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這首水與火的悲歌（13）

  十里錢莊是家良心錢莊，對很多人來說都是這麼覺得的。

  比起很多隻想賺錢不講其他的票號來說，十里錢莊有時候可以說過於仁慈，比如百草堂之前的危機，如果換了別的票號，是必要藉此機會將管理百草堂的大權掌握在自己手中，而十里錢莊只是單純在幫助百草堂生意上的周轉，甚至連借貸和償還的條件都出的合情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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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時李知瀾已經做好了會被對方敲竹槓的準備，可十里錢莊並沒有落井下石，相反的，還為她提供了不少生意上的便利。

  後來李知瀾暗中打聽才知道，事實上，每年十里錢莊這樣幫助的商家其實不少，尤其是那些真正經營用心，價格公道的小商鋪小店家，因為某些原因遇上了周轉上的問題，其他大的錢莊根本不會把他們的小生意放在眼裡，可十里錢莊都會主動幫忙。

  長此以往，不少人都記著十里錢莊的好，一傳十十傳百，人人口口相傳的稱讚，讓十里錢莊的生意也越來越好。

  李知瀾確實也提出過想要拜見十里錢莊的老闆以表達感謝，可泉州分號那邊的老闆對此予以了拒絕，說老闆事忙，幾乎不會來泉州，李知瀾也想找機會去總莊拜會，可始終沒有找到適合的時機。

  現在這麼看來，十里錢莊並非只是個普通的錢莊，背後的人，或許也與當年穆家滅門案有關。

  現在的線索千頭萬緒，從修羅殿到雲字坊縱火案，又到現在的十里錢莊悄然現身，顧重雲深切的感覺到這場曠日持久的舊案漸漸有真相浮出了水面，他現在只希望距離那真相再近點，再近一點……

  原本來幽靈海市只是為了尋找《滄海月明錄》的相關線索，沒想到足夠幸運，還讓他接觸到了其他的線索，比如……顧重雲在腦海中回憶著登船時的驚鴻一瞥，他有個大膽的猜測，儘管有些夢裡的場景他已經回憶的不是那麼清晰，可是，在這樣一個人人都縱情豪賭的地方，也激起了他想要下場博一把的天性，人的骨子裡都是渴望冒險的，尤其是他，向來都足夠瘋。

  見到老闆這麼絕佳的機會，他如果不趁機賭上一局，那就不是他了。

  老闆見顧重雲半天沒說話，還以為他不相信自己的話，不知道為什麼，他沉默不語的時候，身上總是有若有時無的肅殺之氣，乖戾張揚至極，分明是個年輕人，可是卻足夠讓人畏懼。

  老闆怕顧重雲還要追問，於是忙不迭出言解釋：「我們確實有自己的規矩，不該問的，都不會問。」

  那意思就是說，不是他不想說，而是確實只知道這麼多，讓顧重雲就別再問了，問了也是不知道。

  顧重雲實際上在想的是其他事，被老闆這一開口打斷了，倒是回了神，只不過他沒立刻說話，而是慢慢上下打量老闆。

  李知瀾一直在猶豫什麼時候點破還魂香存在這件事，她實在沒找到合適機會，可實際上，這件事是應該早點跟顧重雲說的。只可惜老闆和顧重雲這一來一回，她想找個機會跟顧重雲單獨說話，實在是太難了。

  「十里錢莊的事，我倒是聽過一點」，李知瀾想了想對顧重雲說，「就是我家剛出事那時候，你還記得嗎？」

  顧重雲不知道李知瀾為什麼無緣無故提起百草堂出事的時候，他猜測她有什麼想說，可惜礙於老闆在場，實在不好開口，只能用這種迂迴的手段，所以他並沒有打斷她，甚至還順著她的思路應和。

  「我記得，那時候我剛從京都回去，還不太了解當時的情況。」

  「就是那一天，你還記得嗎？那天我去鋪子裡查帳，街上有一戶人出殯，結果遇上了海外商人的馬車，撞在一處，還搞的亂鬨鬨的，大家都跑出去看熱鬧。」

  李知瀾語氣盈盈，聽起來不疾不徐，像是在說什麼舊事，都是些瑣碎的，只為了提醒顧重雲記起那天到底是哪天而已。老闆並沒有在意，可顧重雲卻突然想起了什麼。

  他記得那天，李殊民被殺後不久，泉州街頭有一天出現了薩林商人的馬車，他們堵住了一家送葬的隊伍，神秘的薩林商人送給了死者的兒子一隻盒子，裡面裝著的是還魂香。用了還魂香之後，棺材裡已經死去多日的老者竟然復活了。

  這件事在泉州各地傳的沸沸揚揚，大家都知道還魂香有能起死回生的功效，可是大家都不知道，實際上薩林商人是古靈精怪的李長樂假扮，一切不過是她和羅竟夕聯手編排的一場戲，只為了引穆家滅門案的真兇再次出手。

  後來，他們引出了季靈菡以及她背後的修羅殿，還知道了她的義父，那位坐擁一半《滄海月明錄》的神秘高手。

  可是，李知瀾此時提起那天，是為什麼呢？

  他下意識看向李知瀾，李知瀾目光微微一瞥，轉向了桌上冒著裊娜香氣的香爐。

  仿佛就是那麼不經意的一眼，顧重雲心中劇震，他或許知道李知瀾要告訴自己什麼了，她故意提起那天，提起出殯的人家和海外商人的馬車，是為了讓他回憶起當時最關鍵的存在。

  還魂香。

  雖然當時李長樂用的還魂香是假的，但還魂香能治病，能起死回生這件事的傳說卻是很多人都相信的，否則季靈菡的義父石先生不會如此喪心病狂，為了爭奪還魂香不擇手段，而雲字坊的當家雲君澤也不會選擇為了巨大的利益背叛自己的摯友。

  再比如說在幽靈海市出售《滄海月明錄》這種把自己豎起來當整個江湖靶子的事情，一貫講究低調的幽靈海市老闆實際上是不會同意的，要說當中涉及的錢財利益，實際上老闆並不缺錢，可是，他缺別的。

  沒錯，他缺命。

  看老闆這病懨懨的樣子，顧重雲幾乎能確定李知瀾是從他身上看到了什麼症狀，恰好又分辨出了薰香當中還魂香的味道，這才出言提點他，讓他能在跟老闆的博弈當中獲得更大的籌碼。

  顧重雲忍不住朝李知瀾瞥過一個佩服的眼神，心裡同時不禁沾沾自喜，自己眼光好，挑到了最聰明的那個姑娘。

  隨即他就收斂心神，老闆依然有意隱瞞，但是幸好，他現在手握對方的秘密了。

  隨即李知瀾又說，「我聽十里錢莊的分號掌柜提過，他們的總號莊在江南，老闆確實很神秘，幾乎很少出現，聽說他時不時會到各地分號，只是都不會提前通知，多數時候都是暗訪。不知道跟您聯絡，他是不是也是這般神秘莫測的？」

  「不錯」，李知瀾語氣溫和，老闆願意與她聊天，話順利成章就答了。

  「東西是怎麼送過來的？」顧重雲一開口，老闆就又不想回答了。

  「抱歉，這是幽靈海市的秘密。」

  可顧重雲當然不容他不說，他微微一笑，深吸了口氣，又說：「這也算是秘密？我以為，只有幽靈海市里有還魂香這種事，才算是秘密呢。」

  他目光微微一定，就落在香爐上。

  老闆沒想到被人識破，有些慌張，但很快就平靜下來：「閣下說笑了。」

  「若不是還魂香做交易，《滄海月明錄》恐怕上不了這艘船吧？」顧重雲又抿了口茶，茶已經冷了，淡淡的冷香被甜膩衝散，他沒什麼興趣再喝了，沾了沾杯就放下，「聽說還魂香能起死回生，想必也能治老闆的病。」

  「你還知道什麼？」，老闆雙目一震，多了戒備的光芒，十三更是警戒，手伸進衣袖裡握緊了藏著的匕首。

  顧重雲不疾不徐：「既然老闆喜歡賭，不如我們賭一局如何？」

  「你想賭什麼？」

  顧重雲歪頭盯著老闆，說得雲淡風輕：「賭命。」

  這是他最喜歡用的手段，直來直去，簡單暴力，當一個人不要命的時候，就意味著他能不顧一切，連生死都不怕，就不會懼怕痛苦、悲傷、失去或者是折磨。

  顧重雲一直都在賭命，暗星堂的經歷教會了他很多東西，他反手將手中的蝴蝶刀轉了個花，手起刀落，往桌上一戳。

  蝴蝶刀銳意逼人，就算是厚實的黃花梨木，也頃刻間被當場扎出一個窟窿！

  「玩法很簡單，一人一刀，渾身上下扎哪兒都行，只要見血，輪流來，誰先死誰輸」，顧重雲看向十三，十三顯然是沒見過這麼瘋的玩法，難以置信看著顧重雲，還在分辨他到底那句話是真的，「你做見證。」

  老闆和十三一起看向李知瀾，仿佛臉上都寫著「你家夫君玩這麼瘋你知道嗎？」

  李知瀾看顧重雲的表情就知道他在嚇唬人，心裡半點都不擔心，可表面上還得演一演，於是主動開口接話：「那我可以負責收屍。」

  顧重雲沖她一笑，這話接得深得他心。

  李知瀾回了他一笑，那意思是，你悠著點，老闆有病，別一不小心把他嚇死就玩脫了。

  顧重雲不答，笑眯眯看老闆，手指在蝴蝶刀的刀刃處划過，立刻割開一道血線，他不以為然將手指放在唇間抿了下，有一點血染在唇上，看起來戾氣中透著瑰麗，像讓人上癮又不敢輕易接近的罌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