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我在這，不怕

  有時候會覺得做人是件很泄氣的事。

  無論多麼的浪濤洶湧，或者波瀾壯闊，隨著太陽下落，一切都歸於平靜的暗涌。等到天再亮起，新的太陽再升起，昨日的一切都沒有了痕跡。

  痛徹心扉或者欣喜若狂，回想起來，都似乎變成了不真實的夢。

  

  那些事情真的發生過麼？為什麼毫無痕跡？除了眼眶腫腫，連那時的心情都無處可循了。

  簡錦站在落霞灣工地上，手裡攤著工程圖，聽著工程師和秦子章一左一右的匯報。此刻，沒有她，沒有簡書，沒有陸楚橋，只有眼前的這個落霞灣。

  「工期順利，下個月初就可以開業了。」秦子章開口，一切已經進入收尾工作，而且因為考慮到需要極快的投入使用，所有建材都選擇了環保材料。

  「雷家的兩位都過來看過了？有沒有提什麼意見？」簡錦點頭，建築風格是簡約的東亞風情，亭台水榭類似漢唐回歸。

  「兩位都有專門的設計裝修團隊，已經開工了。」

  「還是要請檢驗部門去配合一下，畢竟是在我們的獨家村里。」簡錦提醒，轉頭又對身後的人說，「如果有材料和人工上的需要找到你，你就照做好了，費用記下來另加核算。」

  「好的。」身邊的人點頭。

  「那就這樣，我再去裡面看下。」簡錦微笑，「秦先生陪我就好了，就不打擾各位了。」

  簡錦同秦子章走近樓內，隨便找了一間房間走進去。

  「家具電器等下個星期就會到位。」秦子章開口。

  「我很放心。」終於身邊無人，簡錦笑著擺手，「不用同我說了，休息下吧。」簡錦走到露台邊的椅子上坐下，絲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的Prada。秦子章也在一旁隨意的坐下。對面一片蔥鬱山色，化不開的濃墨。

  「近日可好？」秦子章笑著問。

  簡錦轉頭看了一眼秦子章的笑容，便知道他已經什麼都知曉了。「我若說好，是不是會被罵沒心沒肺？」

  「若我說，你是心肺太全了。」秦子章笑道。

  「我有冷血的時候，只是你沒見到。」簡錦輕輕開口，「我是不是個很自私的人？」

  「誰不是呢？」秦子章極快的回答。

  「陸楚橋和簡書。」簡錦回答，這兩個人都比她好太多。

  「如果真的無私，你今天還會這麼痛苦麼？」秦子章笑，「所有人都是自私的，所有人都是貪婪的，所以偶然無私無畏一次，就會被當做英雄傳誦。不要做英雄，很痛苦的。」

  「英雄。」簡錦默默重複這兩個字，嘴角泛起笑意。簡錦靠在椅子上，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十六歲那年，最茫然無依的一晚，現在想到依然會發抖，醫院冰冷蒼白的走道，四周急匆匆的人群，尖利的哭喊聲，還有一群嗜血的狼等著看她倒下。

  真的沒有依靠了，真的沒有親人了，真的孤單一個，她努力藏著自己發抖的雙手，壓抑心底無邊的恐懼，一遍一遍的在心裡吶喊，誰來救我，快來救我，快來救我……

  依舊無人發現，依舊各自匆忙，依舊是她一個冰冷的站在走道上。真的好害怕，真的絕望了，完全沒有了力量，無法移動一步，只能石像一樣的站著。

  放棄了祈求神明，放棄了希望，反正自己是被神遺忘的一個。不會有人來救她了，她開始接受現實。

  然後，他就出現了。他只比她虛長三歲，現在想，那時根本也是個孩子，卻千里之外的趕來，攬著她的肩，一遍一遍的說，「我在這，不怕。」「我在這，不怕。」「我在這，不怕。」 「我在這，不怕。」

  他在這，不用怕。

  如今回想，這一句念了十一年了，他從未食言。他一直在，困難之際一定出現。只要他有，只要她要。默默無語十一年，不催不怨。

  可是，卻被她推開了。那麼殘忍的推開了。

  「誰是你的英雄？」簡錦轉頭看秦子章。

  秦子章站起來，走到欄杆邊倚著，「我不相信英雄，我相信普通人的堅持和勇氣。」

  「你的意思是所有人都可以成為英雄？」

  秦子章轉過身面對簡錦，「為什麼要祈禱別人來拯救你的生活，而不去努力做自己的英雄呢？難道比起自己，更相信別人麼？」

  「如果可以，不是更好麼？只有一個人，很孤單的。」

  秦子章沉靜的看著簡錦，好像在觀察，看的簡錦終於開始覺得不安。「並不是所有事都和愛情有關的，」秦子章開口，他需要把這個沉浸在愛情恍惚里的女人叫醒，她並不只是個普通女人，結婚生子是頭等大事，太多的事情需要她清晰地頭腦，可是現在，那個頭腦明顯已經沉睡了。「有的時候，所有一切都與愛情無關。恕我直言，你的愛情，不應該那麼困惑才對，你擁有的可是簡家的血液。」

  簡錦轉開頭，看向另一處，沉默不語。

  「你已經有答案，只是不知如何開口而已。」秦子章一語道破。

  簡錦笑笑站起來，「我有的不是答案，只是我的一廂情願。」

  「你想要的人，還會得不到麼？」秦子章輕巧的挑眉，自己不就是被拐來的。

  「你不同，我深知自己不會虧待你，你也不會允許自己被我傷害。」簡錦笑著搖頭，「我希望人人像你，我會安心很多。」

  「還是那句話，你是不會傷害任何人的。」秦子章微笑安慰。「這裡夜色很美，要留下觀賞麼？」

  「好啊。」簡錦笑著點頭。

  無人知道，這是簡書的星空，除了她。

  簡書只是為了清理自己的思緒才會突然決定連夜開車來這裡的。爬到山頂，他才發現自己並不是這麼晚唯一無法入睡的一個。

  簡書停在十步之外，靜靜的看著遠處的人影，多遠他都不會認錯他的小錦。如果這是在電影裡，也許這該是他們深情相擁，決定永不分離的一刻。可是，現實生活就是這麼諷刺，簡書低頭看著自己無名指上還未摘下的戒指，他不能這樣走過去。

  簡書站在原地，安靜的看著簡錦的長髮黑夜裡隨風飛揚。真的只是這十幾米的距離麼？為何看著一個人的背影，會有遠隔千山一樣的感覺？世界不是很大麼？為何被放棄之前，想見一面要日日出席最討厭的宴會，找盡事由，被放棄後卻能有這麼天時地利的機會？

  是幻覺吧，簡書為自己這個念頭，苦笑出聲。簡書低頭用手揉額頭，自己可不能這樣。不能這樣啊，簡書，會瘋的。

  「簡書。」耳邊有聲音，真實的不似錯覺。

  簡書急忙抬頭，遠處的人影竟然又走了過來，越來越近。

  簡錦走近，心卻沒有像從前那樣狂跳。知道了自己的答案，反而一切都變得平靜。

  簡書愣愣的看著眼前的人，突然失去言語。

  「原來你也在這裡啊。」簡錦看著簡書，淺淺微笑。原來，你在這裡呵。

  「你也在。」簡書看著簡錦的笑容，不自覺跟著微笑。

  「恩。」簡錦點頭，「馬上要開業了，最後準備一下。」

  「有需要隨時開口。」

  「我們也算近鄰，一定會多多打擾的。」簡錦轉頭，隱約透過樹枝看到下面的兩家度假村。

  「竭盡全力。」

  「謝謝你。」簡錦笑著看看簡書，深吸一口氣，輕輕的開口，「哥。」

  什麼？！

  簡書猛的轉頭，看向簡錦，小錦剛才喊他什麼？

  簡錦轉身背對著簡書抬頭，「從前不信，但是星星真的會閃呢。」簡錦抬頭，努力不讓眼眶裡凝出淚水。

  這就是她的答案。簡書是哥哥的身份進入她的生活，她選擇接受。

  簡書的心被狠狠的捶了一拳，笑容凝固，然後消失。簡書無法掩飾的痛苦，看著簡錦的背影，她剛才喊自己……哥？！

  「小錦。」簡書試著開口。

  「那是獵戶座麼？」簡錦依舊抬著頭，執著著天上的星星。

  「小錦。」簡書又喊。

  「北斗七星呢？現在能看到麼？」

  「小錦！」簡書控制不住的大喊，上前一把拉住簡錦的手腕。

  我想要一切都結束了。簡錦曾經的話忽然衝進簡書的腦海，簡書心中的火焰瞬間熄滅。這是她結束的方式，她已經做了選擇了，簡書明白。

  簡錦努力的轉過頭，背對著簡書。簡書的手好熱啊。

  「小錦。」身後的簡書悠悠的開口，「笨蛋啊。」簡書語中帶著淡淡笑意，簡錦心中一陣揪痛。

  「北斗七星，在那邊呢。」

  心好痛，痛的忍不住要叫出聲。簡錦急忙用手捂住嘴，淚因為晃動而低落。

  「哦。」簡錦用力吸氣，平復呼吸，「好遠啊。」

  「是。」簡書慢慢鬆開手，「是很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