說出這樣一句話。

  他甚至連擁抱都不敢。

  這樣的小心翼翼，生怕驚擾到她。

  般姝微笑著環住裴寄的腰，聞到他身上的酒氣，般姝指尖一頓，「你喝酒了？」

  裴寄難得有些心虛：「……一點點。」

  怕般姝不相信，他嘶啞的聲調微微揚高了些，「真的只有一點點。」

  他太想姐姐了。

  以至於就算眼前的一切是夢，還是幻覺，他都甘願沉浸其中，不想戳破。

  裴寄忐忑不安地帶般姝回到別墅。

  他為了找般姝，就差把地球從裡到外翻了一遍，亞特蘭這個別墅也只是他暫時落腳的住處而已。

  般姝倚在門框前，望著混亂不堪的屋子，雙手環胸，淡淡吩咐，「把房子收拾乾淨。」

  裴寄乖乖「哦」了聲。

  他雖然喝了酒，但意識還是清醒的，這麼大的別墅他一個人收拾起來夠嗆，更何況他有這時間還想多看看姐姐幾眼，所以他戳了幾下手機，聯繫好家政公司後討好地沖般姝笑笑。

  「姐姐，這次……在裴寄的夢裡停留得久一些，再久一些吧？」

  裴寄紅著眼眶，故作平靜地扭過頭去。

  「不然，我真的找不到繼續活下去的理由了。」

  般姝原本繃著的神色忽然溫柔下來，她低低「嗯」了聲。

  「如果你一直找不到我，怎麼辦？」她輕聲問。

  裴寄低著腦袋抵在般姝的鎖骨窩處，撒嬌似的輕輕蹭了蹭，奶奶灰的柔軟碎發仿佛小貓肚皮上的一層軟毛，碰在皮膚上一點也不扎人，反倒叫人愈發心軟。

  「一直找。」他執拗地說。

  「萬一找不到呢？」般姝又問。

  裴寄頓了兩秒，「姐姐，那裴寄就沒有任何理由活下去了。」

  他低聲道：「活著真是，太痛苦了啊。」

  般姝心臟驀然刺痛了下。

  家政公司很快就把別墅打掃得乾淨一新，般姝無奈摸了摸裴寄的頭髮，聲音軟了軟，「好了，放開我，裴寄。」

  「不放。」

  裴寄仰起頭來，紅著眼，「姐姐又要走了怎麼辦？」

  般姝：「……我不走了。」

  「姐姐撒謊。」

  般姝沒辦法，只能任他抱著。

  她睏倦地垂下眼皮，找到臥室躺下去，拉起被子蓋在身上，「我要睡覺，你別吵。」

  裴寄用氣音發了個「好」字。

  般姝撩開眼皮，定定盯著裴寄熠熠閃爍的眸子看了兩眼，忽然笑了聲，「裴寄，你都那麼大人了，還撒嬌，丟不丟人。」

  她聽到裴寄含糊著說了句什麼。

  但般姝還沒來得及聽清楚他說了什麼就陷入了沉睡。

  她夢到了沈闕和賀嘉禮。

  他們紅著眼不顧形象地揪著對方的頭髮，還要扭頭委屈地問般姝，「姐姐/阿姐，在你心裡是我重要還是他更重要？」

  「……」

  有完沒完。

  「姐姐！」

  「姐姐——」

  這是裴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