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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放大招

2024-08-26 05:19:47 作者: 春叄拾郎

  兩人用最快的速度打車趕回去。

  這些年來廖小剛沒少在魯子敬和周易航面前吐槽他媽湯玉蘭,受不了他媽的碎碎念和對他單身的無休止打擊。更可怕的是,湯玉蘭控制著家裡的一切:家裡三套房子的房本上都是湯玉蘭的名字、戶口本上的戶主也是湯玉蘭;每個月只讓廖小剛收一套房子的租金當零花錢,其他所有資產都牢牢把持在自己手裡。

  湯玉蘭原本性格開朗,麻將撲克廣場舞都會點兒,還時不時跟一幫小姐妹出去玩。可自從廖小剛他爸幾年前去世,母子間的關係就開始變化。特別是今年是廖小剛的本命年,湯玉蘭就著了魔一樣叫他去相親。廖小剛辭職後愈發密集。

  平心而論,除了比較胖,廖小剛的軟硬體條件都不差——家裡三套房、自己有個小車,性格開朗活潑不說,長得也是濃眉大眼臉正耳闊,妥妥的有福面相。按理來說絕對是個值得收來結婚的好對象。

  廖小剛開始是拒絕的,後來實在煩不過也就從了。一輪接觸下來,算是對相親這份崇高的事業有了最直觀的感受。特別是當對方知道他是自由職業者、連個穩定工作都沒有時,那種眼神中瞬間黯淡、看不上,繼而敷衍的神態,讓他渾身肥肉都不自在。至於那種完全沒有感情基礎的盤問,虛情假意的試探,完全是對人格的侮辱,在他看來純屬沒事找罪受,最後都懶得硬著頭皮賠笑裝風度,直接冷場。

  他可一個人跑去泡池子也不想跟賣身一樣去被人審視。看得出來那些或多或少也是被逼去相親的女人心裡也有怨氣。兩個不那麼願意有怨氣的人面對面坐著,假惺惺裝模作樣還是好的,很多看到他的體型眼中就帶了輕蔑。用流行的話來說,連身材都管理不好的人生活肯定是一塌糊塗。就沖這句話,胖子們就該振臂高呼召喚屬於他們的政治正確。

  

  他沒有對相親的女人指手畫腳出言不遜。他覺得一個胸襟寬闊——胸襟跟體積成正比,胖子一定要更開闊,畢竟是從小被嫌棄笑話大的,沒點兒肚量早就抑鬱了——的胖子,首要的技能就是感同身受的自嘲。自嘲是一種境界,敢於自嘲的人才能在滿滿地的負能量中擁抱世界。

  與高中英語老師韓茵茵重逢後,廖小剛更是春心萌動把女神的朋友圈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即便知道對方無意完全不可能在一起也義無反顧。他的消極牴觸強化了湯玉蘭的控制欲,相親之外開始管控他生活中的一切,去哪裡、見什麼人、是不是女生、跟誰吃飯,統統都要過問;甚至還在他悄悄看動作小電影時突然闖進房間,事後還不准他關門,簡直到了無孔不入的地步。

  魯子敬忽然道:「你的問題,會不會你媽強控壓力之下的後遺症?」

  廖小剛心裡「咯噔」一下,覺得很有可能,但又不敢確定,怕前排司機聽到,小聲說:「你說我現在這個樣子,就算去相親了,成功被妹紙看上了,我敢嗎?真要提槍上馬大戰一場時不靈怎麼辦?回頭人妹紙去跟她媽一說,我的臉往哪放?我媽還不得打死我。」

  魯子敬愈發肯定他是心理問題:「你就是怕你媽。」

  廖小剛一臉衰樣:「在她淫威之下活了三十多年,以前還有我爸分擔火力,我爸沒了全砸我頭上了。我容易嗎我。」

  魯子敬感同身受。上學時是他跟魯振國兩個人分擔楊美華的火力,他搬出去後,就只剩老爸一個人,老媽的狂躁型抑鬱症又逐年加重,老爸就是在一個病態控制狂的高壓下扛了十幾年,最後肝鬱肝硬化肝癌。都說南方女人賢惠,那是你們沒領教過南方女人碎碎念的嘮叨牢騷。只要功夫深,鋼鐵直男也能磨成針。那種看不起你、成天拿別人家老公孩子來比較、做什麼都不對的怨念,絕對是世間最奪人元氣的慢性毒藥。

  廖小剛:「你說等下見了面我怎麼說?」

  魯子敬拍拍雙肩包:「先想想行李怎麼辦。我要陪你進去,你媽看見這些,還不得更厲害;我要在外頭看東西,又怕你自己搞不定。」

  廖小剛一想也是,拖著行李過去就是火上澆油,絕對不能讓老媽看見。

  魯子敬:「我看你這次回去是凶多吉少,你媽都這樣了,你肯定得留下來。」

  廖小剛一臉懊喪:「誰說不是,功虧一簣啊……」

  魯子敬:「所以最了解你的人永遠是你媽。你這才剛剛開始行動,她放個大招就把你滅了。」

  廖小剛:「她就是滅霸。你說我咋辦?」

  魯子敬:「東西存門衛那,拍照留證。你有台機吧?」

  廖小剛:「有。」

  魯子敬:「租房子要用身份證,我幫你收著;市民卡你拿回去。其它東西放我這,方便你輕裝跑路。」

  廖小剛從背包里找出市民卡來塞進兜里:「還是你想得周到。我這都亂了。那你說,見了我媽,我怎麼說?」

  魯子敬:「跪下來請求她寬恕。」

  廖小剛連忙搖頭:「絕對不能助長她的囂張氣焰。你越求她越來勁。要不你找個妹紙來客串下我女朋友?」

  魯子敬想了想說:「這件事不能從正面解決。你媽有什麼兄弟姐妹嗎?平時有往來嗎?關係怎麼樣?他們的話你媽聽不聽?」

  廖小剛立刻明白他的迂迴策略:「我媽有兩個姐姐,就是我大姨二姨,大姨去世了,二姨還在。還有個堂弟,就是我表舅。」

  魯子敬:「混得怎麼樣?」

  廖小剛:「不怎麼樣,每次來我家都是借錢,借了都不還,後來我媽就不借了。二姨年紀大了住得也遠,表舅就算了,來了我媽只會更生氣。」

  魯子敬卻從他的話里抓到了一點東西。

  計程車在小區外面減速,沒辦法進去。廖小剛讓司機往前開,說還有個後門,結果看到一輛消防車被幾輛私家車堵在消防通道外面。幾個快遞和外賣小哥被門衛攔下,閒雜人等不得入內。下車前,魯子敬低聲叮囑廖小剛一番,說到時候可以如此這般操作。

  廖小剛將信將疑。

  魯子敬拍拍他肩膀從左側下車。

  下午太陽沒那麼大了,但是很悶,像是要下雨又憋著下不下來,潮乎乎的空氣跟泡了水的棉被一樣裹在身上,讓人十分難受。

  進到小區,來到廖小剛家所在的二號樓下,看到消防警察正在大聲跟小區物業交涉,小區物業則在焦急的給業主打電話來挪車,身上的衣服都濕透了,貼在背上凹下去一大塊深色的。110也來了,兩個年輕的警察拉起警戒線疏導圍觀的居民,以免影響營救,另一個中年警官正在跟社區工作人員一起緊張的商量辦法。

  小區里亂糟糟的,有緊張的,更多的是打著遮陽傘指指點點說閒話的。所有人都抬頭盯著六樓頂上穿著喜羊羊棉睡衣的那個人影,唯恐一眨眼人就掉下來。

  「家屬來了沒有?家屬怎麼還沒來?」社區大姐在那裡高聲問,「你們給她兒子打電話沒有,人怎麼還沒到,再拖下去要出人命的!」說完又朝樓頂大喊,「湯大姐,你千萬表想不開啊,你兒子正在趕回來,有什麼事情都好商量。命只有一條,沒了就沒了!」

  這時有人認出廖小剛來,大喊:「湯大姐的兒子來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過來。

  廖小剛覺得這輩子從來沒這麼丟人過,慢悠悠地往前走——剛動了小手術,走快了,會蹭到疼。

  他這個走路的樣子和速度,落在外人眼裡,就是對老媽要跳樓渾不在意。

  廖小剛被各式各樣的目光盯著、審視。目光的主人好似魑魅魍魎,看起來是如此面目可憎,像是要扒開他的T恤將他的靈魂公諸於世。

  「他就是湯大姐的兒子。」

  「這麼胖啊!」

  「難怪找不到老婆讓湯大姐擔心。」

  「他們家好幾套房子嘞,好的找不到,差點的、找個外地的總能找到的。」

  「你看他兒子的樣子,一看就不像好好較(杭州話認認真真)上班的。」

  「遊手好閒的樣子,看把湯大姐氣的。」

  「就是,湯大姐多好的人。」

  「肯定是她兒子不好。」

  「要是我兒子,一個巴掌劈死他。」

  「三十多歲的人把老娘逼成這樣,不是啥好東西!」

  一路走,一路聽,有如露天審判,從靈魂到肉體的拷問。那些目光從審視到好奇,從好奇到鄙夷,最後竟有人當著他們的面朝地上吐了口塗抹,滿臉嫌棄的樣子好似丟人現眼的是自家兒子,連帶看魯子敬的眼神也極不友善。

  抬頭眯眼,穿過灼熱的西曬太陽看到屋頂上老媽半截身子時廖小剛是真有點害怕了。儘管他覺得他媽不會馬上跳下來,可單是這爬上樓頂驚動四方的勇氣,已足以讓人膽戰心驚。他沒吭聲,當一個男人覺得自己最原始的功能出現問題時,就會連帶著做什麼事情都不自信,都抬不起頭來。嫪毐為什麼敢聚眾作亂,因為他覺得自己很行,很厲害,能征服天下最尊貴的女人,自然能征服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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