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信仰和自殺

  月華灑落，石屋上的石像鬼如同沉默地監視者,攜帶劍器的夜衛在不夜城緩慢前行，仿佛怕驚動月光背後地主人。

  五石崗來的獻血隊，已經是最後到來的隊伍，當他們進入黑音宮裡的『風鈴大殿』，便看見數百個衣著樸素的村民正在裡面大快朵頤。

  

  這裡是唯一燈火通明地地方，這些村民安分地吃著平時難以吃到的美味，然而卻仍然保持著最基本的紀律和衛生。

  他們不敢弄髒桌面或者地面，因為這裡是夜族大人行走的地方，不可玷污；他們吃東西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響，怕噪音影響到夜族大人的行事。

  簡直比西餐廳還要講究禮儀。

  而風鈴大殿的牆壁上，則懸掛著一顆顆鎏金榮華的頭骨，有的七彩如虹，披金鑲玉；有的漆黑如鐵，骨若深夜。在頭骨注視下的村民，不時對頭骨示意敬意和羨慕。

  想起剛才在城裡匍匐前行的老半夜人,玩家們哪還不知道這些頭骨的來源何處？

  敵法師狠狠咬下麵包，看向那些被懸掛在牆壁上、整齊排序的頭骨的眼神里，露出一絲厭惡和不適。阿修羅輕輕一笑：「你覺得很不舒服嗎？」

  「難道你會覺得很舒服？」旁邊的先鋒盾反問道：「半夜人的頭骨作為飾品，哥布林的頭骨作為貨幣。哦，我忘了——你是布達拉宮的喇嘛。」

  「聽說密。宗的喇嘛最喜歡用頭骨做法器,食飯、喝水、置物、香爐、辟邪、大便小便……你們可以算是世界上把頭骨玩出花樣的人呢？」先鋒盾忍不住說道：「想必看見夜族用宗教奴隸人類，你也會深有感觸吧？」

  話剛說出口，先鋒盾就後悔了：「對不起阿修羅，我，我只是有點……」

  「我明白。」緊閉雙眼的阿修羅輕聲說道：「將憤怒發泄到他人身上,這是普通人的慣病，身為修行者的我早已能諒解一切。」

  「我能理解他們的虔誠，也能理解你們的憤怒。」

  「你們不要輕視這些普通人，他們也並非你們所想那麼愚蠢。在他們的思想中，信仰已經成為他們的心之柱，心之天，心之地，他們的生命在這一刻已經不是像螻蟻一般微小，而是如同偉大神靈一般。」

  敵法師悶悶說道：「你說話怎麼這麼神棍啊，和尚。」

  阿修羅笑道：「我本來就是神棍啊，還有，我是喇嘛。」他試圖睜開眼睛看一眼這些對夜族無比尊敬虔誠的人類，不過還是放棄了。

  「人啊，本來就是很軟弱的東西，所以我們才會群居，才想像出神祉，信仰，信念，執著之類的東西，來讓自己虛無的靈魂獲得歸屬，營造出一種虛幻的安全感。」

  「現在，『夜族大人』讓這種虛幻成為了現實，成為了人的心靈寄託，讓他們可以無憂無慮地生活在大地上，那麼人類付出他們的信仰，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阿修羅忽然住口，向路過的鈴丙四微笑致意，等後者離去，方雙手合十，輕聲說道：

  「你們以為是夜族要他們虔誠跪拜，但在我看來，其實是這些人類想要夜族高高在上。」

  阿修羅說完，便安靜地用餐了。其他玩家感覺心裡堵堵的，風鈴大殿裡的頭骨也越加明亮，連泰帕爾也不做聲了。一時間風鈴大殿便只剩下食物咀嚼的聲音。

  當月華能照進大殿，夜衛便進來宣布晚餐的結束，招呼村民進去休息的地方。

  休息的地方並非是地上的建築，而是黑音宮裡的一處地窟，下面是龐大的地下迷宮，足足可以容納五十人的龐大石室便是他們睡覺的地方。

  就當玩家正準備休息下線的時候，泰帕爾忽然說道：「阿修羅？」

  「嗯？村長有什麼事嗎？」阿修羅問道。

  「你剛才說的不對，」泰帕爾說道：「信仰和信徒雖然是互相選擇的結果，但明顯不適用於這片土地。夜族為人類給出什麼指引嗎？沒有。夜族為人類的思想做出什麼貢獻嗎？沒有。」

  「他們只是強行抹殺所有人類的個性，要求人類無限制尊敬他們。而且這種尊敬而且還是利用一種詭秘的手法，令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類如同羊群一樣，成為他們予取予求的食物。」

  「這種天生就灌輸進去的信仰，根本不是自己選擇的信仰！」

  泰帕爾一口氣說出自己的觀點，震住了所有玩家。敵法師猶豫半刻，還是問出自己的疑惑：「村長，你剛才……就是在一直思索怎麼反駁阿修羅嗎？」

  「啊？也不是一直啦……」

  【怎麼像一個小朋友似得，花很多時間想好觀點才反駁……】玩家們心裡暗笑，不過倒沒人說出口。

  阿修羅微笑點頭，說了一句：「很有道理。」便也下線去了，讓泰帕爾感覺拳頭像是打在棉花上。

  現在奈瑟論壇里，早已有許多討論夜族的帖子。絕對的信仰、獻血的詭秘、轉化人類……不僅僅是遊戲外的人，就連村子的新玩家都想湧進不夜城裡觀摩一下神秘的夜族。

  甚至有些人已經開始腦洞，直接在論壇里連載關於夜族的小說。

  《誤入夜族的貴族少女，轉化成為半夜人的無慘生活》

  《我與夜族的學霸公子的生活》

  《玩具的人生》

  這些幻想帖子裡還有一個特別出乎意料的：《身為玩家的我，居然成為夜族裡的萬人迷》。主角還是王爺，真想知道他看見這帖子後的表情。

  而且這些幻想小說，不僅一個個寫得無比勁爆，還配上比村乳業或者水龍敬樂園的配圖，讓人感嘆十年前的經典依舊可以不會過時。

  然而直到現在，潛入不夜城的玩家都還沒見過一個真正的夜族，但心目中的形象基本都在狼人粗漢和吸血鬼貴公子中游離。

  除了討論夜族，今晚的熱門帖子便是聲討王爺——眾人都看見他居然在遊戲裡泡妞的場景，一個個都義（十）憤（分）填（羨）膺（慕），要求他趕緊麻溜地交代出犯罪過程。

  不過自從王爺變成半夜人後，遊戲時間就變成18點~6點了，現在論壇喊得這麼歡，他一時半刻也看不見。

  現在他還在跟塞拉斯聊天。成為了黑音宮護衛的王爺，每晚都要在黑音宮外當值，好處也是有的——他的所有戰鬥技能的經驗都可以在值班裡緩慢上漲，唯一的問題就是有一點無聊。

  而現在唯一的無聊也徹底消失——同屬於半夜人的黑音宮侍女塞拉斯，不知為何很喜歡跟王爺聊天。

  很久沒跟女性聊天的王爺，從一開始結結巴巴，幾分鐘才蹦出一句話，到現在已經可以一個段子一個知識地跟塞拉斯談笑自若，整一個情場浪子的風範。

  幾天下來，王爺已經十分信任塞拉斯，因為塞拉斯是黑音宮裡唯一一個並不信奉夜神的半夜人，經常語出驚言表示對夜神的質疑，不過她也只敢在王爺這個新人面前說，平時依然是一名虔誠的黑音宮侍女。

  「你說你能復活？你騙人的吧？」塞拉斯捂著嘴呵呵笑道：「還復活了幾十次……哈哈哈。」

  王爺很不服氣：「以後你就知道了，遲早我會離開這裡回到村子裡去的。」說著他又撓撓腦袋：「若不是因為我的同伴說來救我，我早就自殺回城了。」

  不過這句話他也就說說，王爺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做出自殺、自殘、自虐等行為。

  不是因為系統阻止他自殺，而是半夜人的身體在阻止他。

  每當他試圖犧牲自己生命的時候，『夜之敬畏』就會出現，一股來自東方的神秘的力量迅速接管他的身體，並且阻止他自殺，直到王爺放棄這個想法才會消失。

  生受奴隸，死無可死，真可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或者說，這是信仰在阻止他自殺？

  在這裡生活了數天的王爺，已經慢慢習慣這裡的一切，月亮很美，寂靜很好，還有美女陪伴聊天……

  然而這裡不能打怪、不能喝酒、連上廁所都沒紙。也不能調戲高中生碧落黃泉，也不能用上敵法師新造的武器……

  想到此處，王爺又無比懷念村子裡的生活。跟朋友組團探索叢林，磨練技藝，偶爾挑戰一下五碑級別的單身狗墓室，而且最近玩家變多了，或許能去狩獵蒼背狼……

  王爺感覺他站在一條分岔路上：是玩一個大型網絡交互rpg虛擬實境遊戲，還是玩一個絕對真實但不能xx的galgame？

  「你的同伴……會來救你？」塞拉斯很是驚訝，「他們能進來不夜城？」

  「肯定能進來！」王爺斬釘截鐵地說道：「估計應該快到了吧……」

  「說不定，他們會駕著七彩仙雲，從天而降從不夜城救出我……」

  塞拉斯兩眼迷濛：「你說的情景真是令人心生嚮往……」

  王爺嘿嘿一笑，恬不知恥地繼續用地球的知識跟小美女聊天。

  石室之中，少年鈴丙四忽然從床上跳下來，看了一眼玩家們那沉睡的身體，漆黑之中他的雙眼依舊明亮，裡面閃爍著虛無的狂熱，一聲不響離開了石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