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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杯弓蛇影,鏡花水月

2024-08-27 18:24:42 作者: 十九和拾一

  山腳,一處草棚。

  有一位面容慈善的老者小口喝著酒,身側有一位精裝漢子畢恭畢敬地為老者續杯。

  「丫頭,你要等的人來了。」

  老者的對面坐著一位著霞帔、戴鳳冠的女娃,兩頰桃紅,該是剛開面。

  

  宋傾然低著頭,抹了紅油的手指扣著桌角,眼眶泛紅,目光有些無神。

  「怎麼不說話呀,有什麼委屈,老道給你做主。可不許再哭了哦!」老者伸出一隻手指比劃,說到哭時,不由緊張了幾分。

  精裝漢子有些哭笑不得,方才宋傾然哭的時候可把一向自詡無敵於天下的老天師為難壞了,使了萬般手段才讓宋傾然止住了眼淚。

  老天師耳朵微顫,撇了一眼憋笑的精壯漢子,哼聲:「周平,你笑什麼?四十歲的人了,童子功都沒破,有什麼資格笑老道。」

  周平頓時不敢吭聲了,連忙為老天師續上一杯酒,以示賠罪。

  宋傾然低眉想著事情,她可沒工夫搭理這兩個老頑固,但一想到夫君的事情就不開心,不開心就想哭,一哭這兩個老頑固就要作妖。煩死了~

  不遠處,陸行的腳步頓住了,他本想來這草棚討口水喝,只是這一靠近,他看清了棚中人的容貌,那張粉嫩的臉蛋便讓他再也挪不動步子。

  這丫頭,哭了嗎?會吧。陸行鼻子一酸,眼睛像進了沙子,他心疼了,心疼自家丫頭。

  宋傾然忽覺心頭一痛,回首看去。正好瞧見了站在田野處的陸行,而陸行也正看著她。

  只是這步子,當真能邁嗎?那丫頭身邊的老者看著平平無奇,可當陸行看向老者時,總感覺有一頂大鐘在叩問自己的心門。

  而老者身邊的精壯漢子,隔著老遠都能瞧出其精氣非凡、氣煞雙絕。

  陸行不知,只是他知道,此刻若是繞路離開,他的丫頭會哭的……

  這便夠了!

  輕整衣衫,束髮整冠。他可不能讓丫頭瞧見自己狼狽的模樣,這樣不好……

  老天師咂咂嘴,覺得杯中酒少了幾分滋味:

  當年亦有一人,下了龍虎山,萬里奔赴雪津城,卻是敗興而歸,再無問道天上之心。

  風吹過稻田,暖陽賜金輝,浪潮萬千千。

  陸行走到草棚下,對著老天師和周平微微拘禮。

  宋傾然正襟危坐,抹著紅油的雙手乖乖縮進衣袖裡,她看向陸行,眼中滿是希冀。

  「對不起,讓你難過了。」陸行的手指觸碰著宋傾然臉頰處的淚痕,心中儘是歉意。他逃婚是無奈之舉,卻是萬般對不起這丫頭。

  「我……」宋傾然欲開口,哽咽之聲卻率先而出,眼眶一癢,淚水如雨而注。她伸手抱著陸行的腰,手心牢牢攥著陸行的衣服。哪怕泣不成聲,外人也聽清了來回說的二字:「別走、別走……」

  陸行昂著頭,極力張大眼眶,可淚珠滿而溢,兩行清淚滴落。

  他無法答應宋傾然,雪津城出了變故,他是北境世子,回去是他的責任。

  若是北境出了差錯,對比千萬萬人的幸福,他寧願犧牲自己,只是……苦了自家丫頭。

  「是不是、我要跟你結婚,你才要走的。那我不結婚了,你也別走,好嗎?」宋傾然忍著抽噎,把話說了出來。

  字字如刀,這般天真的疑問,便是歷經世事的老天師都聽得心頭顫抖,帶著周平退到草棚外。

  見陸行遲遲不吭聲,宋傾然眼中儘是焦急,稚嫩的拳頭敲在陸行的背上。

  「好不好嘛~」

  陸行咬咬牙,唇角顫慄:「傾然,你聽我說,我必須回一趟雪津城。」

  話落,哭聲止。

  「你還是要走?」

  宋傾然鬆開了環抱著陸行的雙手,雙目滿是驚愕。

  「你走吧,現在就走,再也不要回來。今天我照樣嫁人,林師兄平時對我可好了,我、我去和他結婚。」

  宋傾然用手費力地推開陸行,一次、兩次、三次,可她的力氣很小,怎麼也推不動。

  「你走啊,走啊——走——」

  「陸行,我討厭你!」

  宋傾然趴在桌子上,她瞧見桌上的酒壺,找到壺口便對嘴喝下。

  酒水很辣,宋傾然喝不了幾口,皆數都撒在了衣服上。

  陸行蹲下身子,想伸手觸碰宋傾然的臉龐,卻被她用酒壺擋開了。

  「雪津城是我的家,龍虎山是你的家。若是有一天,你的家裡出事了,你能不回去嗎?」

  宋傾然用空出的右手捂住右耳,腦袋抵在左肩上,不想聽陸行說的每一個字。

  嘴唇被鋒利的瓶口劃開了一道口子,鮮血沾染朱唇,她不管不顧,一口將瓶口含在嘴中,血和酒水混在一塊,反倒不覺得辣了。

  烈酒的後勁很足,一會功夫,宋傾然雙眼一眯,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陸行欲起身走開,一旁的老者想必已經等自己很久了。

  在睡夢中的宋傾然的眉頭微微蹙起,左手鬆開了緊握著的酒壺,酒壺跌落到地上,而她的手牢牢攥住了陸行的衣袖。

  陸行愣在原地,回頭看去,宋傾然仍在昏睡,只是眼睫處沾著晶瑩的淚珠。

  長恨如刀、痛徹心扉。

  有這麼一刻,陸行恨不得自己是一凡夫俗子,忙如耕種,早出晚歸,與黃婆娘共相守,趕雞鴨以度餘生。

  「世子,丫頭醉了,世子不妨帶她回屋歇息。」

  「明日再走吧,正巧老道也有些俗事與世子商量。」

  「世子待在龍虎山已經三載,何懼再留一日?」

  老天師的話說的平淡,可周遭的風雲如漩渦般凝聚,棚外的草木化為刀兵,鋒刃指向陸行,期令而動。

  一股無形的壓力落在陸行的肩上,讓他無法直起腰,此刻的老天師在陸行眼中,就仿佛如一座巍峨高百尺的法相天地,一行一言,都讓人無理反駁。

  這便是龍虎天師的實力嗎?恐怖如斯!陸行暗暗驚嘆,便是武道巔峰的長姐陸霜在調動天地之力上也比不上眼前這位老者。

  而在陸行的記憶中,龍虎的天師,不少於五位!

  此刻,陸行對身前這座深入雲端的龍虎山,尤心底產生敬畏之心。

  陸行有些後悔了,倉促的逃婚定會讓龍虎山心存芥蒂,若是因此事與龍虎道統鬧掰,得不償失啊。

  ……

  第二日,後山的一處庭院。

  榻上有一張俏麗的容顏,臉蛋尚有些嬰兒肥。昨天喝了不少酒,宋傾然還在熟睡。

  一隻利爪扣住窗沿,斑白的鱗羽推開竹窗,陽光照進窗子,炙熱的刺痛感將陸行從睡夢中喚醒。

  「小青?是回來了嗎?」

  陸有赤兔日行千里,空有青鷹夜翱萬里!

  在地板上睡了一夜,陸行強忍著腰疼站起身子。他將累了一夜的海東青抱入懷中,取出一種活血的膏藥為它敷上,溫柔地揉搓著小青酸痛的羽翼。

  「這兩日,幸苦你了。日夜奔襲萬里為我送信,等回雪津城,我去天山給你尋頭雌鷹。」

  小青忽地扇動翅膀,鷹眼發著亮光。

  陸行見狀,笑道:「好好好,定也是天山的海東青。」

  將鷹爪旁的信封取下,陸行把捲紙打開:

  你三叔楚褚已經抵達龍虎山,另外,閣老們給你定的婚姻,只是空談,並無婚契。——傅沐親筆。

  上回得知長姐不在雪津城,陸行便「一紙書信、兩個困惑」問到了傅姥姥那,傅沐掌握雪津城的情報機構——書屋。凡事問她,自是出不來差錯。

  而前來龍虎山解圍的三叔楚褚,更非一般人!天下武道共九樓,楚褚已登第七樓——山巔境。

  第一問是尋底氣,第二問是尋心安。

  他本以為長老是想與北地之外的勢力聯姻,什麼西域公主,北蠻王女,大周郡主等他都猜測過。結果所謂的婚約只是子虛烏有之事,一時讓人不知悲喜了。

  收回思緒,陸行踏出院子,不遠處傳來粗獷的聲音。

  「陸公子,老天師有請。」尋聲看去,是周平。

  「請!」陸行可不敢怠慢周平,一位常日守在老天師身邊的人,哪怕再糟蹋,亦是不凡。

  二人快步走,後山有大片的紫土地,過了碧玉石橋,亦瞧見湖中瑤台。再過了一片百畝靈田,其中靈氣化為雨霧,再走了一會,才瞧見一處雕欄紅亭。

  至亭中,老天師招呼陸行坐下,玉桌上擺著兩杯酒,殤以青銅鑄。

  「世子若是下山,貧道本不該阻攔,只是世子挑的時機,不為妥當。」

  「弟子陸行,為昨日所犯之愚事,向老天師賠罪!」陸行深深鞠躬,用言行來表明自己的態度。

  「丫頭喜歡你,你在修道上的天賦並不差,既然三年前心甘情願入龍虎,可願留在龍虎山?」

  「貧道可護你一世平安!」

  老天師伸出兩根手指夾起酒杯,杯中似乎有一小蛇,陸行僅看了一眼,便覺得渾身戰慄,一股寒氣入體。

  驚魂之下,陸行猛地抬頭,亭外有一根柳條垂下,影子正好墜入杯中。

  「看來——,你並不想留下。」老天師平淡道:「我這還有第二個選擇,你且聽好了!」

  「凡人修道講究一個道緣,你不同,你的身上承載著雪津城的部分氣運。自古帝王不得道,強如始皇帝亦不可納入天道序列。你又與過往帝王不同,你的身上還具備著道門的氣運,此消彼長下,你才能一路順風順水修煉到抱丹境。」

  接著,老天師伸手將桌上的另一杯酒向前一推,些許酒水灑出,如一面玲瓏的鏡子,既照皮囊,又照人心。

  「這杯酒能廢了你的一身修為,你來龍虎山之時是一介凡人,下山的時候應當也是。」

  陸行僅看了一眼,水鏡中映著饕餮、狻猊的醜陋模樣,這讓他心頭一顫,被自己內心的異象所嚇到了。

  「不必心虛,這水鏡之術乃是莊子所創。貧道年輕之時,所呈現的異象比你好不到哪去。」

  老天師攤開一隻手,露出蒼老而白淨的手心,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兩條路,世子請選吧。」

  話如擲地,敲在陸行的心湖,幸好在龍虎山修身養性三載,若換成以往的他,已然失了方寸。

  陸行正襟危坐,心湖隨著他呼吸的平緩歸於平靜。儒家有一句話,君子不利於危牆之下。

  眼下,他或許還有第三個選擇。

  武道第七樓——山巔武夫楚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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